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看出小湘脸上的黯然,扬声叫住了他。
季嘉瑞顿住脚步,回身干笑几声:“呦,几位妹妹都在啊。”
锦缡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悄悄地说:“过去说几句话再走。”
季嘉瑞又回头冲彤玉小湘干笑两声,扭过头来咬着牙对锦缡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锦缡低笑一声,扯着他走过去坐下。嘉瑞坐得笔直,时刻警惕着生怕锦缡会扯下他的帽子或围脖,笑得极应付:“家里那边事多,我这就不陪着了,改日……”
郎湘速度极快地拉下他的围脖,看见了他的大花脸,顿时眼圈含了泪。
嘉瑞一直提防着锦缡却忘了郎湘,刚起了怒气,然而却被她的眼泪浇了下去。
锦缡很有眼力劲儿,她站起身拉过彤玉一同进去了。彤玉抓着她不放,硬是问她季少爷那是怎么了,锦缡又不得不把那日嘉瑞去找郎坤北的事叙述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我觉得,郎坤北会与他动手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抱不平的。”
秦彤玉点头如捣蒜:“我看也是。不过依我看小湘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但愿吧,但愿就像你给悦儿取的大名,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锦缡想起那个胖乎乎的女童不自觉地笑出来:“若能得个那般可爱的女儿着实是件幸事。”
彤玉看着她的样子,不住地摇头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
这是一场被国内外普遍关注的婚礼,无论是政治的角度还是舆论的风头上。各省尤其中央早有记者赶来,西方国家也派了使者来访。
而这个时候的郎家却是怎么高调怎么来,在物资贫乏的时代里,硬是操办起了这样一场惊艳世人的盛世婚礼。
婚期定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其名下纱厂、爆竹厂、成衣店、灯笼作坊过了年便连夜赶工。城中各大酒楼宴席楼争相献上招牌食谱抢定婚宴的三日百桌流水席。百姓们茶余饭后不聊别的,只图着但凡有些关系门路的都指望借着喜气揩些油水。官家办事讲究排场,没那些个计较,自是个揩油的好时机。
赫然是都陷入了一片繁忙的筹备之中。不知战火为何物的宁夏省城笼罩着空前的喜气洋洋。
终于是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这一日天色还早,天边的鱼肚白还未消散,贯穿中央街连接西城郎府与东城锦宅的华夏街上,此时已经驻满了持枪的大兵,将整条路段封锁。
地上摆着一捆足有两人合抱粗的红色锦缎绸子,三丈宽十里长,铺天盖地铺下去,由西至郎府大厅起,东至锦宅大门终。
一切准备就绪,随着梆子响了三响,首先踏上这条红绸的,是一匹雪蹄黑马。那马十分健壮高大,精神抖擞,颇有器宇轩昂的高傲架势,是万里挑一的轻骢宝马。
随着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轻骢马高高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它优雅地抬起四蹄,甩甩马鬃,上前迎接。
从大门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黑红长褂的颀长男子,那人步伐不疾不徐,沉稳而有力。随着他的步子,胸前的大红花一颤一颤。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阳光洒在脸上,说不上是阳光夺目,还是面庞耀眼,总之那是让人不忍直视,而又移不开目光的风华。
郎坤北捋一捋马鬃,飞身骑坐上去,两腿一夹,勒紧缰绳,轻喝一声驾。
郎坤北率着迎亲队伍一路踏在红绸之上来到锦宅,惹了近乎全城的男女老少前来观瞻。
而他每过之处,燃起的爆竹炸开了花飞到天上,洒下的金花里边夹着数量不等的大洋,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冰雹。那些大洋砸到围观人群的头上、身上,惹得百姓疯狂争抢,一时间宁夏省城里头万人空巷。人山人海随着郎坤北的迎亲队伍奔跑欢呼,百姓们甚至不自觉地异口同声地喊成了一句话:“郎少帅万岁!”
