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就让我把你送医院,然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李子林说。“去东城还是就在西城?”
锦缡说:“去东城。”
李子林笑起来:“您可真是乐意折腾我。西城的医院就在前边那条街上呢,还非要多绕半个城出来。”
“李秘书知道就好。”锦缡抱着大裘对襟上的一溜绒毛,暖呼呼的,她也有些困了。“正好顺道送我去东城衙门。”
李子林又笑笑,“我看你这样可不像有什么病,也不知道少爷什么开始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李子林说完话回头看她,他的笑容凝固了,这怎么又睡着了?
车子到了东城,锦缡睡了一路。李子林把她给叫醒了。“锦司令,锦缡,你醒醒,到地方了。”
锦缡睡眼惺忪的,她还有些发懵,开了车门就要下去。李子林没让:“外边风大,仔细伤了风。你先精神精神再下去。我说你没事吧?怎么还跟去年那回似的啊,正说着话呢,你这说睡就睡了。”
锦缡没怎么听懂:“去年那回?”
李子林点头:“就是接你去马庄那回。我看你这毛病是该好好看一看了,你是不是到了冬天就特爱犯困啊?还有啊,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我还是先不走了,等你看完了医生我直接把你送北殿去吧,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衙门工作?”
李子林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触到了锦缡心里的弦,她的神经为之一震。
锦缡下了车,她事先让张乔与医院里打过招呼了,这里特别设立的卫生官员已经在等着接待她了。
锦缡突然又不想去看病了。她心里边终于明白过来,她这哪里是病呢?她还真是个粗心大意的,连郎北都要比她细心!
卫生官员引着她从医院的走廊里走了一圈,终是没忍住问锦缡:“司令您看,您是要指定哪位医生来为您看诊?咱们医院比较资深的比如像刘医生,张医生和邓医生,他们都是留洋学医归来的,司令大可放心……”
锦缡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中厅。锦缡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她现在对这样的声音尤为敏感,她仔细听着,这哭声是与朔儿不同的,应当比朔儿大一些,好像是个女孩子……
锦缡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找过去,直到走到了一间寻常的诊室。诊室的门没有关,只挡着厚厚的棉被门帘。她再仔细听着,那孩子的哭声尤为激烈,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与酷刑一样。锦缡听着那声音恨不得立即就冲进去解救那个小孩……她就真的进去了。
锦缡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那孩子的哭嚎,却是影响到了哪孩子的父亲母亲还有姑姑。彤玉抱着悦儿,她分不开身。而彤玉旁边,何氏已经在抹眼泪了,根本不敢看悦儿。锦缡也才注意到,悦儿被彤玉和秦伯唐抱着,露出了小半边的屁股,在打针呢。
秦伯唐的面色也不好,一看就是心疼悦儿呢。他不得不分神向锦缡笑笑:“阿缡怎么也来医院了?”
“秦大哥,嫂嫂,我来……其实也没什么事。”
给悦儿注射的针很小,很快也就打完了。护士一边给悦儿吃着糖球,一边用消毒棉压住了悦儿的屁股。悦儿还在哭着呢,锦缡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秦伯唐和彤玉的手里接过了悦儿。
悦儿认得锦缡,看见锦缡过来像是看到了救星,扑进了她的怀里就不撒手,小脸伏在锦缡的肩头,那模样委屈极了。悦儿忽然把脸调转到了另一边,不再对着秦伯唐和彤玉,她说:“爸爸……姑姑,坏人……是坏人……”
锦缡听着她这话,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彤玉撇撇嘴:“谁没事往这地方跑?我们是来给悦儿打天花疫苗来了,你呢?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悦儿起了脾气,她现在看爸爸和姑姑都十分不顺眼,听见彤玉说话,她就哭得更大声了:“姑姑是坏银……不许坏银说话……”
秦伯唐缓声道:“悦儿不得胡闹。”
悦儿是惧怕她爸爸的,她的哭声又低了下来,趴在锦缡的耳边悄悄地说:“爸爸也是坏银……悦儿不喜欢爸爸……”
锦缡抱着她走到何氏身边,她劝着何氏:“嫂嫂不必太伤心,悦儿哭一会应也就好了。”她又问悦儿:“那妈妈呢?悦儿喜不喜欢妈妈?”
悦儿这才注意到还有妈妈在旁边的。她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大大地张开,向妈妈扑奔过去:“悦儿要妈妈……”锦缡把悦儿交给了何氏。
锦缡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谁不强迫她打针谁才是好人。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单纯。
悦儿很喜欢吃护士的糖球,锦缡又管护士要了一些,她喂给了悦儿一颗,把另外几颗塞到了悦儿的衣裳兜里。“悦儿乖,一次只吃一颗好不好?要不然糖球吃多了,小孩子就会变丑了哦。”
悦儿瞪着水汪汪的眼睛问她:“朔儿吃糖嘛?”
锦缡吃惊于这个小孩子还记得朔儿的。她好像才见过朔儿一次,是被她姑姑抱去北殿的。
锦缡突然问悦儿:“那悦儿觉得,朔儿漂亮不漂亮?”
