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玖鲤:“无论如何,婚礼上的事一出,我和他是不可能了。他正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留住梁家这个金主,又怎么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打自己的脸。”
关武胜惨淡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还有救吗?老三已经完了,Fungjilia也完了。那个梁芙是个疯子!据说她在国外时,在一个part上被人下了药。一群男人玩弄了她,一群男人,连孩子他的爸是谁都找不到。然后她就疯了,在学校持枪杀人,跑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开枪扫射那种。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梁家把她弄回来了,前些年到处看病,稍微正常点又回来勾搭她初中抛弃了的老三。你以为老三不知道她疯吗?你知道老三后背有一条刀疤吗?就是那个女人干的。哼,梁家把这个疯女人塞给老三,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个□□,自残的事情从来就没少干,而且疑神疑鬼的,你以为老三这些年容易?”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曾经一心认定,如鲠在喉那么些年的东西正在被打碎,这种破碎的声音让她感到无着无落,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离开她?难道出人头地就真的这么重要?”
“真的很重要啊。你以为无足重轻?你觉得你可以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你觉得你可以忍受这一切,可是哪个男的能受得了?等到你们有了孩子,他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读不了好学校时,找不到好人家时,你还能忍吗?小妖,生活的压力是很刚性的,老三他不过是想求一份他能看见的稳定。除了Fungjilia,老三他还有什么呢?”关武胜无可奈何地说。他的眼里分明流露着同情。“现在疯女人也死了,死前还胡言乱语地把屎盆子扣在老三头上,你觉得梁家会放过他吗?”
看关武胜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方玖鲤的心彻底被打乱了。她宁愿今天从来没有遇见过关武胜,前面的一切对话都不曾发生。她的眼睛变得湿湿的,心里产生一种类似地震般的情绪,从心的最深处慢慢地震荡到每一寸发肤,牵动那些十年来,她以为早已愈合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这让她有一种痛不欲生的,伴随着窒息的强烈的撕裂感。心底所有的脆弱都被人生生拉出来炙烤,整个世界变得混沌。
她凭借着本能去还击这让她的世界轰然倒塌的消息:“这不是天大笑话吗?他出人头地是为了安稳的生活,可为了出人头地他却恰恰选择放弃这份可能的安稳,而去守着一个时刻会带来伤害的疯子。”
关武胜同情地看着她:“小妖,你是没有感情的吗?是没有心的吗?你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叫‘古文山’的人吗?你以为他是个不负责的男人?不能背负起他想背负的责任才是最令他苦痛的事。”
落地长窗外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雨,扑打在树叶和楼墙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那样抑郁憋闷,也许因为沉闷的空气,又或许是因为这渐密的雨点构成了一首带点忧伤的低回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
方玖鲤一直端详着眼前这字迹潦草的,写在印着油渍的点餐单上的地址。关武胜说,这是古文山家的地址。
当夜幕降临,方玖鲤终于还是起了身,换过衣服,开车出去。游走在华灯初上的潮湿天空下,与广厦霓虹擦肩而过,滑离一辆辆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茫茫车流,驶上那条不熟悉的路。车道两旁的高树与灌木逐渐蓊郁,路,越走越幽静,而心跳,却越来越悸动。
当车停在那栋高耸的,嵌着万家灯火的大楼前,方玖鲤熄了引擎。她伏在方向盘上思考了许久,往事如一只只蝴蝶轻舞起,从她的脑海中飞扬而过。她疲惫地抬起头——C栋一单元九楼1号。那里的灯亮着。
她把着方向盘,想起了莎翁剧里的那句着名台词。如今,应该进去,还是该掉头离开,这成了方玖鲤的难题。
车,就一直停在那里,在夜里,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呢喃的人语,它停靠在那里,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中的怪兽。原来夜凉如水是这样的,从毛孔浸透入肌理,再冻入骨髓,跟爱恋一个人、思念一个人,甚至痛恨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
方玖鲤渐渐感到手指、脚趾都冻得冰凉。
想起一个词来:近乡情怯。
刚失恋的时候,心里堵得很,只觉得世界之大,竟没处说理。尖锐的痛苦让她变成了一个被戳得满是窟窿正在慢慢干掉的橙子。把所有的饱满排出去,她的心迅速干瘪了,也就不会再痛了,也就不再急于去拥抱。无论遇见的,是藏着利刃的雪糕还是形状像匕首的羽毛,她都落荒而逃。
时光淘沙,留下回忆。那些回忆沉溺于岁月,浸透了悲欢,变成了一个个内心的谣言。让她相信生活是一个死循环,开启一个新的故事不过是投入另一个牢笼,还不如死守过去,换一个心安。这些谣言让她相信也许碌碌无为,平庸麻木也好过经历一场透彻的挣扎才发现挣脱不了一直趋于碌碌无为、平庸麻木的命运。所以,她曾经那样期盼有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人能再次重逢,冰释前嫌,再续前缘。可真当这样一个机会摆在自己眼前时,自己却裹足不前了。
想想他和梁芙,那样一场相守,一路走来,竟成了一座痛苦的修罗场。脑海里浮现起《简爱》里那隐匿在阁楼的癫狂身影是怎样毁掉罗切斯特,那地狱一般生活,又是怎样被描述的:
“那是西印度群岛火燎似的夜晚,这种天气常常是飓风到来的前奏。我难以入睡,便爬起来开了窗。空气像含硫的蒸气——到处都让人提不起神来。蚊子嗡嗡的飞进来,阴沉地在房间里打转。在那儿我能听到大海之声,像地震一般沉闷地隆隆响着。黑云在大海上空集结,月亮沉落在宽阔的红色波浪上,像一个滚烫的炮弹——向颤抖着正酝酿风暴的海洋,投去血色的目光。我确实深受这种气氛和景色的感染,而我的耳朵却充斥着疯子尖叫着的咒骂声。咒骂中夹杂着我的名字,语调里那么充满仇恨,语言又那么肮脏!——尽管隔了两个房间,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西印度群岛薄薄的隔板丝毫挡不住她狼一般的嚎叫。”
可怜的罗切斯特!
