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打开黑色的储物柜门,拿出里边的药箱摆在茶几上,又拿出绷带、消毒棉、伤药还有剪刀。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做这些。之前见着郎坤北不愿意日日请徐医生过来,她便接了手,亲自照料他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陷阱
郎坤北垂头看着她极仔细地擦掉流淌下来的几道血迹,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不大,却很有力量:“不是说不伺候我了。”
锦缡动作一停,顿时像一只鼓着气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上下起伏。郎坤北能看出来她艰难的犹豫,到底是甩下手里的消毒棉潇洒而头也不回地走掉,还是忍气吞声憋着一肚子火继续为他包扎。
锦缡还是选了第二种。她一边给他处理伤,一边冷着声说:“我会查。郎北,如果真的让我查出什么来,你别怪我手狠。我早就同你说过,就算是那个白小姐也好,还是柳华沙也好,她们之前与你是什么关系,那不关我的事。但是今后,我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郎坤北没说话,锦缡自顾自地说着:“你不是说希望我能盯你的稍?自己说出去的话,有朝一日可别后悔。”
郎坤北沉默地看她,她便继续说:“我自问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当不起你那般折辱。”
锦缡越说越觉得委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地往出倒那些快要烂在心里的苦水:“你总说我不信你,我不信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况且想一想,我与你生活在了一处,不过是因为有了朔儿。我本是没抱着能与你长久的心态,你也是看得出来。可是自打生下了他以来,就算是那般的仇恨我都能放下了,婆婆也说,夫妻两个要一条心的,我只不想惹了她伤心……都见过狼吃肉的,那不足为奇,真正奇怪的是一匹吃肉的狼突然说他要吃草了,别说草不信,恐怕就是那狼自己也不信!”
锦缡絮絮叨叨地说完了,也缠完了绷带,还是习惯性地在他后肩系了一朵白蝴蝶,锦缡以为他一直都是不知道的。
郎坤北仍支着两腿坐着,锦缡的礼服还没有换下,鬓间又染了汗意。
他上下打量着她说:“张牙舞爪的悍妇,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棵草。”
锦缡先抢了浴室用了,裹着睡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是不欲再帮他洗澡的,然而他伤势复发,若是再不小心抻到或是沾了水……锦缡把脑袋也蒙起来,感觉身旁的位置重重下陷,掀开被子一看,郎坤北竟直挺挺地躺下了,压根不提洗澡这事,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洗了。
锦缡又把脑袋蒙上,迷迷糊糊地睡不着,感觉郎坤北起身了,然后听到哗哗水声。
她连着叹几声,还是跟了过去。
锦缡也觉得奇怪,这次闹出来的气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可是问题还没有解决,锦缡派出去的人确实没有查到柳华沙行踪,昨晚之后柳华良也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不知道是郎坤北做事太过周密,或者说是周密得吓人,还是她真的误会了他。不过锦缡还是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的。他们每天都要在一起,他身上的味道一直都是她最熟悉的。那是她的味道。或者朔儿的味道,奶香味。再或者是他们共同的味道。
昨天晚间无意间得到的有关上官若风的消息,今日是旧历冬月二十四,明天就是秦彤玉及秦家送亲的一行人登机的日子。宁夏位于西北,上官家在广东,秦彤玉要在正日子的前十天飞过去她广东外祖黄家准备成亲。而就算锦缡作为贵宾被邀请过去也只能是在婚礼的前两日。
所以她必须得去一趟秦家,并且交代了暗寞的师妹冯丽君前赴广东查证此事。
锦缡帮郎坤北穿着洗漱都做好了,与他一起用了两口早餐便要先走。郎坤北嫌她吃得少,又给她叫回来,逼着她又吃了鸡子和一杯牛乳。
然后锦缡正吃着,身体便有了反应。她默默算计着日子,现在也的确是到了她开始受着煎熬折磨的时候了。
锦缡强忍着,趁着郎坤北去看电报的功夫躲进盥洗室里吐了起来。她克制着不肯叫自己弄出太大的动静,然而也还是没有躲过可儿的耳朵。
锦缡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可儿正趴在门上听着呢,然后充满惊讶的大眼睛不住地盯着她看。
郎坤北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锦缡拉起可儿的手,对郎坤北说:“我先回房一下,你再等一等。”
拉着可儿进了睡房,锦缡便把门关上了。可儿开始盯着她瞧,目光都是集中在她的腹部的。可儿捂着嘴巴说:“小姐……我说你这两个月怎么都没有月信,你不会是又有了吧?”
