俩人谁也没看谁,但一个发自内心地说,一个无比认真地听。
陶成溪听到病房的门发出沉重的咔嚓一声后,慢慢地走到床边,两眼无神地看着桌上的食盒,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缓缓地打开食盒,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嘴里嚼着时什么味道也感觉不到,咽下时胃里才有那种又辣又苦又涩的感觉,吃得陶成溪眼泪扑落落地掉了下来。
接受进食后的第二天,陶成溪就被送进了管教所。
因故意伤害罪,又由于她未满十八周岁被判刑一年。
陶成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由故意杀人罪变成故意伤害罪的,只知道方于皓死了,因她而死。如果说方于皓曾是她生活中最耀眼的阳光的话,虽说有时候会像中午的太阳一样灼人难受,但更多的时候带给他的是温暖还有光明。
现在方于皓死了,陶成溪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阴暗、寒冷和刺骨的疼。
陶成溪进管教所的时候是夏天,烈日炎炎,她穿着短袖进去。
出来的时候,寒风凛冽,把她已长长了不少的头发吹得杂乱,但还是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郑希良就站在马路的一边看着她,第一次觉得陶成溪似乎从来就离他很远。
陶成溪手上拿了一大包生活用品,都是叔叔婶婶送过来的冬天穿的衣服,其中有许多毛绒大衣都是以前方于皓送的。她没穿,只是披了件单薄的外衣。
她没朝郑希良走去,而是直接就朝马路的另一头走去。
郑希良叫住她,陶成溪才抬眼望了过去,郑希良穿了套黑色西服,更显得他成熟稳重,看上去就是一个极有气场的企业领导者,唯一与之不符的是他还搀扶了一根拐杖。
陶成溪有些呆愣地走过去,郑希良大步向前,却差点摔倒,旁边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忙扶住他,郑希良努力把力量都集中到拐杖上,轻轻推旁边的人,淡淡说了句:“爸,我自己站得住。你先上车吧,外面风大。”
陶成溪听到了这句话,脚步停在他面前,想着,认了爸爸吗?真好。
郑希良看着穿得这么少显得十分单薄的陶成溪,眉毛拧成了一团,暗带责备地说道:“怎么穿得这么少,赶快上车。”说着就打开车门,轻推着陶成溪坐上后车座。
刚才那男子正坐在驾驶座上。
郑希良坐在陶成溪旁边,把拐杖放好,以防伤着陶成溪,然后说了句“爸,开车吧。”之后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陶成溪一直看着窗外,本想打开车窗,又怕风吹进来让郑希良受凉,只好把头靠在车窗前,看着不断远去的风景凝思着:小希竟然柱了拐杖,一定是因为那场事故吧。
陶成溪吸了下鼻子,郑希良时时刻刻都盯着陶成溪,见状递了包纸巾过去,陶成溪道了声“谢谢”后就擦鼻涕,却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她赶紧打开车窗,冷风一下子钻了进来。
陶成溪又一下子关上窗,又用纸巾快速地擦了下眼睛,然后对郑希良说:“外面的风真大啊,就吹那么一下,眼睛就吹疼了。”说着,眼泪一行行地流了下来。
郑希良又拿了包纸巾,心疼地帮陶成溪擦拭着,另一只手轻拍着陶成溪的肩道:“成溪,想哭就哭吧。”
到了小区的楼下,陶成溪无力地朝家走去,郑希良突然说了句:“也许我不该叫他来的。”
陶成溪停了下来,没回头,回了句:“说这些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郑希良沉痛地说道:“对不起,成溪,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那样直冲冲的冲上去替你当那一刀——”
“别说了,都已经不重要了。”陶成溪打断他的话,“方于皓已经死了。”
陶成溪已经很难受了,方于皓死前对她说对不起,小希现在也对她说对不起,叔叔也对她说对不起,而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她一直都沉默着。
郑希良看到陶成溪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站在那,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把悲剧的根源都归于自己,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对陶成溪说,最后却只说了句“杨奶奶已经去世了,葬在南园。想看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陶成溪的身子轻微地摇晃了下,但很快又稳住了身子,没说什么,大步朝家走去。
陶成溪停在楼梯转角处,那里开了一扇小窗户,陶成溪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郑希良一瘸一拐地走上车,直到汽车消失不见,这才发现全身瘫软得似乎一丝力气都没了。
她睁大眼睛看了看远处的一栋楼房,以前自己经常去杨奶奶家蹭饭吃呢。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呢。
不该死的人死了,真正该死的却没死。
陶成溪的视线又模糊了。她用刚才还剩下的纸巾擦干了泪水,敲开了家门。
叔叔婶婶早就知道陶成溪今天回家,俩人不知在商量什么,一见到陶成溪,婶婶说道:“快来暖和一下,电炉是新买的。”边说边拉着陶成溪坐下,又拿了件毯子披在腿前,不让电热炉中的热气流走,然后又说:“成溪,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呢?那些人不给你饭吃吗?我和你叔叔可是隔几天就给你送吃的穿的,你收到了没?”