一簇车灯的光线突然投到方玖鲤脸上,她听到一声喇叭,一个男人说:“麻烦挪下车。”
方玖鲤没有动。
那人只要好走过来敲她的车窗。他的手还没碰到窗玻璃,窗户就降下来了,他看见一双熟悉的翦水秋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说:
“古文山?”
他举起的手一顿,停住了,连声音也凝结起来:“小妖。
他们一起驱车出去。一路上方玖鲤忽然很害怕听到古文山像罗切斯特一样用那些恶毒的话语跟她谈论起梁芙,用诡辩的话语揭露更多的不堪。如果是那样,她不但不会同情他,反而会害怕。
古文山要求能抽一支烟,方玖鲤答应了。黑暗里燃起火光,一团白色的烟气刚刚被吐出就被晚风击得七零八落。
他猛抽了几口说:“我就想出来透透气。”
方玖鲤把着方向盘,凝视着前方道路,心虚地解释:“二爷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没什么好担心的。”昏黄路灯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还是疲惫的,可他的眼里聚起漩涡般闪动的神采,没有一丝颓丧。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
方玖鲤惧怕他谈起梁芙,也惧怕他说起属于他们俩的往事,怕自己摇摆不定的心被再次撼动。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时光倒流,那遥远的记忆再次鲜活了。
“你能不能收拾得稍微快一点。”古文山理着寸头,挎着书包,斜斜地靠在方玖鲤教室的后墙上,不耐烦地催促。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方玖鲤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书桌前的作业和资料。
“五分钟前你已经这样说过了。”古文山很不客气。
方玖鲤看着乱七八糟的桌面忽然就来气了:“催,催,催,你不要再催了好不好,不愿意等就不要等啊。”
古文山的眸子暗了一下,身影迅速消失了。方玖鲤立刻就后悔了,她马上跟过去。古文山混在人流里。喊他,不答应。他走的很快,没有走平时的路,而是绕到小叶榕旁边那条黑暗的小道。方玖鲤跟过去,周围黑漆漆一片,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然后他停住了,方玖鲤跟上去。然后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印在她的嘴唇上,冰凉的手指头包住她的脖颈。她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地嘬那凉凉的嘴唇几下,想让它们温暖起来。然后古文山的呼吸加重,紧紧环住她腰,加深了这个吻。
刺耳的刹车声结束了回忆,古文山一脚踩在刹车上,车斜斜地冲刺了一段,停在了昏暗的林荫道路边。
“你疯了吗?”惊魂过后,方玖鲤心有余悸。
灯光从古文山的背后照过来,他的脸部线条依然无比生动,眼神炽热又不舍,沉默地看着方玖鲤,那份专注让人无法忍受。
“古文山——”
“我曾经那么粗暴决绝,自私怯弱,可是我多想再虚度那些年时光。”
“可是——”
“可是我不能。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也是一个为了攀高枝而使尽诡计的无耻恶棍,即便我名声扫地,落到地狱边缘,也是我所应得的惩罚。”
“可是——”
“可是你竟然还是被蛊惑来看这样的我。”古文山用手轻轻抵住她的嘴,他的眼里聚起幽暗,蕴藉着如翻云骤变的情绪,萦绕起千丝万缕柔软的水光,“有时候无知是多么大福祉。除了帮你从这一团乱麻的事情中解脱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呢。小妖,就让它怎么发生的,怎么结束吧。”
可能过了整整一分钟,当过路的车灯由远而近地掠过车厢,她才发现他们缠绵在一起。他的身体压过来,顶着她吻下去。这是一个奇特的吻,无比温柔热烈,眷恋不舍,封缄了她的嘴,也封缄了充满回忆的长期占据她全部感情的魂灵。一切犹豫、眷恋、苦痛都像一只蝴蝶轻盈地从一朵花上腾空而起那样,离开了她。心脏不再附属于身体,而是身体沦为了心脏的一部分,为之牵动,停歇不住。
“小妖,小妖。”古文山在心里喊,平淡,简单,稳定,长久,在某些人的生命里拥有这些注定是一种奢侈……我所背负的责任和道德枷锁已使我无法再走近你的生活,而你也不必再尝试走近我的。
那幽如深潭的眼缓缓合上:“继续你的生活,不要再被拉回我身边来,让这一切结束吧。”