锦缡也看着她。锦缡点点头。
可儿赶忙摇头:“不行啊小姐,你忘了生朔儿的时候多危险!姑爷知道这事么?”
锦缡摇摇头:“他还不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可儿,你得先帮我保密。但是无论怎样这个孩子自然是要生下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像怀着朔儿的时候那样懒了,我会多运动的。”
可儿看着小姐这个样子,她情知是不能再多说些什么的。
锦缡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了昨天刚拟好的委任状。她把委任状放到了柜子最里边的木盒中,然后低下头轻抚着肚子说:“我本来打算昨天与他说的。也顺便把这纸证书交给他。全部都交给他。但是,宝贝,妈妈还不能把你的存在告诉爸爸,虽然我瞒着他他一定会生气的……那就让他生气好了,你彤玉姨姨那边出了事情,等彤玉姨姨的事情解决完了,妈妈便再也用不着手里那些权力了。然后妈妈再告诉爸爸,我们又共同孕育了一个你好不好?妈妈会专心等着你平安出生,陪着你和哥哥成长。妈妈也不再疑心爸爸,妈妈相信他,并且与你们一同依赖他。”
郎坤北陪着她一同去的秦家。秦家前几日还在忙着披红挂彩喜庆得不得了,这一日不仅是天寒地冻,秦家每个人脸上也都跟着结了霜。锦缡去内室找彤玉的时候吓了一跳,守在旁边的何氏眼泡肿着,而彤玉更是憔悴了不知多少。何氏握了握锦缡的手出去了,屋子里独留着彤玉和锦缡两个人。
彤玉软趴趴地躺在床上,见了她也没起身,全身只有嘴还在轻微地动着:“阿缡,这般的苦果,也轮到我尝了。”
锦缡的眼睛又在疼了。她知道每当它们在痛,便是在叫嚣着要流泪了。“彤玉,这事,我得管。”
郎坤北问她时,她亦是如此掷地有声地回答。诚然她知道此时紧张的各系时局关系,纵是得罪不得上官若风,她也是铁了心要给他些颜色看!锦缡知道郎坤北顾虑的便是此处,可是令她颇意外,他竟没说什么不允的话,反而陪她一道来了。
“不,阿缡”彤玉也很坚定:“我不嫁了。”
锦缡摇摇她:“你明明是喜欢他的,这样你舍得?”
秦彤玉眼睛望着天花板,凄凄清清地说着:“舍不得也得舍,趁着情根尚未深种……你都不知道他,真的是惯会笑里藏刀,他每每对着我笑已然是让我没有了招架的能耐。谁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竟才显露出来,养了两年的外室,姘头!□□!竟然要与我同一日过门,还说着保我正室地位……我呸!谁稀罕呢!”
锦缡听着她用恶毒的言语骂着,可是那也消融不了她心里的恨。看着一向明媚活泼的彤玉变作这般模样,她心里的火也止不住地往外窜!“彤玉,你放心,事情交给我。就算不嫁了,我也要上官若风付出些代价的。他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郎坤北与锦缡的双双到来使得秦老爷、秦夫人、秦伯唐、何氏乃至秦伯唐的两房姨太都像是寻到了依靠与精神上的支撑,面上和煦了不少。彤玉也终于肯走出屋子见人。
许是心里边有了计较,她清冷的面上看起来有了坚韧。
天真无邪的悦儿成了秦家所有人的开心果,在气氛这样凝重的时刻也唯有她的欢声笑语童言无忌能给大人们心里带来些慰藉。悦儿很喜欢锦缡,不过她显然更喜欢郎坤北,郎坤北单用一只右臂抱着她胖滚滚的身子陪她玩着。悦儿玩了半晌蹭到锦缡身边,有些羞涩似的吮吮手指头。
锦缡心里直叫不好,她是没有带什么礼物来的,若是孩子要了她却拿不出来,那不是很尴尬?她可是连糖球都没有带的。可是悦儿同她要的却不是什么礼物,而简直是她的心头肉、宝贝疙瘩!悦儿发音还是不准,奶声奶气地说:“缡姑姑,悦儿做你的媳妇好不好?”
