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通了之后要说什么,他也不清楚。仅仅是觉得,突然很想她,哪怕只有声音也好,也想再听听。
但是,那边一直只有一个声音在提示他,她把手机关机了。
治疗
明晓梅第二天一大早把需要的东西带了过来,还熬了粥给邵玉霞。张雨宁一夜没睡,洗完澡换了衣服就去找医生了。
医生的说法很明确,尽快安排第一期的化疗,配合生物医疗和药疗,可以有效地缓解癌细胞的扩散。
张雨宁没意见,而邵玉霞愿意接受,所以这些事也就好办了。
明晓梅在病房外等了很久,才看到跟着医生一起过来的张雨宁,上去拉着人去了楼梯间,把手里的一张卡塞到了她手里,“里边有点钱,你先拿着,不够的在想办法。”
张雨宁没有接受,“现在用的钱还不多,我拿得出来的。”
“你现在拿的出来,以后呢?这病是什么样你比我清楚,要治好就得烧钱。”明晓梅拿出长辈的架子,话语里都是不容置疑,“你就别倔了,先拿着。”
张雨宁看着手心里那张薄薄的卡,说不出话。如果非要说,她在一定程度上足够的幸运,因为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明晓梅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陪你妈妈吧,我回去上班了。”
张雨宁应了一声,目视着明晓梅脱离视线,然后打电话给老板请假。
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有些唏嘘和无奈,隐约中带着些不满。他请一个人回来是工作的,就算请假不用付工资,但损失总是有的。可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说些什么,虽然市侩了点,但不至于无情,也就一次次忍下来了。
张雨宁现在无暇去顾及这些,邵玉霞或许并不需要她陪,但她想留在她身边。而她的假期只持续到一个星期后邵玉霞的第一次化疗完成。
化疗的过程很辛苦,单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而且效果并不好。癌细胞的扩散依旧没有减缓速度,而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常常呕吐吃不下东西。
病来如山倒,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邵玉霞不过在医院住了几天,那脸色就染上了一层灰白,像是行将就木的人,从说话到动作都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明晓梅几乎没停变着花样来给邵玉霞熬粥,但似乎那片心意邵玉霞消受不下。这天刚刚吃完午餐,邵玉霞就独自一个人去了花园,而张雨宁到了那里的时候,除了她,还见到了另一个人——迟君雪的妈妈。
迟妈妈见她来了,拿着一袋水果去洗了。而邵玉霞看了一眼她,让她坐到自己旁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宁儿,你明天去上班吧。”邵玉霞说的决断,语气虽软,但似乎并不打算给张雨宁拒绝的机会,“你在这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地回去工作。”
“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去吗?”
邵玉霞认真地看着她,脸上有点教训的神色,“宁儿,你的生活是要你自己过的,你不能因为我出事就一直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对于我来说,你这是逃避,不是面对。”
终有一天她是会离开的,张雨宁不能因为她而荒废了自己的生活。无论现在她去上班是为了保住那份工作,或是为了让彼此都好受点,邵玉霞都觉得她应该回去。
那与金钱无关!
“这两年你请的假已经够多了。”邵玉霞分析着,“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更何况你迟阿姨会过来陪着我。你就回去吧,嗯?!”
张雨宁很清楚邵玉霞的性格,因为她们很像。她自己决定的事不会又被改变的可能,那邵玉霞也一样。所以现在除了答应,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明天回去!”
邵玉霞欣慰的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早张雨宁就回了汽修厂,因为邵玉霞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回来之后尴尬的情况没有发生。
这年的倒春寒让原本春暖花开的四月来得格外的迟,汽修厂旁边的桃花在张雨宁回去的那一天开得很盛,也随风落了一地。粉红粉红的,异常迷人。就连一直被汽油味充斥的汽修厂都染上了桃花淡淡的香气。
最近工作很繁忙,张雨宁从回来到现在,每天都在加班,快一个星期了,才把接的车弄得七七八八。
“晚上去伯母那里吗?”程贺把手里的手套脱了下来,喘了口气。
张雨宁垂下脑袋,神色很是无奈,“她不想我去看她。”
“为什么?”程杨惊讶!
“或许是不想两个人都难受吧。”张雨宁声音很沉,“每次化疗我都在那里陪着,她连痛都不敢喊,死命忍着,就怕我难受,其实她不说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与其每次都得装的那么辛苦,倒不如不去,两个人还好受些。”
那种血浓于水的疼爱一旦太深,就连让对方难受都会觉得愧疚。
程杨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兀自转了话题,“钱够用吗?”
