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认识他们是谁去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和顺气呼呼的说,“我今天下午没啥事儿,这不是帮晚上了么,家里就我一个孤老头儿,没人照应着,我就想着,干脆出去找个地方随便糊弄一口就得了呗,结果走半道儿上,看到了几个小子,年纪没多大,也就二十来岁,那脑袋染得,跟红绿灯似的!这个一脑袋红毛,那个一脑袋黄毛,还有一个你都说不上来脑袋上是个什么颜色了,就跟小孩儿那调色盘兜头给他口脑袋上了似的,要不是夏天外头还天光大亮的,我都得觉得自己这是见了鬼了!我当时就是路见不平,教育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别成天学那不人不鬼的打扮,拾掇的干干净净的,好好做人,我跟你们说,我可是好说好商量的跟他们讲,我说你们自己照照镜子,不觉得给老祖宗丢脸么?我要是你们爹妈,在大马路上看到你们这德行迎面走过来,我都没脸认你们,小年轻轻的,收拾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多好!你说我说错了么?他们凭啥打我!”
听他这么一说,顾小凡都觉得特别的无奈,因为她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个性,家里面就算是身为一把手的顾妈妈也向来主张少管闲事,以和为贵,所以像张和顺这样喜欢管闲事儿,喜欢给自己惹事儿的性格,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话说回来,大人终究是不对的,尤其对方是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这么对待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确实是不太像话,那几个人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对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下这么重的手。”她这么说一半是由衷的,一半也是为了顺着张和顺,安抚他的情绪。
谁知道张和顺听了却一点儿都不领情,头晕没敢摇头,只好摆了摆手:“这还算重手?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啊,年纪轻轻不学好也就罢了,当流氓都当不明白!我好心说他们几句,他们不爱听,骂我,那我能擎着么?我就骂回去,骂来骂去,那几个人说不过我,上来就跟我动手。我当时可就跟他们说了,我说你们几个敢跟我动手?那你们今天最好打死我,你们要打不死我你们就都是龟孙子!”
顾小凡的下巴差一点儿就因为太吃惊而脱臼,她见过性格冲动,容易热矛盾的人,但是从来没见过张和顺这种一把年纪了,不仅性格冲动,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更没见过他这种已经挨打,受了皮肉之苦,还敢继续跟人叫板的。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和顺六十多岁,花甲都过了,下一步就是奔着古稀努力的人,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让顾小凡大开眼界。
“结果你看他们多没种!”张和顺非但没有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反而还有些小小的洋洋得意,“就这种小杂碎,做人做不明白,就连做混混他们都做不明白!我一个老头子,都能把他们给镇住,他们要是真遇到什么大流氓,就那样一个个儿的,都是废物点心!”
“那你当初都不认识他们,干嘛要招惹他们呢?”顾小凡问。
张和顺略微有些不满的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什么叫我招惹他们,明明就是他们那一脑袋红毛绿毛的,惹我眼了,我看着不舒服,当然要教育教育他们!”
“那前段时间你大闹麻将馆,还叫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晚辈让人家帮你教训尤志业,是因为看他哪里不顺眼呢?”钟翰借机开口把话题引到了尤志业身上。
“敢情你们不是来给我主持公道的对吧?”张和顺此时也听出了端倪,拿眼重新打量了一遍钟翰和顾小凡,“怎么着?那老小子还敢去公安局告我?我跟你们说,这事儿找我也没用,那天我又没把他怎么着!充其量我也就算是吓唬吓唬他,哪条法律规定的,吓唬人也有罪了?他要说我把他怎么着了,咱就当场对峙呗!或者你们把他也弄医院来,验一验!看看他到底哪儿出毛病了!”
“上一次你跟他闹过矛盾之后,还有再和他见过面么?”顾小凡觉得张和顺好像并不知道尤志业出事的消息,而且从他的状态来看也不像是假装的。
“没再见过,我都说了,我没想把他怎么着,就是吓唬吓唬他,教教他该怎么做人,别老大岁数的人了,还那么不是个东西,那我吓唬都吓唬完了,目的就达到了,我还见他干啥!”张和顺两眼一瞪,理直气壮的回答。
钟翰站在张和顺床尾的位置,既能看到张和顺,也能看到旁边两张病床上病人的情况,他发现自打扯上了尤志业的事情之后,隔壁病床上的两个人就悄悄的停止了聊天,竖着耳朵偷偷听着他们这边的谈话内容,于是他示意顾小凡先不要说下去,然后问张和顺:“愿意出去稍微走一走么?”