众人都怔了片刻,秦夫人先笑出来,都要笑出眼泪来。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真的想哭。
锦缡转头看着,郎坤北也笑得慈爱,颇有些意外,还带了点惊喜。也是呢,他的儿子这么小就被小姑娘追捧,他能不乐么?
锦缡柔声问悦儿:“静好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呀?”
悦儿想了一会,很认真地说:“因为朔朔很白,很好看,也会很好吃吧。”
大伙这回都笑了。上一次见到朔儿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个悦儿还在惦记着朔儿呢。何氏红着脸要来抱她,锦缡先一步抱她坐到怀里,轻声慢语地对她说:“朔儿现在还只会叫爸爸,静好等他再大一些,会说话了,亲自去问他好不好?”
悦儿很高兴地点头。
锦缡却不怎么高兴。那一日郎坤北肩上的伤还没有复发,他在书房里边阅着公文,锦缡与他一门之隔在陪着朔儿玩,或者说是在玩朔儿。朔儿当真是最好玩的小娃娃,尤其是在胳肢他的时候,看着他奋力挣扎又欢乐的小模样,锦缡的心都要融化了。房门关着,郎坤北看不见,听着朔儿和她咯咯咯咯不时地笑着,也很难专心应对手里的文件。
锦缡把朔儿仰躺着放在床上,嘴对着他的颈窝还有肚子吹气,惹得他一阵笑。母子两个玩得累了,锦缡在他旁边仰躺下来,歇了好半晌,朔儿爬到锦缡的身上,出于本能地小嘴在她的胸部寻找着什么。
自打上一次朔儿吃了她的奶,这孩子好像还上了瘾,总要在她身上寻宝似的,找到了便憨头憨脑地笑。他已经找得越来越准了。锦缡担心他是饿了,忙朝外喊着奶妈。
奶妈进来了看见她躺着不敢动,而朔儿还在她胸部找着,便明白了怎样一回事,说少奶奶,小少爷刚刚吃过奶水的。小孩子的天性,都着迷于妈妈的奶,少奶奶就算没有奶水也不妨让他嘬着玩一玩,他会对妈妈的感情更深更依赖的。
奶妈说完退了出去,锦缡听完却来了精神。她总是嫉妒朔儿与郎坤北更好一些,更依赖一些。当即便去解纽子。可是解到肚兜带子的时候一着急活扣变成了死扣,而朔儿终是等不及了,哇一声大哭起来。锦缡嘴里嘟囔着,这孩子,前一刻还在笑着,这一刻就哭了。
郎坤北冲进来时就见锦缡衣衫不整地哄着极委屈的朔儿,嘴里还轻声抱怨着:这脾气,是全随来了。
锦缡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看见他胸前解开了两颗的纽扣,腾出一只手又解开几颗。郎坤北愣住了,随后她拨开衣襟,把朔儿送到他怀里,帮着他的小嘴找到了郎坤北殷红精小的□□让朔儿嘬起来。
郎坤北一瞬间涨红了脸怒视着锦缡,锦缡只当没看见,继续解着肚兜带子。他就跟石化了一般,怒也不是笑也不得,一动不敢动地看着朔儿油黑的小脑袋瓜子。
朔儿嘬了几口,抬起头拿手往郎坤北的胸膛上拍打着,小嘴一张一合,嘴上还挂着口水,也把口水落在他的胸膛。郎坤北刚要松一口气,不料下一秒他就真的要石化了,朔儿噘着嘴发出了一连串的音:“爸爸爸爸爸……”然后是断断续续地越来越清晰的:“爸爸……爸……爸爸……”
郎坤北恨不得是用一只手将朔儿举过了头顶,又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肩上满屋子地跑。朔儿的笑声很大,直到睡觉前,叫了一晚上的爸爸。
可锦缡就算是给他吃了奶,并且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哄他,每天教他好多遍叫妈妈,他也只是一味地喊爸爸。
冬月二十五日,秦家向上官家递了消息,说要解除婚约。
