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人总是会变的。”
“我的确没什么资本值得骄傲。没钱没势,没貌没才,自诩文人墨客,其实一直以来不过是读书人固有的酸腐之气在作祟而已。甚至把你对我的好,都看成是理所当然。你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是处,现在这个社会下,能力才是最重要,清高、气节,那些都算个什么!阿欢,你以前教训的对,我就像是另一个孔乙己,明明偷了书还非要说不算偷,是窃。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成欢垂着手坐着:“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你有功底,也有能力,将来会有一番事业的。”
他眉宇间都染上笑意:“阿欢,还是你最懂我。”
拉开椅子坐下,他继续道:“那么你呢?以后的人生,想好怎么走了吗?”
又是这样的话题,她兴致恹恹:“工作、结婚、生子。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经不起大风大浪,想要的就是一方安宁罢了。不过有一点很清楚的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阿生哥哥,我们回不去了。
她蓦地红了眼眶。
曾经多少次在梦里梦见他,醒来是一个人的黑暗和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曾经幻想过多少次他对自己说:阿欢,我们在一起吧。却只能在回忆里触摸他冰冷的背影。
她还记得陈少英曾经宽慰她的时候说过:将来,他会是个好老公,也会是个好父亲。只不过现在他需要的是一片能让他自由飞的广阔天地。
未来在哪,她看不清。她是多么屈从于现实的人,时间,她等不起。
匆匆逃离,可是谁能想到他又回来了。只可惜物是人非。
胡应生蹙起了眉:“阿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勇敢呢,你的闯劲呢,都去哪儿了?!”
“就像你说的一样,人都是会变的。我也变了。曾经的我可以奋不顾身的去爱,现在我只想求得一份温暖。”哽咽,她继续说,“刚巧不巧,我遇到了那个能给我温暖的人。你来晚了。”
她安安静静喝光了剩下的汤,搁下勺子:“很好吃。谢谢,我回去了。”
关上门的瞬间,她听见里面的人捶着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他怒吼:
“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不相信能对着你说出这些话,不相信能割断曾经的种种去爱上别人。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也可以背着心意对你对自己都这么狠。
泪水决堤,她仰天大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懦弱,嘲笑现在连爱情都不敢去追寻的自己。
随后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和胡应生打过照面,直到陆心悦和于煜婚礼的日子来临。
结婚进行曲响起的时候,一对新人在漫天飞舞的彩花中沿着红毯缓缓步入大堂,伴郎和伴娘手捧蜡烛,紧随其后,在外人看来,也是郎才女貌,好不登对。只不过两人的表情——好像都还稍微欠缺了那么一点喜悦……
这么大喜的日子,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起走上红毯,难免有点尴尬。但是,看着台中央的新人彼此交换戒指郑重宣誓的时候,发自内心的祝福必然是真真诚诚的。
成欢偏头看着陆心悦和于煜,八年风风雨雨,总算换来了今天最美的笑容和无数的祝福。
情比金坚,白头偕老。她在心里默默祝福。
而另一边的胡应生,装着看新人,其实眼神从未离开过那边眉眼如画的她。看着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忽然想起走红毯前于煜跟他说的悄悄话:“生哥,走上台的可不仅是我们,还有你和成欢。且行且珍惜啊。”
听着像玩笑话,可他懂他的意思。
或许万一,她成不了他的新娘,但有过这一次,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罢。
可是这种万一,这样的成全,他一万个不想要。
酒过三巡,饶是一向自诩酒力不错的成欢都有些醉意。
身为伴娘,新人敬酒时自然肩负着重要的任务——挡酒。虽然也偷偷兑了些可乐雪碧什么的充充样子,但于煜那边的亲戚实在是眼力惊人,难缠的很。为了陆心悦,三分之二的酒都被她豪爽地灌下了肚。
胡应生自然也是一样,他虽然很少碰酒,但酒力好得很,看着成欢接过一杯又一杯,像是故意要把自己喝醉。他心里生疑,今天的成欢,有些不对劲。
成欢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头脑虽然还清醒,但已经有点摇摇晃晃,而且还要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的走路样式看起来滑稽的很。
眼看着下台阶的时候她一个踉跄要摔倒,他赶紧跑过去扶着她:“阿欢,你小心些。”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拉住他顺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皓月当空,居然已经有微弱的蝉鸣四起。宾客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一切都回归寂静。
两人的影子被月色拉的很长。看看四周,高大的香樟树影郁郁葱葱,幸好不是坐在在正门口。胡应生心里舒了口气。
肩膀忽然一沉,成欢歪头靠着他,孩子气地指着那明月道:“阿生哥哥,好几年前,也是这样……”
他静默不语,听她继续:“也是这样的晚上。你从教学馆出来……走得、走得那么快……我跟不上。”