锦全远远见着迎亲的队伍到了,前呼后拥着几乎全城的百姓,那样震天的呐喊声声,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而在人群的最前边,白蹄轻骢马上高高端坐的那人,更是携这一身风雷而来,一个人的气势,硬是压下了万人。
老管家定定神命人燃起鞭炮,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巨响,并着鼎沸的人声,在飞舞着的漫天金花里,郎坤北纵身跃下大马,一撩长褂,拾级而上。
锦缡隔着老远都得捂住耳朵。她看眼镜中的自己,娥眉轻扫薄施脂粉,气色看上去很好。眼妆画得重,唇上也点着艳红的胭脂,头上绾了发髻,这些都是季逸云亲手为她做的。
时间差不多,季逸云给她戴上凤冠霞帔,蒙上盖头扶她起身,上下仔细看几眼,终是放下心来:“还好月份不是很大,黄裁缝的手艺也是极好的了。”
锦缡扯着她的手不放,季逸云又是对着她细细叮嘱许久,教她安为人妇,得体持家,孝敬公婆,体贴父夫君,教养子女。
季逸云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却是一时语塞。正好这时候听见些喧闹的人声渐近而渐清晰,都是粗犷的汉子在叫嚷取笑,抬眼看见果然是郎坤北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
季逸云笑得温和而喜庆,打量着这个伟岸俊美行动间潇洒不羁的女婿,眼中尽是慈和之色。
郎坤北嘴上噙着淡淡的笑,走到近前弯腰深深地鞠躬下去,朗声唤她:“岳母大人。”
锦缡听见郎坤北的声音,没来由地慌了。
季逸云笑着从侍女珠儿手里取过备好的红包交到他手里,郑重地说:“我今日把缡儿交给你,这一生你必定好好待她,敬她、爱她、护她,相互扶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锦缡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她耳边响着郎坤北掷地有声的回答:“是,小婿定不负岳母教诲,与缡儿携手一世,敬她、爱她、护她。”
随即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一条红稠。喜婆上来换下可儿扶住她,在她耳边叮嘱着小心脚下,另一端被郎坤北牵着,一步步出了锦宅。
在跨过大门的时候她的步子一顿,郎坤北手里的绸子被扯住,他回头看她。他好像看到了有晶莹的两颗泪珠砸在门槛上,碎成几瓣,冻结成了冰珠,又打着滚从朱红踏破的大门槛上滚落下去。
喜婆催她,说吉时将近莫误了良辰。郎坤北一摆手不教喜婆说下去。
他在门槛外,等着她出来。
锣鼓乐声、人声、马嘶声都侵进他的耳里,却都仿佛消弭于天地,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声。
季逸云也只是立在门里静静看着,她都忍不住害怕,她的缡儿会一把扯掉盖头转身跑回去。
门外比肩接踵的人群却是一直情绪高涨,他们嘴里的“郎少帅万岁”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不只是郎坤北,所有人都在等着,期盼着她迈过这样的一步。一对佳偶天成,一对统帅珠联璧合,省城合二为一,是百姓们所乐意见到的。
锦缡觉得腿里是被灌了铅,她仿佛要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一点点地抬起它,迈过去。无非是这一步,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郎坤北将她送进喜轿,取过她握着的那端绸子系在胸前的大花上,看着那般喜庆的的红看得出了神。他翻身上马,带着她一同向西城郎府走去。一同踏在十里红毯之上,一同听着夹道爆竹声声,大洋落在地上的脆响,又被人哄着声抢走,听着那句少帅万岁,被人们自觉地加上了一句接着一句的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就连路边的乞儿,行动不便的残者、老者,都有卫兵专门送去大洋。没有一个人的手是空着的,没有一颗心事不被感化的,没有一句祝福不是真诚的。
这来自万人的真诚祝祷。
他给了她一场,以万人祝贺、普天同庆为开头的婚姻。
然而这般的婚姻,又将是以何种的方式结尾呢?