不知道是涉及到了尤志业的问题,让张和顺觉得有些气短,还是同样不愿意让同屋的其他病人听太多关于自己的负面内容,张和顺倒一点儿也没有执拗,当即就同意了,不过顺便他也不忘补充一句:“话咱可先说在前头啊,我现在是病号,是伤员,你们可不能让我走太远啊,我累。”
☆、第四十五章 拦路狗
张和顺慢慢悠悠的坐起来下床穿鞋,顾小凡和钟翰就在一旁等着他,张和顺弯着腰把鞋子提上,坐直了身子,好一会儿没动弹,他扭头打量了一下顾小凡和钟翰,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然后冲顾小凡一伸手:“你个小年轻的,怎么那么没有眼力劲儿呢?我这么大岁数了,又是病号伤员,你都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
顾小凡一愣,连忙就要上前,身子刚动了一下就被钟翰从身后拉住了手肘,她疑惑的扭头看钟翰,钟翰虽然没有跟她说话,却给了她一瞥不赞同的眼神。
“要是连下床走几步都做不到的话,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和安全着想,我看那就还是别到外面去了,方才是我考虑不周,”钟翰拦住顾小凡动作的同时,也对张和顺开了口,“原本我是考虑到有一些关于尤志业的事情想要问问你,怕你在这里感觉不方便,这样看来,还是别劳烦你跟我们出去了吧,反正你和尤志业之间的事情,八成也是坦荡荡,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
钟翰说话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张和顺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却也没有别的话说,只好自己从病床上站起身来,动作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吃力,还挺利索的,嘴上不情不愿的嘟嘟囔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自私的不得了,就连让他们搀扶一把受了伤的老人都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
钟翰也不搭腔,和顾小凡一起跟在张和顺的身后,虽然说张和顺的身体状况和精神头儿绝对不是需要别人搀扶着的那种程度,但是毕竟六十多岁了,又刚刚挨了一顿打,他们也没有掉以轻心,和他保持着不算远的距离,以保证万一张和顺有个脚步不稳什么的,他们能够第一时间上前搀扶住他。
不过这种考虑后来被证明确实是多虑了。张和顺走起路来比顾小凡还有劲儿,三个人都走到了疗区走廊外面的楼梯间里,他还蹭蹭的往楼下走。
“在这里就可以了吧?走那么远,你的体力可以么?”顾小凡有些担心。
“哼。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你们不是怕被别人听着什么嘛。”张和顺扭头瞪了她一眼,顺便把责任推在了钟翰他们的头上。
钟翰和顾小凡也不辩解,随便他怎么说,三个人一路下了楼,到住院部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张和顺找了一棵大树的树荫下面坐了下来,这才开口对钟翰他们说:“行了,就这儿吧,再远我也走不动了。该问什么你们就问吧。”
顾小凡觉得这个老头儿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一个耍赖的小孩儿似的,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并且她自知性格比较软弱,经过方才的举动细节。已经被张和顺瞧出来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了,所以现在她也不打算自告奋勇的去打头阵,免得一开口就被张和顺给呛回来,都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她也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和这个别别扭扭的老头儿斗嘴上头。
“你之前和尤志业有过矛盾,对吧?”钟翰也看出来了顾小凡不想开口和张和顺说话,便很自觉的开口询问起张和顺来。
张和顺把脖子一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是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要不跟他打过一架,你们找我来干嘛了?咋?他让我赔钱啊?我跟你们说,没有用,想要我赔钱,找警察也不好使。让他法院告我去!”
“恐怕他还真没有办法去法院告你。”钟翰回答。
“告不了吧?我当然知道他告不了!去法院告状不用证据的啊?他拿得出来证据么?我当时就是吓唬吓唬他,我可没真把他怎么着!”张和顺很不屑似的。
“倒不是证据的问题,主要是尤志业最近出事了。”钟翰故意不直接说出来。
张和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啥事儿?他出啥事儿了?又被别人打了?打残废了?他不会是被别人打残废了,人家背景太硬。他不敢跟人家怎么着,回过头来想要栽赃我吧?那我可不吃这一套啊,你们少来找我的麻烦!”
“比被人打残废了还要更严重一些。”钟翰又给了他一点提示。
“更严重?那还能是死了啊?”张和顺起初只是随口嘲讽一句,结果没想到钟翰和顾小凡既没有笑,也没有澄清,都沉默的看着他,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哟?我还真说对了?他真死了?”
“千真万确。”钟翰点点头,表情很严肃,眼睛直盯着张和顺。
谁能想到张和顺却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一听尤志业已经死去的消息,居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刻就喜上眉梢起来:“这下可好了,好事儿啊,拦路狗没有了,我和老沈的事儿不就有门儿了么!”
“尤志业死了,你那么开心啊?”顾小凡皱起了眉头,虽然之前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理睬张和顺,但是现在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让她觉得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不管是他的性格是多么的不靠谱,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活了半个多世纪,也受过教育,尤志业和他之间的矛盾无非是围绕着沈钰展开的,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宿世冤仇,在得知尤志业的死讯之后,他开心成这个样子,还完全不加掩饰,只差没有手舞足蹈,实在是让顾小凡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我哪有那个悲天悯人的闲心!”张和顺毫不意外的冲着顾小凡翻了个白眼,“他死不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死了有他家里人去哭丧,轮得着我在那儿假惺惺的装难过么?我现在要是挤出几滴眼泪来,你们还得说我猫哭耗子呢!”