她忽然直直望着他的眼:“月亮还是没变,只不过那时候是冬天。台阶上结了冰,我一心想要跟上你都没有在意。后来……后来在那么多人面前,我居然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多好笑。我还记得有那么痛……”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带着不可捉摸的感伤:“可是我不管不顾还是站起来想要追上你。你走的那么快……就过了拐角,就不见了。那么多人,我找不到你……当时我有多痛啊,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她抱膝,仰着头继续说:“还有呢……你要离开临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喝酒了,我想把自己喝的很醉,可是头脑怎么就那么清醒,你要走这件事为什么我怎么忘也忘不了……一边喝一边哭,你知道吗是那种嚎啕大哭,人家估计都在想我是个疯子吧。”
“我也觉得自己疯了,遇见你以后我就疯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割了一下,滴血般的疼。他把她圈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收紧,生怕怀抱中的人下一刻会消失不见。
低头在她耳边喃喃:“阿欢,以后不会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回来了,我也明白了,以前的我是个傻子,他看不透你的好。阿欢,对不起……”
她反手紧紧抱住他,温暖而熟悉的气息,空荡荡的心瞬间被满腔酸楚填满:“阿生哥哥,你不要说话,我鼻子好酸,我要哭了。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想为你哭了,可是连这么简单的誓言我都遵守不了……”
他知道怀里的人在呜咽,他都不敢低头看她,怕对上她流泪的眼,怕看到自己曾经错过的一切。
明月别枝,阶上相拥的人儿,或许只有借着酒意在这一刻才能享受相爱的美好。
他和她,都是在彼此人生中惊艳了时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阿欢酒后说的两件事……笔者真实经历。不过现在,都不过是回忆罢了。
☆、团圆
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光线昏暗,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像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若不是外面清脆的鸟啼,她有那么一瞬还以为是在深夜。
环顾四周,这里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间。一瞬间,头又开始疼的很。
她想从薄被中伸出手,却发现被角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歪头垂眼,朦朦胧胧看清了是个人,在床边趴着睡的正香。
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成欢小心翼翼抽出手,侧了身子轻轻抚上那人的浓眉。
像细绒滑过指腹,酥酥麻麻痒到心里。曾经不止一次跟老天奢求过,多希望一早醒来就可以看到他安睡的脸,如今这般,也算是了了一个愿望吧。
她收回手,只是静静看着他:傻瓜,我又不是病人。不过是多喝了一点,你又何必如此……
虽然头痛欲裂,但昨晚的事,还是历历在目。或许只有喝了酒之后才能那么大胆,才可以那么不顾一切就可以扑到他怀里相依相偎。
如梦一场,暖心依旧。
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床边的人已经不在。
揉着眼坐起身,才听见隔间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
水声灭,他裸着上身,下面罩了一条松松垮垮的黑色运动短裤,搓着头发出来,却见床上的人已经抱着被子坐起,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就像只考拉一般。
“醒了?”他坐到床边,还未擦干的水珠沿着坚实的脊背和胳膊顺流而下。
她只抬头看他一眼,又匆匆别过。
还穿着昨晚的礼服,浑身上下相当难受,她想推他,却又碍于那人没穿衣服而不敢伸手,于是只能掀了被子用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道:“我想回去洗澡。”
待那人起身,她赶紧要下床,无意间却瞟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
一瞬间心惊肉跳的感觉,啪的一声,她把那木制相框合下来。
“这照片怎么在你这里?”
他好笑:“你忘了,是你夹在书里的。”
眼神迷茫,她都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把它夹在了那本书里,只不过记得曾经一度疯狂地找这张照片,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以为丢了的东西,现在却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现在真的很想对着它说一声:你好,旧时光。这话矫情的很,却是她脑海里真实的想法。
“我先帮你保管着,行不?”
他是存了私心,若是以后留不住她的人,留个影也好。
成欢坐在床边下意识点点头,本来放在自己身边也不妥当,他既然想要,那便给他。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虽然近夏,可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胡应生弯腰拿过一边摆的整整齐齐的拖鞋,蹲下一只一只帮她套在脚上。这个角度她甚至能看得到他湿漉漉的发心,曾经都不屑弯腰捡钱的人,现在却能蹲着帮她穿鞋。
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当真是五味杂陈。
回家洗完澡,对着镜子一边吹着长发,一边开了手机,一看竟然十三个未接来电,三个是未知号码,看样子应该是孙来义从国外打回来的;剩下的十个都是家里打来的,她划着屏幕的手一顿,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赶紧回拨,几声“嘀——嘀——”之后,终于成妈接了电话。
她刚叫了声妈,那边便是劈头盖脸把她一顿骂:“你这个死丫头,打你那么多电话你不接,你干什么去了你!”