叔叔喝道:“啰嗦那么多干嘛,快去做点热汤暖暖身子。”
陶成溪阻拦道:“不用了,我不饿。我想去睡一睡。”推开房门,被单床单都换过了,卧室不见丝毫尘埃,很明显婶婶每天都会打扫房间。
睡了一觉,陶成溪觉得浑身精神了很多,力气恢复了不少。
晚餐,五人一起吃了香气腾腾的饭菜,婶婶不停地往陶成溪碗里添荤菜。
陶成溪以前是不太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的,这回却全部都吃了,嘴里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这时听叔叔说道:“成溪,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你就去上学吧,快到高考了,赶一天算一天。”
陶成溪道了声“谢谢叔叔”后又开始咀嚼了。
婶婶见状打开话匣子说:“谢他干什么啊。他哪有什么本事帮你入学,还不是希良他爸给办的,有钱人面子就是大,你从管教所这么早就出来——”
“闭嘴,好好吃你的饭。”叔叔怒声打断。
婶婶瞪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我又没说错”后就一声不吭地吃饭,然后又接着给陶成溪和她的两个孩子碗里夹菜,甚至故意抢叔叔快要夹到的菜,叔叔也不理她看似反抗的举动,对陶成溪说道:“这事确实要感谢郑希良这个孩子,你可以提前出来是他爸的功劳。离高考还有半年多,成溪你还可以赶得上。”
接下来的高中生活,陶成溪完全是在死寂中度过的。
别人都在为排名表上的排名或欣喜跳跃或垂头丧气,陶成溪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学,贴在墙上的排名表陶成溪一眼都没看过,她把自己孤立在自己的一个世界,整天就不停地背书写作业,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学习。
六月的夏天又闷又热,随着高考的临近,学子们变得越来越躁动不安,陶成溪依旧是死气沉沉地背着书,做着作业,生活毫无波澜。
就是在这样外部热如火锅内心却冷如寒冰的日子中,陶成溪度过了高考。
高中生活也由此落下了帷幕。
陶成溪的中学生活也因那场血腥的叛逆之举而蒙上了一层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金秋时节,陶成溪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在离家千百里的北方土地上。
刚走出火车站,她就重重地吸了口气,果然,异乡陌生的气息就是没有家乡那么压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陶成溪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不小心在人群中走散了,然后回头一看,爸爸妈妈就在后面微笑地朝她走来。
陶成溪的鼻子有些发酸,她努力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幸,就像初中的英语老师说的那样,给自己一个全新的机会。
陶成溪还记得上火车的前一天晚上,英语刘老师骑着电动车来到她家,叔叔婶婶热情地招待她。
陶成溪还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叔叔婶婶端茶递水。
刘老师跟婶婶扯了半天闲话,无非是说陶成溪聪明,考上这么一所好的大学,就是地方远了点。最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裹得十分严密的物品,然后一层层揭开,原来是一个十分精美、花纹繁复的羚羊木雕,和蔼地说:“我以前的一个同学刚好也在你那所学校教书,以前关系还算不错,她喜欢木雕,你把这个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的,她就会明白的。”
陶成溪拒绝道:“老师,不用麻烦了,我不会送的。”
刘老师恨铁不成钢道:“成溪,你可别犯傻啊,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不熟的,多认识一个人也是好事。大学里面,打好关系很重要。”
陶成溪不好拂了老师的好意,但确实不想去给素昧平生的老师送礼,只好敷衍道:“老师,我知道了。到了学校,我自己去买点东西给她,好吧?”
刘老师仿佛洞晓她的心思一样,截断她的后路说:“我那个同学啊,眼光很高,一般礼物她还真瞧不上。就拿我这个羚羊木雕去,她保准会喜欢。当初是我俩一同看上的,只不过我比她抢先一步买到的。”
陶成溪还要拒绝,叔叔已经抢先收下了它,对刘老师说:“我替成溪谢谢你了。这木雕多少钱,钱总不能让你出吧。”
刘老师变了脸色,有些生气:“说什么钱不钱呢,我跟成溪她叔以前好歹是同学。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意识到自己失态,刘老师回复平常的语气说:“现在,我多多少少能做一点算一点吧。”
最后无论怎样,刘老师都不肯收一点钱,只是匆匆拿起包就走。
陶成溪清清楚楚地都听见了她走时口中声音很低的话“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陶成溪甚至听出了话语中隐隐包含的哭腔。
“这么好的孩子”当然不是指她。
初中,刘老师教了两个班级,一个是陶成溪,还有一个是方于皓所在的班级。陶成溪想到这,脚步又有些虚浮,挤上公交车后就直奔校区了。
不是说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吗?