上官家同一日迎秦彤玉与那位梅姨太的消息是公然放出来的,无线电台和大报纸都有播报刊登,故此,秦家也没有给上官家保留什么颜面,亦是登载在了报纸上。这其中不乏有锦系作势的缘由,致使这则新闻遍传大江南北,一时间上官军系与秦氏家族的纠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上官若风对于秦家的退婚还没有做出反应,巨商邱家大少爷邱维森便领着媒人上了秦府,扬言非秦家二小姐不娶,并且立下重誓今生只娶秦彤玉一人。
然而也就在宁夏日报登了邱家提亲这条消息的同时,广东那边传来了梅小姐的死讯,一时间上官府白绫蒙上红巾,虽未过门却是放下了婚庆大操大办起了梅小姐的丧事,并对外称为梅姨太。
锦缡得了消息,连夜又去了一趟秦府。
秦伯唐与秦老爷都不在家,剩了秦夫人、何氏招待锦缡,锦缡略坐了坐被何氏引着去见了秦彤玉。秦彤玉的精神好了许多,锦缡到的时候正见着她兀自坐着发呆。彤玉多少看出些锦缡的面色不好,对着她摇摇头,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冬月三十日,事情又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上官府收了白绫重新挂上喜绸,秦彤玉在秦家送亲队伍的陪同下远赴广东,于原定腊月初五举行婚礼。别人只知道前一晚上官若风摇了一通远途电话过来,然而不知道他是对秦彤玉说了什么,使得她谢绝了邱家美意,重又决定嫁上官若风为妻。
三日后锦缡与郎坤北分别作为锦军、郎军统帅,同乘一机抵达广东上官府。上官若风一早备好府邸专供郎坤北与锦缡,而秦彤玉则在外祖黄家待嫁。
下飞机的时候锦缡站在悬梯上放眼望去,广东的冬天与北方是截然不同的,这里没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只有仍在苟延残喘的绿。
而这时候的她,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若是娘还在,定是不允她南下的。
灰蒙蒙的天飘着雨丝,上官若风、上官铭、夫人窦氏都来接机。
锦缡往上官若风的脸上瞟一眼,见他笑得和煦,上官家人面上也无异色,都喜庆得很。锦缡心内戚戚。上官家并未对外解释梅姨太死因,锦缡派出去了以鸢尾为首的间谍组织深入上官家族内部,但是一时间难以查到头尾,且反观上官若风的表现,总之这件事情是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锦缡与郎坤北一起同上官家人握手,因强忍着胃里边的翻江倒海,面色变得很难看。窦氏上前来问候她,锦缡几乎是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郎坤北身上,被他揽着快步进了车子里。可儿先拿来薄荷精油给她闻着,又给她喝了清淡的薄荷茶水,因胃里着实没有什么可吐了,便也渐渐好了。
窦氏见着她的样子,与上官铭对视一眼,而后敛下了目中的光芒。
锦缡所坐的车子刚要启动,便看见迎面开来了一辆雪白色的新型雪佛兰汽车,在一众黑颜色的汽车前头甚是耀眼,司机下车开门,从里边伸出来一把白色蕾丝洋伞,随后走出来一个窈窕的蕾丝泡泡洋裙身影。
上官若雪先与上官家人见礼,随后来到郎坤北与锦缡的车前。锦缡被郎坤北搀着下了车,怔怔看着这个在宁夏消失了许久的女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叫上官若雪。
上官若雪向锦缡伸出手,热情地笑道:“好久不见,锦司令。”
锦缡同她轻轻一握,笑一下没说什么。上官若雪又大方地打量郎坤北,也伸出了手:“别来无恙。”
郎坤北右手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