她撇嘴,不放在心上,只是心急火燎地问:“出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成妈大嗓门在电话里喊得简直要把她耳膜震破,拿开耳机,听得那边声音道:“啊,那个也没啥大事,就是这月末、三十号晚上要去一趟你姑奶奶家吃饭,我想打电话告诉你让你空出时间来结果怎么也打不通,你到底干什么呢你这个死孩子!这么晚才回电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啊!?”
悬着的心落下,还以为出了啥大事儿呢。
担心我那你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成欢心里腹诽,嘴上却甜的跟抹了蜜一般:“好了啦我亲爱的老妈下次绝对不会了!昨天心悦结婚我喝多了点而已……”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喝,要不要注意点形象了!我告诉你你就算现在是有对象的人那也得主意点自己的形象,懂不懂?懂不懂?万一人家来义不要你了你上哪去找条件这么好的人来,你和你爸都一样一个个就是不让我省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晚上我回去。没什么就挂了啊……”
“哎哎还没说完呢……你和来义进展怎么样了啊?啊?”那边神唠叨,她毫不犹豫直接按了挂断,免得又被自己老妈八卦的一根骨头也不剩。
于是再想打个去孙来义那,电话虽通,却没人接。挂了才想起来有时差,这会子应该还在睡觉吧。
也罢,搁了电话,继续认真吹起头发来。
昂昂春意还没来得及怎么享受,就悄然逝去,还未进入五月,夏天的热气已经开始抬头。
晚上,她结了手头工作便急急忙忙回了老家。这次一同去看姑奶奶的,除了他们一家,还有表姐表妹两家人。成欢也搞不明白,这也不是逢年大过节的,怎么就突然让她们去吃饭了。
这位姑奶奶,可是成欢最亲的老人之一,还有一个便是自家奶奶了。早年离异,她一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儿子也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现在一家人和和睦睦,也算是美满团圆。提起她对自己的好,自不便说,疼她们表姐妹三人,那是疼到骨子里去的。老人日子清苦,却对她们三最是大方。这份疼爱,成欢从小记在心里。
晚上的一桌菜是姑奶奶亲手布置,四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如过年一般。
席间成妈问起为什么这个时候请客吃饭,只见姑奶奶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话,只是推搪说想聚一聚了。众人见也问不出什么个所以然,也都作罢不放在心上。毕竟团团圆圆就是好事。
饭毕一大家子人围着喝茶说话,说来说去最后也要绕到成欢身上。去年表姐都已经结了婚,这下就该轮到自己了。毕竟老大不小,她的婚事,做长辈的都该要给她操心了。
心烦,她抱着两岁的小妹妹去阳台上透透气。小家伙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粉嫩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要多亲几口。
正和她玩耍间,表姐也悄悄过来。
“欢欢,是不是被催的烦了才躲这儿来?”
成欢捏着小人儿的手,声音有些无奈:“没男朋友的时候就催我相亲,现在有了又要催结婚,你说我烦不烦?”
“姐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当然明白。”她掩嘴笑问,“他有没有主动跟你提这方面的事儿?”
“算是……提了吧。”成欢点点头,想起孙来义出差回来后和他以及他父亲、后妈一起正式吃的那顿饭。
孙父和自家父亲的和蔼不同,毕竟是生意场上往来的老手,饭桌上无形间就给人一股威严的气势。
她还记得饭末孙正和说的那句话:“你们俩也算是二十几年的交情,都老大不小的了,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把该定的都定了。”
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现在想来成欢还是打了个冷颤。
孙来义虽然没有催过她,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顿饭早晚都会来的。
“你不小了,”表姐倚着栏杆叹口气,“人生能有多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阿姨他们着想。就你一个女儿,还不都是盼着你点好吗?”
道理她也明白,她望着表姐有些圆润的面孔问:“阿姐,那你和姐夫结婚,是真爱吗?”
对面的人嗤了一声,笑道:“我孩子都怀了,还提什么真爱不真爱的呢?再说,现在的夫妻,多数不都是将就着过日子么?”
她又放低了声音:“我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但是真爱这两字,还真不敢说出口。哎!你就还是个小丫头,做人嘛,总有一天要认清现实的。”
成欢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微微笑:“阿姐,我总觉得我们还像是在小时候一天到晚吵架呢!可时间这么一晃,你都要当妈了……”
“谁说不是呢!”她抚上自己还未隆起的肚子,“也不知道这孩子生出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肯定结合了你和姐夫最好的基因,漂亮又聪明啦!”
她呵呵笑:“你这嘴现在可是会说话了啊!”
阳台上表姐的一席话,让她不得不考虑起来。她和孙来义正式谈起恋爱的时间,其实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可谁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