到达校园时,已是黄昏了,这时的校园并没有陶成溪想象中那么拥挤,领好校园卡和军训服,陶成溪拖着行李朝7号楼的416走去。
学生公寓没有电梯。爬楼梯的时候,陶成溪前面正好也有一女生提着手提箱往前走,她看上去很疲惫,手提箱更是不堪重负。
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意外发生了。那女生的密码箱的提手突然坏了,然后手提箱直接就滚了下来,刚好砸到陶成溪的脚踝处。
陶成溪吃痛地蹲下身子,把密码箱推到一边,轻轻地揉着脚踝,缓解疼痛。
那女生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急忙转身下楼问道:“对不起啊,同学,你没伤着吧。真的很对不起,那箱子还是我今年暑假刚买的,就用了这么一次就坏了,真是太可怜了。哦,我不是可怜我那箱子,我只是觉得刚买的箱子就用这么一次就坏了,不,连这么一次的任务都没完成,太可惜了。天啊,我真不是在可怜我那箱子,我只是只是——,哎呀,同学,你懂的。”
陶成溪抬起头看着她变化多千的脸,很是有趣,倒觉得脚踝不那么疼了。她试着站直了身子,走了几步,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才对着那个女孩笑道:“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先上楼了。”
女孩愣了下。
陶成溪提着密码箱走到另一节楼梯时,听到那女孩在抱怨:“叫我妈不要给我装那么多东西,她偏什么都装进来,现在好了提又提不了,扛又扛不动。不是说会有很热情地学长吗?都到哪去了,我怎么一个都没碰到啊。怎么办啊,浑身都没力气。”
陶成溪觉得这是一个很率真的女孩,她想了想,把密码箱搁在墙边,转身下楼对还在自言自语的女孩说:“我帮你吧。”
那女孩又愣了下,显得很惊喜,又开始滔滔不绝:“哎呀,美女,真是太谢谢你了,没想到你人美心更美啊,这样吧,你先帮我搬到宿舍,然后我再帮你搬。”
陶成溪不置可否。
女孩又道了句“美女不愧是美女,真是太勾魂摄魄了。你别误会啊,我是说你太漂亮了,没别的意思。”
陶成溪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哪个宿舍?”
“416”
陶成溪碰到箱子的的手抖了一下,微笑道:“很巧呢,我也是416。”
那女孩口先是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笑得合不拢嘴,整排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眼睛弯成一轮弯弯的月亮,乐呵呵地说道:“天啊,我们好有缘,想不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我的室友,妈呀,太有缘分了,来,先拥抱个。”她张开双手就想陶成溪抱来。
陶成溪条件反射似的后退几步,那女孩张开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几秒,好不尴尬,最后她垂下手搓了搓手道:“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我太鲁莽了点,拥抱多热啊,我们握一下手吧。”
陶成溪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点,走了过去,一只手握着她伸过来的手,另一手揽过她的肩,轻拥了下就松开了,淡笑道:“你好,我叫陶成溪。”
女孩显然还没消化陶成溪的举动,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好,我叫何月,很高兴能和你成为室友。”说着又想把手伸出来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呵呵,我忘了,刚才我们握过了。”
陶成溪也笑了下,弯下身子去搬行李箱,何月也跟着去搬。就这样两人齐心协力把沉重的行李箱搬到了宿舍门外。
门是锁着的,陶成溪开了锁,推开门,自己一个人把行李箱抱了进去,对正在擦汗的何月说道:“你坐下歇会儿吧,我那个行李箱轻,一个人搬得动。”
何月连忙说道:“那可不行,说好了是你帮我我帮你嘛。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忙活呢?走吧,一起下去。”俩人又合力把顾晓沫的行李箱抬上了四楼。
何月一进宿舍,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包里掏出一本薄书不停地扇,边说道:“热死了,热死了,怎么天都黑了还这么热,我还以为这里会比家里凉快些呢。”
陶成溪的额头也出现了很多汗珠,她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来,拿了几张纸巾擦脸上的汗,又把剩下的纸巾递给何月,何月抽了两张,道了声谢谢。
陶成溪看了看宿舍,没垃圾桶,用过的纸巾就放在书桌上,然后打量起正在擦汗的何月来。
眉毛有些浓,没经过人工的修剪,皮肤有些黑,也是太阳晒出来的那种黑,看上去很健康。脸是鹅蛋脸,嘴角右下方有一颗痣,很小,近看才能看清。身材不胖也不瘦,身高比自己略矮点,应该有一米六二。
何月见陶成溪盯了自己许久,不自在地说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陶成溪意识到自己应该盯着她许久了,解释道:“没什么啊。”然后转身整理东西了。各自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和柜子。
宿舍一共四张床,上下铺,阳台窗台的两侧各放了两张。
陶成溪选的是左侧的上铺,何月选的是下铺。
两人正躺在床上休息时,就听见响亮的多人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就见一伙人进了宿舍,先是两个中年男女,男子手里托着一个大的手提箱,看样子他俩是一对夫妻,后面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穿的是碎花洋裙,像个瓷娃娃一样,女孩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手里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兔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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