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看见了?”
他神色不动,仍是有趣地盯着我看。我突然觉得越发可疑:“方才课上,您是从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我蹲下以前?”
他优雅地将一小口米饭送进嘴里:“在你进教室前,扒在门口向里看的时候。”
我扶额了好一会儿:“所以,您是故意掐着时机来做的自我介绍?目的就是给我一场惊吓,顺便丢掉来之不易的早餐?”
他的语气与目光平静如同镜面,看不出一丁点喜怒:“夏镜,看来在你心里,我的确是蛇蝎心肠。”
“不不不,萧教授,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正要开口解释,我无意中垂眼,对上了他手边的那一碗饭。
我们两个中间,满满一盆香锅被各式辣椒染成十分鲜红的颜色,而我饭碗里的白饭同样也是如此。可是,他的那碗米饭怎么仍然是纯正的白色?难道,他一直都没有吃菜?
对,他是洁癖。
我连忙起身,去窗口取了一双额外的碗筷,然后从盆中单独拣了好些内容出来,推到了他的面前:“真的不好意思,我方才饿得急了,只顾自己吃,却忘了你的习惯。您放心,刚刚我只往碗里夹过一回菜,且那时筷子也是新的,所以这些肯定都干净。或者,我还是再去给您买一份吧?”
“夏镜。”萧律立刻抬头叫住我,“不用,我不介意。”
我有些不信:“真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他郑重地点点头,深黑的眸子里有浓重的情绪闪过。
我一下呆住,而他倒像突然反应了过来,淡淡转移话题道:“你喜欢吃辣?”
我无意识地应道:“嗯。”
他继续问道:“夏镜,你是哪里人?”
“上……”神游中,实话就要脱口而出。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在医院,他曾问我为什么放假不回家,当时我诓他说自己家远,三天不够打个来回。
有这两天的遭遇,我在萧教授这里大约再没什么形象与信誉可言。现如今,我实在不想再给自己加上一条额外的罪状。情急之下,我顺着方才“上”的发音,胡捏了一个答案:“……山里。”
他一怔:“山里?”
我僵硬道:“……嗯,山里。”
他眼里闪现出趣味的光点:“哪座山?”
我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座遥远之山的山名:“天山。”这个应该够远了吧?
他似乎还要追问,我急忙打断这个恶性循环,半开玩笑道:“萧教授,您问我这些,不会是要请家长吧?”
他的动作有些奇怪地滞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夏镜,我为什么要请你的家长?”
“呃,”我放下筷子,双手交叠,诚恳道,“那个,萧教授,我知道自己这两天犯了好多错误。我错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萧律也放下了筷子,又深又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夏镜,你都错在了哪里?”
我只得小心翼翼地细数自己的罪状:“第一,因为我没钱修车、危险驾驶,才导致了昨日的车祸,害您受伤。”
觑了一眼他的神情,我没见什么异样,便继续道:“第二,在医院的时候,我胡捏了一个您不让护士帮忙的缘由,然后还自己动手,犯了您的忌讳。第三,发现您是有钱人后,我心生赖账的邪念,并在朋友那里对您进行了诽谤。”
老天,居然有这么多。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有呢?”
“啊?还有?没有了吧……哦对,第四,我不仅诽谤了您,还诽谤了伟大的物理学。”
“还有?”
“还有?!真没……呃,第五,今天第一天上课我便迟到了,还在课上吃东西。而且在被点名以后,我又找人冒名顶替……应该再没了吧?萧教授,这次好像真的没有了。”
神啊,我在心里好一番哀叹。我与萧律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是怎么犯下这数不胜数错误的啊?
不过,说到那最后一个错误,我却也不是没有委屈的:“萧教授,我确是罪孽深重。可是,您明明也说,做助教是自愿的,而且自愿的同学还有很多。您知道我的情况,还一‘随机’便‘随机’到我的头上,这实在是有些……是吧?”
我暗暗希望,自己刚刚把这两个“随机”都咬出了切齿的效果。然而,无论我再怎么切齿,对方还是不为所动。
“助教每月有五百元补助。”萧律平和道,“夏镜,昨天有人许诺说会在毕业前尽快还债。还有人对我说,她犯了错,随便我罚。”
我哑口无言,只能在心中咆哮:萧教授,我那是客气!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客气?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特别是此刻,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形下,我能做的也只有认命道:“是是,我认罚。”
“所以,”萧律理所当然道,“罚做助教。今天午餐便算是正式聘用,可以报销,金额从债务中扣除。”
早知道我应该点上满满一锅,吃不了打包带走,也能省几天的饭钱。想到这儿,我追悔莫及,然而面上还要感恩戴德:“萧教授,您还真是……极是公正严明啊……呵呵……严明。”
他仍是眉目不动的淡然模样,但漂亮的眼角眉梢处,明显有情绪掠过的痕迹。那痕迹像极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可我还没来得及看得分明,他便很及时地低头,将所有情绪隐匿了起来。
我打算为自己默哀几秒钟。垂首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为他独独夹出来的麻辣香锅仍是一动未动,下去的似乎只有干干净净的米饭。
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拿起那双干净的筷子,我唤了他一声:“萧教授,您是不是右手用着不习惯?我帮您将菜夹到碗里好不好?”