悦儿很用力地点头:“漂亮!”
锦缡乐得不行,她捂着嘴偷笑着,然后哄着悦儿说:“朔儿就从来不吃糖的。”
糖球在悦儿的嘴里咕噜咕噜转着,悦儿的小嘴嘟起来,小眉毛也拧在了一处,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思想斗争,悦儿把兜里的糖球都拿出来了,小手一攥,紧紧攥住了其中的一颗,然后把另外的几颗都交到了锦缡的手里,很豪迈地说:“悦儿也不吃糖了!就吃一颗!”
锦缡摆弄着手里的几颗糖球,她还在笑着。彤玉很无奈地看着她:“真服了你了,从小孩子那里骗糖球吃!”
锦缡很宝贝地数着那几颗圆滚滚的球,上边的糖纸真好看,画的是白胖的小娃娃。可是那娃娃没有朔儿好看。“我要拿回去给朔儿吃。”
彤玉揪揪她的耳朵。两个人并排在走廊里走着,走到了尽头,索性对着窗口站下。
锦缡问彤玉:“悦儿这么小就要打疫苗了。不过天花啊,那真是可怕呢……小孩子很难挨过天花这一关呢。我回去与郎北商量一下,也该给朔儿打天花疫苗的。”
彤玉冷笑:“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朔儿才半岁,再大一些打也无妨。你没看我嫂子哭成那样,你还当给你孩子打针疼的不是你你就不难受了?”
锦缡是在犹豫的。她还是决定要给朔儿早一些打疫苗的。“那就让郎北抱着他,我不看。让朔儿挨一针受些惊吓,也总比面对天花的威胁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着什么!你就是想着等二少爷按着朔儿打了针,你好冲上去当好人对吧!”彤玉眨着她的火眼金睛,掐着腰审问她。
锦缡自然嘴硬:“我是朔儿的妈妈,自然要为他考虑。”
彤玉忽然又问锦缡:“你还没说呢,好端端的来这里干嘛啊?”
锦缡绷着没说。她越是这样彤玉越是着急的,又着急又好奇,她急得掐锦缡的脸:“哎呦你倒是说啊!阿缡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折枝
锦缡眉眼弯弯地看着彤玉,彤玉是看得出来的,那双大眼睛里边盛着满满的喜悦和甜蜜。彤玉绝对没有看错那是甜蜜!“骗了小孩子的糖,还没吃呢就给你甜成这样!哎呦……甜得都腻人!阿缡我可受不了你这样的眼神了,你尽管拿这眼神去看郎坤北去吧,他受用!你就只管这么看着他,保管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
锦缡一点点笑开,面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沾着蜜的花儿。她羞答答地抓着彤玉的手,忸怩着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彤玉肉麻得不行,简直头皮都在发麻!她把阿缡的手巴拉下去了,退后了半步,不无鄙视地指着阿缡的脸说:“你自个照镜子瞧瞧,可是又回到当初你怀着朔儿时候的模样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一怀了孕就变个人似的……”
彤玉突然不说话了。她的嘴巴张得极大,下巴都要掉下来。然后她猛地向前迈半步:“阿缡你不会是……不会是……”
锦缡还在笑着,两腮飞上了彩霞。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彤玉哭笑不得:“阿缡我可真怕了你了!从现在开始,我可要躲你躲得远远的,要多远有多远!阿缡郎坤北知道这事么?”
锦缡很天真烂漫地问彤玉:“知道什么呀?”
“阿缡你别跟我装嫩……都是孩子他妈了,还装什么豆蔻少女?我看啊,照着你这速度生下去,郎坤北也不用招新兵了,他儿子就能凑出来一支郎家军!”
锦缡扯着彤玉的手指轻轻摇晃着,她说:“不要儿子,要悦儿那样的女儿。”
彤玉往外边推她了:“这事还得你和郎坤北你们两个商量着来,到底是生男孩是生女除了他谁也说了不算!”
锦缡对着彤玉又是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郎北也喜欢女儿的,我知道。同样,我们都很爱很爱朔儿。”
彤玉好一会儿没说话,两个人走着,眼见着快要走到车子旁边了,也快要分开了,彤玉忽然正色说:“阿缡,要我看,你这司令还是别当了,就着这个机会你把锦系交给郎坤北来管,然后你就安心在家养胎带孩子得了。这样的生活诚然会注定索然无味,会没有什么意义,但是阿缡,我现在的心性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或许不到了一定的阶段不会明白,家庭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
尤其,你嫁给的人是你的所爱。”
锦缡眨眨眼,她停住了脚步,在很认真地听着。
彤玉又说:“你的男人还是个极不同的。你不知道当初在你养病那段……他跟我说,说你这辈子要是想脱离他,非死不能。当时我听着很激动,心里边的愤怒是无法言喻的。可是过后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把他的这句话理解为一个承诺。换一种说法,不就是他要与你携手一生么。本来是一句最动人的情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变了味道。但是不论那味道如何,它都是经得起品味的,就像是咖啡,喝进嘴里是苦的,可是那苦之下是更浓郁的香。”
她忽然就很想喝咖啡……锦缡点头:“是很香。”
彤玉无奈地叹气。“阿缡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不是谁都有那个幸运,能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郎坤北那样的男人我应付不来,但是我也算看明白了,一物降一物,你还是降得住他的。”
锦缡挑着眉毛看她:“哪里有……都是他欺负我的。”
彤玉鄙夷地笑:“自然有,比如你厚颜无耻的时候,比如你言而无信的时候,比如你耍些小手段小伎俩的时候……总之,只要不是你与他较真的时候就成。较真谁都别想较过郎坤北,恐怕就是他老子都不行。”
李子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远远地看着锦缡和秦彤玉不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他钻进车子里按了按喇叭。
锦缡和彤玉都停了话,抬头往李子林那边看着。
彤玉拉住锦缡的手,她颇不忿:“真是岂有此理,郎坤北嚣张,他身边的小跟班也嚣张!咱们也就说几句话,他还着急了!阿缡回头你跟郎坤北吹吹枕边风,要他治这个李子林一顿,好歹也出出这些年的恶气!”