温热的泪水落在方玖鲤的脸上,她被一场淋漓尽致的心酸袭击。感情上直来直往只是有点执拗的关武胜还是不懂他的老三。哪怕梁家撤资,哪怕Fungjilia倒掉,哪怕这世上千千万的缘分都可能与古文山发生交集,那也不可能会是方玖鲤。现实不是故事,古文山不会冒天之大不韪,去坐实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方玖鲤也不是简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古文山的桑菲尔德庄园陷入火海。
结束了,这一切。
方玖鲤驱动引擎,驶离那昏暗的林荫道。一路上,车影渐渐多起来,五光十色地点亮了宽阔的街道。扭开电台,居然在放《东邪西毒》里的配乐《Ashes of time》,张国荣的声音裹在风沙里:“我曾经听人说,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然后哀婉怅惘的音乐响起来,她握着那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点餐单,伸出窗外,迎着夜风,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
又回到繁重的现实里。
没有工作需要处理,方玖鲤还是选择留在公司里。她走到窗边,凝睇这个城市。
这就是大都市。夜晚的繁华能屏蔽掉头顶星空,多少人在这喧嚣的土地上挥洒青春和热血,日一复一日,甚至忘记自己的本心。这熙熙攘攘的往来名利客有多少是少年人,一个个盛气凌人却内心寞落,整个城市都听得到他们野心勃勃的脉动。
现实的压力让人诚惶诚恐。
方玖鲤倚窗出神。再大的风波也是过去式,曾经觉得如庞然大物般难以迈过的坎,时间也推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迈过去了。现在一切不又都归于平静了么?那一些分分合合,难舍难弃,死生别离终究如石投潭,只激起短暂的涟漪。
生活还是继续。
楼下的服装店在促销,放着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女子二八芳华月正圆,花正好,可二十八岁对一个单枪匹马求生存的女人来说,岁月已经染上些沧桑。她盛了一杯热水,问自己这样折腾到死到底是为了什么?讨更好的生活,嫁更好的男人?她审视自己,对着玻璃映出的淡淡影子,莫名怅惘。
余秋雨这话说的真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英气是以尚未悟得历史定位为前提的,一旦悟得,英气也就消了大半。”
以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那个足够长的时间点,也不知道怎么去衡量,可是,现在她知道了。28岁生日,一个人在公司待到深夜,临窗而望的这个晚上,那个时间点就如一列古老的火车冒着奶白色的雾气,在一个寂静人稀的清晨抵达站台。她也就如一个等待的旅人,没有想象中的喜出望外,只是自然地站起来,抖落一身疲惫,迈进车厢里去,任曾经眷恋过的风景从窗边呼啸着剥离开去。
方玖鲤看着万家灯火,第一次希望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亮。多想有一个人在,在她结束漫长的旅程,走下车站的一刹那,用狂喜的目光迎接她。那个人就只用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让她可以奋不顾身投入温暖的怀里。
她拨通何晏杰的电话:“何晏杰,我是那个蹬掉你的方玖鲤。你找到女朋友了没?”
何晏杰呼吸声突然变重了一下:“方玖鲤,我是那个被你蹬掉了还会跟上来的何晏杰。”
一旦决定了要开始安定下来,节奏好像突然就变快了。转眼又是一年里最好的天气,阳光澄澈得像昏昏欲睡的气氛里端上来的一杯澄亮馥郁的茶汤。接到方玖鲤和何晏杰喜讯的沈媚,激动地忍不住在电话里大喊三遍“快给我封一个最厚最大的媒人利是!”
方玖鲤和何晏杰两人当然痛快答应,接下来便是焦头烂额的一场忙碌,等婚礼当天终于把人都送得差不多了,走进大厅来居然看到关武胜、莫道怡、沈媚和几个大学同学坐在一起喝得兴致盎然,其中甚至还有甘棠。他们碗筷与媚眼齐飞地唱着一首老歌。虎背熊腰,长相豪放的关武胜,唱得脸红脖子粗就不说了,一向妆容精致,举止得体的沈媚和莫道怡居然也唱得摇头摆脑,颇为投入:
“我愿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是从前电视剧的主题曲,叫《爱不释手》,也算是应景。方玖鲤跟何晏杰两个人累了一整天,被这么热闹的气氛感染也褪去了几分疲惫。
方玖鲤:“你们不来帮忙,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也就算了,竟然在这里鬼哭狼嚎地吓跑客人。”
“不是,不是,大学四年你们听过二大爷唱歌吗?他哪次不是宁可喝死也不开他那金口。今天,倍儿给面子,说唱就唱,那气氛必须高涨啊。”
“其实唱的挺不错的,你说你一粗人,怎么大学四年让你唱首歌,你还扭扭捏捏的。”
关武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