他的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深重含义:“不用。不过夏镜,请你不要这样对我。”
“啊?”我登时觉得这话十分恐怖,就像我把他怎么了一样,“我、我怎么对……我怎么对您了?”
“我希望你能直接喊我的名字,而不是‘萧教授’。”他郑重其事道,“即使是一般情况,也该唤作‘老师’的。在学校里,向来没有把职称挂在嘴上的道理。”
这个我自然清楚,可我不是为了拍你的马屁么?还有,什么是‘一般情况’?直呼其名?这又是什么规矩?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口中我还是连忙应道:“是是是,您说得对。只是方才课上看到您的简历,惊闻您这样轻的年纪就评上了教授、还是正教授、博士生导师,实在是前无古人,所以一时震撼,才总将它挂在嘴边。现在想来,这样做确实是我不对。只不过,直呼其名仍是不妥,我想,我还是叫您老师来得最为合适。”
听到我的话,他英俊至极的脸上竟飘过一丝清淡的笑意:“夏镜,记得昨天你对我说过什么么?”
我不明所以,但粗略一想,便知定不是什么好话。一颗汗珠登时从脑后悄然滑了下来:“什、什么?”
他似是望着远处,自言自语般复述道:“你连压都被我压过了,只是再摸一摸,也没有多么了不得么。”
我那颗汗珠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大片黑线。只听萧律继续道:“既如此,夏镜,与压过摸过比起来,直呼其名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萧老师正式进入血虐夏镜的阶段~哈哈哈,我好喜欢腹黑萧教授不动声色发威啊~发挥你的逗比本质吧,夏镜小少年!
从这章开始,大家会发现,萧教授时不时问夏镜一些奇怪的问题,有一些奇怪的反应。向妹子们保证,他不是神经病……萧教授是男神啊!夏小姐才是神经病啊!
预告:下一更隔日、后天~
☆、第十一章 调戏调戏
萧律正很是耐心地盯着我,一副不等到我的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可是,我能给他什么答案?
我这一张嘴开合了几次,也没有编出半句有意义的说辞。而他却不打算将我放过:“夏镜,直呼其名到底有什么了不得?我是真的好奇。”
我合着眼在心里画了个十字:“萧……老师,这事情在昨天看来,确实没有什么了不得。但今日再看,却是大大的不得了。师者都是长辈,且是尊长。我昨天不知您是师者,说话着实太过没大没小。在此,我还想再为自己补充上第六条罪状:口无遮拦,对您言语冒犯。请您原谅。”
在我痛陈内心的整个过程中,萧律一直一动不动地将我望着。他深黑的眼眸此时清澈见底,如同封了一层透明的面具,完美无瑕、却也很是莫测,露不出内里分毫的破绽。
我被这看不出喜怒的眸色盯得冷汗涔涔,几乎就要在这热气鼎沸的食堂中打出寒战。
半晌,他终于淡淡道:“夏镜,你怕我?”他的语气仍是温和,但我却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
掂量了片刻,我老老实实道:“有点。”
他的眉头略微紧了紧:“为什么?”
这还用问么?您稍稍回忆一下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便罢,一定要我说出来么?他究竟是记性不好,还是腹黑至极并且恶趣味泛滥?但无论是哪种,我都非答不可。
于是,我哭丧着脸道:“因为我能不能毕业全在您的一句话。然而,您却于昨天一举成为了我的债主。且在此之前,我将您砸之、压之、摸之、毒舌之、调戏之,总之,就是得罪了一溜十三招。”
“夏镜。”萧律突然郑重其事地唤了我一声,“下面我问你的话,请你诚实回答。若有欺骗,每撒一个谎,期末扣五分。”
我被他唬得僵在当场,连舌头也感觉木然得很:“您、您……问、问……问吧。”
他却即刻又换回了方才温和的语气:“你方才说,你调戏了我?”
我差点当场将自己的舌头咬掉。第一反应是,这种事情定要死不认账:“没、没没没,没有。您听错了。”
萧律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但右手却摸向了背后。不一会儿,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背后收回了手,将记录课程表现的花名册拿了出来。
我倏地站起身,将手举到半空,阻止他进一步动作:“是是是,我承认!我是说了!我调……调戏了您。”
望见萧律眼里闪烁的似笑非笑光点,我闭上眼,深感自己命不久矣。只听他清淡的声音从对面悠悠飘了来:“的确,昨天有好几次,我也觉得你调戏了我。”
我这一次坚定地当起了鸵鸟,无论他说什么,就是不再睁开眼睛。他倒也不勉强,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夏镜,你为什么要调戏我?”