医院就是一个吸钱机,存进去的钱不见的速度比流水还快。就是那一个床位每天都得八百多,加上似乎没有断过的吊水、西药以及检查,每天三四千总是要的。
张雨宁也在烦这个事。去年她剩下来的钱不多,一是奶奶的事花了大部分积蓄,二是后来的工资几乎每个月还一半给任熙远。现在拿上不多的积蓄,不过三万多一点,这十来天,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感觉这两年是跟医院好上了,老是往它那倒贴钱。”
程贺笑了一下,“没办法,你有困难说一声啊!”
张雨宁叹了口气,“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问你借钱好吧?”
“滚吧你,拿这思想来对我。”程杨抱着她的肩,“咱俩啥关系啊是不?我卡里还有两万多,今晚过去转给你。”
张雨宁拒绝了,“别,你先留着吧,或许用不到。”
“扯淡吧你。”程杨不是白痴,这种病进了医院。要治好不花你二三十万根本不可能,“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要你还。”
“真有可能还不了。”张雨宁失笑,但笑容很浅。
程杨大方一挥手,“真换不上我就当给你的嫁妆了。”
“那我不客气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程杨拿眼神鄙视她。
张雨宁微笑着看他,一句话说的真挚至极,“谢谢!”
程杨应该是这么多的人里最受得起这句话的,他不求回报没有过多宣扬的关心和陪伴一直都在。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在以一个死党的身份,站在张雨宁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其实,张雨宁真的很幸运!
自从回去上班,每次张雨宁要来看邵玉霞,都必须得打个电话。如果不打,拿不定是偷偷去看的。
有一次张雨宁在门外听着邵玉霞的痛喊声,紧拽着门把手青筋爆现,整个人都在颤,但摇开门进去的瞬间被打水回来的迟妈妈阻止了。
“我知道你很想进去陪她,也知道她很需要你的支持。但是,她说过不能让你看见。”
有时候张雨宁并不明白为什么邵玉霞要那么执着地把自己隔绝在她的而痛苦之外,但这种心情在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体会的清清楚楚。
所以这一晚张雨宁靠着门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喊,微长的手指狠狠地扎进了肉里,有种锐利的痛楚。一颗心像被摆在砧板上分割,连指尖都在胀痛。
迟妈妈坐在走廊上,看着面无表情的张雨宁,一颗心也沉得厉害。
时间如流水般潺潺而逝,快得抓不住跟不上。但张雨宁清楚地在邵玉霞身上看到了时间的所剩无几。
邵玉霞柔顺的黑发在化疗之中尽数消失,苍白和衰老成为了可以成为这个人的唯一颜色。腹部的积水也一点一点地积累着,又不明显到如今的难以忽视,刺痛着他们的眼。
张雨宁手里的钱也在这个夏天变成了一个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而这一切,都让原来被隐瞒着的家人变得无法再隐瞒。
大伯娘站到张雨宁前边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就是一巴掌,布满皱纹的脸却满是对张雨宁的疼爱,“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就那么撂不清呢?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们,你眼里有我们吗?”
张雨宁没有去管脸上火辣的疼,半低着头,“我不想你们担心。”张雨宁指到这事她做得不对,但知道了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除了多一份担心和焦虑,什么也做不了。
还不如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啊你这孩子,有事就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这样瞒着算什么事?”大伯娘责怪地说着,但看着张雨宁那沉郁的模样,也叹了口气,“你啊,像足了你妈。”
什么事都想自己扛着、忍着,只有到了支持不住的时候才肯求助。
张雨宁低着头好一会,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只好转了话题,“大伯娘,你进去看看我妈吧,她醒应该过来了。”
如今邵玉霞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大多时候都会痛醒,吃了药之后又睡过去,憔悴得很。大伯娘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继续责怪好,还是怜惜好。
张雨宁这孩子从小就没怎么受到别人的疼爱,如今长大了,承担的事却很多。一个女孩子,比男孩还要能抗会办事,但这是好还是不好。“我进去看着她,你回去休息一会吧,别累坏了。”
张雨宁点头,但双眸一直定在那个房间,然后把医生今天说的话,尽数烂在了心里。
崩溃
张雨宁的腕上还带着那只旧表,看了一下时间觉得还早就走了出去打算到一个工友介绍的中药店看看情况,总之,还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中医馆开在S城的城郊,周边的景色很不错,而医馆的门面也被装修的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风情。而听工友说,明天慕名而来的人不少,遇上人多的时候,还不一定能排上号。
张雨宁挺幸运,因为这一天没什么人。坐到了老医生面前,把邵玉霞的情况说了一下。老医生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的语气却很慈祥,“我得亲自看一下病人。”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讲解,想让张雨宁明白他这么要求的原因。
张雨宁只说了一声会赶快带人过来就离开了。先不说医院如今不让病人乱用其他的药,看的紧,就是不要多久就吃一次药就得经常呆在医院里。