锦缡听她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还枕边风……“他那个人,才不听什么枕边风呢。”锦缡是断然不敢再与他在床上谈事情了。她还记得那次为了小湘和嘉瑞的事,郎北警告过她的。怕是这风还没吹成,被治的人就是她了。
彤玉气得戳阿缡的脑袋:“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活该你被他那小跟班欺负着!得了,你快回去吧,有时间我再约你出来……算了吧,你现在又是司令了,又成了大忙人了。”
锦缡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也还是能抽出来些时间的。那我这就走了,你也回去吧。”
彤玉朝锦缡摆摆手,锦缡走出去两步,她突然又停住,回过身对彤玉悄声说:“没准上官若风还是听得枕边风的,你可以试一试!”说完锦缡迅速地转身,小步快挪着走远了。
锦缡一坐上车李子林就忙问她:“怎么样啊锦司令,您这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锦缡一时没答话,她往车窗外边看着,彤玉红着一张脸怒瞪她呢。锦缡笑笑,缩了回来,她对李子林说:“我没病……你们少爷现在在哪啊?带我去见他。”
李子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无鄙视地说:“我们少爷可没您闲,他在大营呢,那么远,你确定你要去?”
锦缡点头:“要去。那个……你车子开慢点。”
李子林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锦缡看着那司机,她看不到正脸,但是她的话司机是听得到的。锦缡正色说:“李子,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是不是急着跟少爷报喜讯去?”
锦缡的脸一热,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就你会猜,才不是!”锦缡忽然又一想,不是她与彤玉的谈话被李子林听去了吧?他耳朵真有那么长?“李子林,你不是还有爱听墙根的毛病吧!”
李子林不厚道地说:“别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我跟你说我们少爷也爱听墙根,你信么?”
锦缡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才不信。”
“得了,我就不破坏他在你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了,不过也是,这事说出去谁能信呢?谁都不信!”
李子林这么一说,锦缡还真有点信了。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拢紧了身上的大裘,暖和和的。锦缡没再与他说下去,车子也开得很稳,一路都稳稳当当的。
车子先开到了马庄别苑,李子林问她:“你是去大营找他还是在别苑里等着?”
锦缡自然是不愿意去他的大营的。对于郎军的那些将士们她是印象深刻,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就在这吧,我在这里等着他。”
锦缡下了车,李子林本来是还要坐车前行一路的。他也跟着下了车。“我先送你进去吧。”
“不用。”锦缡往院子里边走了几步,她又对李子林说:“如果他忙,我等一等也无妨的。”
“也成,那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送了。”李子林看锦缡那模样,貌似还是有话与他说的。他没急着坐回车里,看着锦缡在寒风里一边瑟缩一边欲言又止地纠结着。
锦缡纠结了一会,外边是真的冷,今儿天气还不太好,阳光很惨淡,大风夹着砂砾打在大裘上噼啪作响。锦缡抽紧了帽带,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边了,她还不得不眯着眼,要不然容易被沙子迷了。
锦缡终于说:“那个……我来找他是有些别的事情的,那个……你别瞎猜,不是那么回事……”
李子林还当什么事呢,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完了这话他立马拉开了车门,毫不在意地说:“你放心,我不多嘴就是了。报喜讯嘛,自然是你亲口同他说的才算惊喜嘛!”
司机听见这话往外边看了锦缡一眼,他对李子林呵呵笑着:“李秘书这么说……少奶奶是不是有喜了啊?”
李子林也笑:“像是,我也说不太准。一会她跟少爷说的时候偷偷听着不就知道了!”
司机看着李子林憨厚地笑,两个人笑着笑着就都变作了坏笑。李子林还在无限憧憬着:“要真是这么回事,我可得趁机好好勒索少爷一番。他一高兴,什么事都能允我了!”
司机有那么点不信:“什么事都能允?真的假的?少帅跟前,也就李秘书您敢跟他讨这个讨那个。”
“关键还得看少爷的高兴程度。什么事都与这事比不了,什么事也都与锦缡的事比不了。”
锦缡走着走着,她的目光就被别苑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