我沉默不语,可没过多久,我就听见了萧律翻动花名册的声音。我猛然睁眼:“您别、别别别!我说!我说……”
我紧紧盯着他慢悠悠放下的手,心想,我说,我说什么?
“我……”我遣词造句一向很快,可是此刻,大脑仿佛秀了逗,很不灵光,“我想想啊……”
“需要想的定是谎话。”萧律一锤定音,眼看就要手起刀落。
“因为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我将这句话吼出来的时候,喧闹的七食堂在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不论是炒锅颠勺、碗筷碰撞、还是鼎沸人声,顷刻全都不见了踪影。除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四周余下的尽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垂着头,不去看周围人的反应,更不敢去看对面人的反应。但是我可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霎时汇聚至我的身上,带来一股异常灼灼的能量。其中,离我最近的那一道明明最为清冷,而是被其笼罩其中,温度竟是最为灼灼。
四下定格了半晌,终于出现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到窃窃私语声于四面八方骤然浮起。
“这女生好劲爆……”
“不愧是女汉子……”
“快看快看,你看见那个男人了么?我的天,哪里只是‘挺好看’……”
“这男的怎么可能看上这女的,真是自不量力……”
我将脸扣进双手之中。上帝,您赐死我吧。
“所以呢?”我都已经羞愤欲死了,可这个人还是不想将我放过。
我破罐破摔地抬起头,了无生机地问了一句:“所以什么?”
萧律表情如常:“我长得挺好看,所以你就要调戏我?”
到了这个份上,脸皮什么的对我来说早就不存在了:“嗯。”
他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凡是长得挺好看的,你都要调戏?”
“呃,”我卡了卡,“从理论上讲……大概、应该,是这样吧。”
他的眉挑的更高了些:“什么是‘理论’、‘大概’和‘应该’?”
我揉着太阳穴,道:“就是我的推测。但是,由于没有实际发生过,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这么说来,我是第一个了。”他略屈起右手手指抵住下颌,“被你调戏的。”
我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他又思忖了一会儿:“那你以前,从未遇到过好看的?”
我坦白道:“我在这方面要求较高,所以虽然一般意义上的‘好看’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却一直没有真正达到我个人标准的。”
萧律眼里的颜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纠结。我被他吓了一跳,正要询问,却听见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那……长得与我差不多的,也从未有过?”
长得与他差不多的?这个问题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日,他却只是紧紧追着我瞧,眸色中似有犹豫,却又最终被某种十分坚定的决心说服。
见他不会善罢甘休,我虽不明所以,却还是思考了起来。谁料琢磨了半晌,竟真被我发现了一个漏网之鱼。陆泽哥哥。
我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太久故意不去想他,蓦地意欲想起,竟真的不再如从前那般顺理成章:“由你这么一提醒,竟当真叫我想起来了一个。”
萧律的身形刹那间似乎定了一瞬。可我沉浸在突然想起陆泽所引起的混乱中,而他又极快地刻意放松了下来,所以我并未在意。
只听他轻声道:“他是谁?长得也好看?”
“嗯,”我低声笑了笑,应道,“的确也很好看。只不过,他的年纪比我大了好几岁,又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因此,虽然瞧了他这么些年,可我竟从没想过要调戏他。如此,我这开天辟地头一桩的调戏,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头上。”
萧律此刻用力看我的模样,让我觉得他在暗暗紧张。可是,明明正在丢脸的是我,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于是,我向他轻松玩笑、调节气氛道:“不过,你也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虽然你在我这里拔了头筹,但若非得较真比起来,他却是要比你强上不少。虽说你俩硬件条件差不多,可是他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全不似你这样时常冷冷清清地吓唬人。”
听了这话,萧律的表情比方才又奇怪了几分:“你说他温柔?夏镜,你说的那个人是……”
我等了半天,他却没有把那看似很关键的一个问题问完。于是,我只好主动开口问道:“我说的那人怎么了?”
“没什么。”他垂眼敛了神色,“夏镜,你究竟是哪里人?”
我想起方才那个彻底离了谱的“天山”,知道再不能蒙混过关,便先求一个不死:“方才胡乱说的,不扣分吧?”
他的笑意并不鲜明:“不扣。但如果再胡乱说,便一定要扣了。”
我只得低眉顺眼道:“上海。”
他的呼吸明显一滞。对他这半日的一惊一乍,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你到底怎么了?都是些什么反应?我说的那个人怎么了?与我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