天色渐晚,郎府上下灯火通明,各处院子的门口乃至街边都摆了巨大的宫灯,照亮了整条街道。在宫灯的映照之下,整个郎府都是火红的一片。
街道上停了一溜的轿车,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管家陈寿负责接收贺礼,忙得焦头烂额。
季逸云挽着锦澜城的手臂,被亲家公郎元山、亲家母阮月华请到了上座。自打进了郎府的这一路,季逸云就有些心不在焉。
定亲定得急,婚礼也办得急,谁都不难猜到这其中是何缘由。并且之前锦缡曾与大少爷议婚且订了亲,此番却嫁给了二少爷郎坤北,两人好歹也曾是半层的叔嫂关系,季逸云强撑着面不改色,锦澜城却是没什么忧虑。
饶是如此到了郎府时季逸云果然也见识到了郎家的声名威望,来往军政商贾三界宾客如云,无论男宾女眷皆是没有目中带色的。这一点颇让她安慰。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是锦系统帅,一个是郎系统帅,两个人就算是闹翻了天又有谁敢得罪呢?季逸云端坐在上位,噙着温婉和乐的笑容,听着锣鼓一敲,礼炮齐鸣,拜堂的吉时到了。
此次婚礼的证婚人请的是广东上官家的老都统上官铭。上官铭作为主婚人又兼证婚人,满脸的喜乐,喊声也高昂。随着上官铭喊的几声锦缡徐徐下拜,最终与郎坤北对拜之后被簇拥着送进洞房。
锦缡自是知道,洞房不在这郎府之中,而是郎府西边的北殿,与前厅的距离着实不小
。
锦缡直到现在,心绪还不能平静。她被轿子抬来的这一路上看不见,可是却听得清晰。她不知道郎坤北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这全城的百姓都来祝贺。
他那个人,总是能让锦缡震惊到无以复加
。
锦缡行了那些礼又走了这一段路恁是冬季严寒也不住地冒汗,又热又闷。她真怕自己会难受得晕过去。
锦缡从盖头底下努力找着,终于确信那是秦彤玉的手就一把抓过去,步子放得极慢。秦彤玉小声地询问她:“你还撑得住吧?你婆婆和新郎官都在后头呢。”
锦缡刚要说话,季逸云快步过来,伸手碰了一下锦缡的胳臂,低声提醒着:“缡儿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你要是走不动了便歇一歇。”
锦缡顶着凤冠费力地点点头,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接着她便觉得天地一转,鼻翼间充盈着熟悉的气息,是郎坤北的气息。
他将她抱起来,回头对季逸云道:“母亲莫怪,是我疏忽了,早该安排一顶轿子的。”
季逸云,微微锁了眉头。阮月华无奈地摇摇头,低叹一句:“这两个祖宗可是真能折腾。那日元山张罗给他们写婚书,结果坤北就直接拿出了老太君在世时写好了婚书,这下咱们才算知道,合着这两个小祖宗瞒得咱们真是严实呢!”
季逸云红了眼圈:“额娘素来深谋远虑,目光长远,即便死了,也要将她身后的诸事安排妥当没有一丝儿岔子。”
“你瞧你,大喜的日子,即便老太君看见也会高兴的,你哭什么?”
季逸云就着阮月华的帕子擦了泪,压低着声不教旁人听了去。“我只哭额娘走得早,枉费她一番苦心,这两个小祖宗都是脾气倔强的主儿,都给辜负了……”
郎坤北几个大步跨过北殿的悬梯,将她放置在喜床中央。锦缡坐实了,隔着盖头悄悄地问他:“你来是做什么……”
说着,眼前豁然一亮,郎坤北已经拿着称杆挑起了她的盖头放在一边。他看见她的样子怔愣了半天,锦缡也定定地看着他。锦缡率先回过神擦一把脸,心想定是哭得成了花猫,不禁微赧。
郎坤北转身找着什么,边找边说:“我先回来把该完的礼节弄完,你便只管歇着。”