这个地方里医院不近,打的过来都得一个多钟,来回时间不够,一颗心压抑的厉害。出到公路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天色还不算太暗。不远处的公交站牌那里站了一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外省的,见到张雨宁之后,样子有些奇怪。
但张雨宁明显没有去留意这些,正打算要给大伯娘打个电话,但手机一拿出来就被一个跑过来的人抢了,抬起头脸人家的脸都没看见。等反应过来,直接冲了上去想把人追回来。
男人似乎很熟悉这一带,在民宅小巷里闪身转了几个圈以后,连身影都没留给追得胸口发紧抽痛的张雨宁。
静悄悄的泥质街巷的两边被一寸长的草覆盖着,只留下中间一条不到两尺长的路可以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蝉叫得很欢脱,还有一些青蛙的叫声。
张雨宁回身看了一下刚才来的路,气还没喘顺就沿着原路折返,但这边的路七拐八弯的,因为跑得急也没留下什么印象,所以站在一个分岔口的她无奈地看了一下手表:八点二十一分。
寂静的巷口在张雨宁不留意的时候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些远,当靠近的时候,张雨宁绷紧了身体,然后在那人扑上来的时候慌不择路地往前直冲。
后面的人一声不吭地直追着,没有一丝的放松,似乎是不把人抓到不死心。张雨宁捂着火辣辣的烧着的胸口在看见公路的时候直直地奔了出去,然后在车辆的急刹车中停下了脚步,有些发软的身体直直地倒在了路上。
身后追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消失无踪。而下车看张雨宁有没有伤着的人,背着路灯用那个很相似的身形勾勒出了一个让张雨宁眼泪缺堤的人。
张雨宁抬头看着那张脸,在主人的着急询问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那个人似乎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上车就走。
车尾灯把漆黑的公路照亮,把原本看不清的地方拉得很长。张雨宁看着那辆车,眼泪湿了一脸。
任熙远这个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人在这个漆黑的郊外拉了出来,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而立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害怕的时候渴望过一个人。
任熙远给她的东西太多,尽管其中有着欺瞒和不真心,但那些守护和陪伴确实真真实实的。它们像有生命的个体在她的血肉里游走,提醒她那个人带给自己的那些无与伦比的曾经。
很多时候张雨宁都不软弱,因为习惯了坚强。当要放下所有,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弱点,她怕当有一天现实告诉她,所有的东西她都得自己扛的时候,她会跨。
小时候父亲就很讨厌看到她哭,所以在那人去死之前,她连眼泪都得往肚子里咽。后来长大了,哭的少了。而这一次,却是除了顾诩裴离开的那次之后,哭得最凶的一次。
张雨宁像一个被抛弃在荒野的小孩,对着一片的黑暗感到茫然失措,眼泪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染在脸上的泥土流了下来,就连声音都在颤。
“远……我好想你……”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
“我快撑不住了……”
有些语无伦次,有些撕心裂肺,听着如临死的虫的最后的哀鸣,随着微凉的夜色扩散开来,浓重得挥不散。
邵玉霞的病情和一直压抑的疼痛,都在这个夜晚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凶狠得把人淹没了。她可以一个人去面对未来可以预知的孤独,也可以面对邵玉霞嘴周不出意料的离开,但是这个可以之中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无奈何彷徨?
原本正在开会的任熙远在这个晴空万里的下午突然觉得难受,胸口被手掐住,连跳动都觉得吃力。
其实不是分开了,那些东西就会断。
程杨找到张雨宁的时候,张雨宁哭的整个人成了泪人,瘦削的右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似乎连呼吸都快断了。
如果没记错,已经接近五年没有看到张雨宁这样哭的撕心裂肺了。她像一个压抑了太久了人,在意志的堤坝撑不住的时候,整个人被汹涌的河水冲得七零八落,垮了个彻彻底底。
但在抱着她的时候,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太多的语言会被现实洗的苍白,连看着都觉得无力。一个人坚强的太久,心肺都会透支。
程杨开车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S城里透彻的灯光亮得妖娆,把夜空排斥在外,炫目得让人迷恋。
程杨在一家粥店买了粥,然后把人按意愿送回了医院。“怎么还想回来?”
张雨宁靠着车,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已经暗下来的住院楼,“不知道!或者,是想靠她近一点吧。你知道的,住院以来,她一直不想我陪在她身边。”
“今天医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程杨不相信张雨宁哭成那样只因为简简单单的被吓到了,她胆子向来没有那么小,而就算真吓到了,也不见得她会那样失控。
张雨宁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及肩的长发被晚风挑起,整个人干净得有些虚,连带声音也被掩去了生气,“情况恶化了!”
“什么……”
“癌细胞的扩散一直没能阻止,加上化疗的时候身体损耗得很厉害,并发症已经在出现了,她随时有可能离开。”张雨宁说的很平静,如同在陈述着别人的故事。
“怎么会这样?”程杨有些惊讶,“不久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