“你对沈钰的感情很深呐。”钟翰听了张和顺的话,笑了笑,问道。
“那是,我和老沈那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当初要不是造物弄人,我们俩在一起都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啦!”张和顺不无惋惜的说,“本来我以为有希望再续前缘呢,结果半路杀出来了一个尤志业来,我那会儿也觉得挺不是滋味儿,不过一想也是,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来,说不定我和老沈就注定这辈子都是有缘无分的那种,那就算了吧,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能不高兴么。”
“当初沈钰选择了尤志业,没有选择你,你心里肯定特恨尤志业吧?”钟翰带着一种诱导的口吻,询问其张和顺的态度来。
张和顺却不买账,摆摆手:“我恨他干嘛!他和老沈凑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又不是老沈的老伴儿,尤志业又不是我们俩中间的第三者,轮得着我恨他么!要恨也是得恨老沈,是老沈选了他没选我的,当然了啊,我也不恨老沈,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们回头可别断章取义的无赖我。我对尤志业没什么仇恨,论起来至多是不太喜欢他罢了,这也不是我的问题,是他那个人做人太差劲!你说,本来我是有心想要和老沈往一起凑合凑合的,老沈偏偏看中尤志业了,结果呢?居然让我知道那个姓尤的根本不想和老沈踏踏实实的一起过日子,就想那么空耗着她,我当然就生气了,主要是觉得特别替老沈不值,觉得尤志业根本就是耍她呢,这么做实在是太不男人了,所以后来我才会想要替老沈教训教训他。”
“教训过了之后你就解气了么?”
“凑合吧,主要是出力不讨好,让我心里有点儿憋得慌,”张和顺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打得还有些不舒服,拍打几下他自己就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才停下来,缓了口气,继续说,“那次的事儿老沈过后找我来着,对我好大的不高兴,说她这么大的一个人,不是傻瓜,自己有分寸,不用旁人添乱,还说如果我再让她知道我找尤志业的麻烦,就以后都别想再见她。话都被她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能怎么样?肯定不能把事儿做绝了吧,不是有那么句话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原本还想着呢,我肯定不能特意再去找尤志业的麻烦,但是如果再让我遇到他,我肯定还得打他一顿解解气,不然放在心里头太窝火了,没想到他居然死在前头了!”
“不是说担心沈钰和你绝交么?”钟翰挑出了他话里面的一个矛盾之处。
“嗨!我傻啊?我要真的再找茬儿揍尤志业一顿,我能轻易让老沈知道么?再说了,我不会找个别的名头啊?万一是他先跟我动的手呢?”张和顺这边跟钟翰他们说这话,两只眼睛还滴溜溜的朝别处打量,冷不丁一眼看到一个人随手把还没熄灭的烟头儿扔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就起身追了过去,一把拉住那个人,指着地上的烟头儿,“你给我吧这玩意儿捡起来!医院是让你抽烟的地方么?本来抽烟就够不对的了,你还乱扔烟头儿!万一把这院子这楼都点着了,你是负责灭火啊,还是有钱拿出来赔?楼里头那么一大堆病号跑不出来烧死一个俩的,你有几条命来偿?”
“不就是扔了个烟头儿么,我都捡起来了,至不至于说那么多,真是有病!”扔烟头儿的小伙子把烟头儿捡了起来,甩脱张和顺的纠缠,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第四十六章 冲动之人
张和顺的这一连串举动,让顾小凡有些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顺便也注意到,这个老头儿的身体状况还真的是很不错,尽管方才在病房里一度装得好像很孱弱,需要照顾和搀扶,但刚刚那一瞬间他就忘记了自己之前试图塑造的形象,阻拦起乱扔烟头的小青年,动作绝对迅速敏捷,丝毫不见任何行动不便的迹象。
钟翰和顾小凡等张和顺跟人家纠缠够了回来,又和他聊了聊当时与尤志业发生冲突时候的细节,张和顺对此直言不讳,说出来的内容倒是和之前他们通过其他人了解到的情况没有明显出入,甚至还被他自己加工演绎了一下,着重刻画了一下他自己的仗义坦荡,以及尤志业的瑟缩窝囊。
聊够了,他们两个当然还得送张和顺回病房,上楼的一路上,他又训斥了一个坐在楼梯上打电话的小姑娘,说人家没有公德,挡了楼梯,阻碍了他人的道路,惹得小姑娘一个劲儿冲他翻白眼,顾小凡在后面也觉得十分尴尬。
倒不是说张和顺管的这些事情完全不对,他的立场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坏就坏在他的态度和一张嘴巴的措辞上头,总是能够轻轻松松的小事化大,顺便把对方给激怒,变得非但听不进去劝,反而还会怒火中烧,恨不得和他打一架。偏偏张和顺的种种表现又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更像是无法把持得冲动性格,这让顾小凡忍不住替张和顺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