她被满屋子的红色刺得眯眯眼。这睡房是统统换了新,都是大红的喜色。喜床很宽大,摆在睡房的东边,正中间的柜案上摆着一对手腕粗的龙凤喜烛,烛花噼里啪啦地爆着。锦缡眼里映着一簇小小的跳跃的火焰,很活泼欢快似的。
郎坤北没找见去门口一看,见了下人便问:“淡茶沏好了没?”“二少爷,这便好了。”郎坤北出去又回来手里提着个小茶壶,另一手捏着两只精致的琉璃小酒盅。酒盅还不及铜铃大小,上边的图案是很小巧的双喜字,再往上是镏金的杯口。两只一模一样的酒盅像是两个流光溢彩的娃娃,小巧而玲珑。
季逸云与一众女眷走上来,锦缡的贴身丫头可儿替郎坤北斟好,拿过一盅递给锦缡,嘴里叨咕着:“祝小姐和姑爷永结同心。”
锦缡也多少知道的,这茶是没有在人前喝的道理,且还是长辈面前。她这厢正尴尬着,郎坤北已经来到她对面低下身子伸出臂弯等着她。锦缡听到几声窃笑,心一横伸手挎进去。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数出他有多少根睫毛。她愣是没敢往他的眼睛里看,一仰头将茶喝了。
做完了这个,郎坤北起身询问阮月华和季逸云:“没有旁的事了吧,两位母亲?”季逸云笑着说:“没有了,去吧。”
阮月华拉住郎坤北的袖子,摇头道:“可不能让他们把你灌醉了,不然是不让你进这个门的。”阮月华说得郑重其事,郎坤北听了低头答是,头也没回匆忙地走了。
郎家三姨太捂嘴笑起来:“真是稀奇,二少爷竟不好意思了!”她这么一说,连阮月华也不禁笑出来,一时间屋子里的女眷没有不乐的,都打趣地看着锦缡。
秦彤玉今日穿得像一只黄鹂鸟般娇俏动人,生怕锦缡不脸红似的:“依我看啊,二少爷今日必是不会饮酒的了!”
秦夫人还有儿媳何氏也在场,听了彤玉的话也同众人笑一番,才走上前去嗔怪女儿道:“就知道欺负阿缡老实!”
季逸云脸上一直喜气洋洋的,温和而慈祥地立在一旁看着却不插言。
彤玉听母亲的话立时不服气起来,过去捏捏锦缡红透了的脸蛋:“她老实?咦,今儿倒挺老实!”
锦缡碍于众人都在,只一味垂着眸微微抿唇不敢失了仪态。彤玉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味悄悄忍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却不成想她益发来了兴致。
郎湘咯咯笑着扯开彤玉:“你就爱闹新娘,这回可不能再闹我家的新娘!”
阮月华颇无所谓地说道:“阿缡是个厚诚孩子,闹一闹应也不妨的。”
季逸云也轻轻点头说:“不妨,缡儿也惯是爱闹新娘子的。”
众人在喜房里闹了一会就纷纷出去入宴了,阮月华也带着两位姨太出去理事。锦缡一看这屋子里只剩了母亲、彤玉、郎湘还有可儿。
这下她终于不用再熬着了,可儿给她一件件地脱下去,直到剩了一层艳红的中衣,身上黏腻腻的,要去隔壁的浴室洗一洗。锦缡走到彤玉身边的时候锦缡狠狠掐她一把:“你等着我回来的。”
简单地清洗一番可儿给她换了一条新的袍子,仍是鲜艳的红色。看出她不喜欢,可儿忙说:“这个是规矩,洞房花烛夜要穿红的才吉利。”
锦缡在餐室里随便用了些晚饭,回到喜房时只看见彤玉和小湘正在床上仔细挑着,并没见母亲。郎湘回头见她走过来便说:“母亲早说让你先睡的,洒这一床的大枣、花生、桂圆还有莲子的躺上去必定难受。”
锦缡轻轻点头,她从床脚捡起一枚花生仁,花生仁去了皮儿胖鼓鼓白生生的,映在流光溢彩的绸缎新被上尤为惹眼,锦缡拿着一粒放进手心里,喜爱得很。她又抬头看那苏绣百子帐,花生仁跟那上边的娃娃一样讨喜。
秦彤玉和郎湘挑过的地方还剩了不少莲子,锦缡也没多想什么便问道:“为何单剩了这个?”
彤玉的眼睛贼溜溜地往锦缡的肚子上瞟:“肚子里有一个了,大枣花生桂圆便都用不上了,不过依着郎伯母的意思,今晚你可是得搂着莲子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