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今儿我李五才是遇着高人了!阮兄弟的眼力才是真的好,这狼王可真是个宝贝,要说本来猎户们有枪,打杀起来也不难。但是谁都舍不得。就这皮毛,非普通的狼能比,尤其冲着它那撮白眉,要是能把皮毛完好无损地扒下来拿到皮货市场去卖,擎等着出来天价吧!”
锦缡还没见着有人不乐意听夸的,偏偏他郎坤北就是。
锦缡不想冷了场,就问李五:“狼皮有那么贵么?”
“嗨,这弟妹你就不知道了。狼皮不贵,但是狼王的皮就贵。一是狼王的皮质万里挑一,再一个就是讨个好名头。那些达官贵人最认这个。别说拿出去卖钱了,就是拿这狼王的皮去买官都能买得到。”
锦缡听着他的弟妹叫得亲热,张了张嘴,干笑两声:“其实我不是他的……”
“寨子里可有产崽的母狗?这几只小狼应是很饿了。”郎坤北沉默了半晌,总算开了口,却把锦缡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李五想了想:“有的,寨主家里就有一只。看来这狼王是真的名不虚传,果真通些灵气的,狼崽在它眼前它也就老实了。前些年俺们也是见识过的,白眉狼王走到哪身边必定有一只母狼为伴,狼的一生也就只有一个配偶。现在母狼死了,它这样子也教人看着难受。”
锦缡与郎坤北都没了话。
寨门口的狼狗放声大叫着,狠命地挣曳着拴着它们脖子的铁链,铁链声哗啦啦的,但是在一片锣鼓声中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李家寨的寨主不是一般的热情,携了全寨子的人等在寨门口迎接郎坤北一行,他身后的村民们有敲锣的有打鼓的,其余的都在鼓掌,嘴里一致喊着:“欢迎欢迎!杀狼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杀狼(五)
“阮某迷路在此,为了活命打杀几匹狼,不是英雄,当不起大家的赞誉。今晚借宿于贵寨,得此盛情甚是快慰,阮某在此谢过寨主和诸位乡亲。”他两手抱拳,弯下身去。
寨主是个满面带笑的中年男子,他身着石青色长衫,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寨主也抱拳鞠了一躬:“好!阮兄弟不慕名利,令我等深感佩服。真英雄不屑以英雄自居,李某也不强加于人。不过,阮兄弟万万当得起我们全寨人的谢意!”
郎坤北和李寨主走在前边,锦缡则由寨主夫人陪伴走在后边,身后还有一大堆人簇拥着。锦缡两手抱着大灰和二灰,身上还穿着郎坤北的衬衫,旗袍的裙裾被两匹雄狼撕咬破了,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难免觉得不自在。
寨主夫人甚是体贴,将一件长衫褂子披在了锦缡的肩上,又叫身边的丫鬟接下了三只小狼崽去找母狗喂奶了。她一直挽着锦缡的手臂,笑得温和:“英雄好当,英雄的妻子可不是好做的。我看妹妹必是受了不少惊吓,我安排人在客房摆好了香汤,待妹妹净了身压压惊,再到大堂吃宴席也不迟。”
锦缡嘴角抽动两下,看见郎坤北微微侧了头过来随即又转回去了,也不知道寨主在黏着他说些什么。不过她猜定然是杀狼的事,他显然很心不在焉。
锦缡对寨主夫人点点头:“多谢夫人,我确实需要洗个澡了。”她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冲着一众媳妇婆子们讨喜地笑笑。
寨主夫人和身边的几个媳妇看她的样子直笑,其中一个声音似银铃的女人扯着寨主夫人说:“大嫂你瞧瞧,可不是英雄配美人呢!“她伸长脖子故意扬声喊道:“前边的英雄真个是教我们这些寨里人开了眼界,后边的这个美人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要我说,阮兄弟杀狼,没准也是一出英雄救美呢!”
李寨主当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锦缡,第一个笑出声来。男人们也都相继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郎坤北两手插着裤袋,顿了一顿,才转身来看她。她被一群女人们围着笑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里有多矛盾,面上就有多挣扎。
又有个媳妇扬声说道:“要俺说,俺最佩服的得是妹妹!要是换了俺,瞅着那几匹大狼还不得吓瘫了啊!”
锦缡瞧见郎坤北也笑了,他唇角上扬眼角弯弯,尽是不忍拆穿她且在嘲笑她的意味!
锦缡干笑两声:“我可不就是吓瘫了……”
那银铃一般欢快的声音又在锦缡耳边响起,她揽住锦缡的肩,凑近了锦缡的耳朵,“好妹妹你告诉姐姐,你吓瘫了,是不是你那口子把你抱在怀里头的?”
李寨主看她与锦缡说起了悄悄话,心里也知道多半是女人之间的打趣逗乐,笑着转了身继续往寨子里边走。郎坤北也瞥到了锦缡羞窘的神情,转过了身。
寨主夫人把那女人推开了,挽了锦缡的胳膊继续走:“妹妹你别听她的!在这寨子里数她老四媳妇最没个正形!”
锦缡和郎坤北都被安排先去了客房,寨主和寨主夫人领着人送他们到了客房也就都下去了,说是先去大堂恭候。锦缡站在客房门前顿时傻掉了。
两个人!一间房!
李寨主和寨主夫人都是心细如发之人,待客盛情可见一斑。红木圆桌上的茶盘摆着两摞崭新的衣裳,一套是月白色的褂裙,上好的洋货绉纱料子,另一套是雪白的绸缎长衫,那是给郎坤北准备的了。
衣服旁边是沐浴用的胰子和洁白的巾布,每样都是两份。另外一个茶盘上边摆了两个瓷瓶,瓷瓶上贴着红纸,红纸上端正的小楷写着“白药”和“金疮药”,另外还有包扎伤口用的绷带、剪刀。屋子里的烛光很亮,锦缡也注意到,郎坤北的腰腹上还有腿上、胳膊上都有伤……
锦缡四处望着,看见珠帘的里边摆着一个大大的圆木桶,木桶里氤氲着腾腾热气,水里洒满了蔷薇花瓣,随着热气蒸腾,那香味真是诱人……锦缡撸起衬衫袖子,手在水里搅着漩涡,漩涡席卷着红黄粉白各色花瓣,像是个瑰丽的万花筒。
她正玩着呢,冷不防地看见郎坤北从木桶后边的屏风里边走出来,她被唬得一个激灵。她手扒着屏风,把头探向了里边,似有惊喜地叫到:“寨主给咱们备了两只浴桶呀!”
郎坤北在圆木桌前坐下了,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来喝。
锦缡靠在屏风边上低头绞着他的衬衫袖子。一副我就赖在这,你识趣一点马上走人的模样。
郎坤北饮了茶,站起身,看了一眼她的模样,说:“你先洗,我出去。”
锦缡等的就是他这话呢,脸上笑开了花,转到屏风后边去了。她先急急忙忙脱了他的衬衫,然后等着听到了门开的声响才动手解了这简直和了泥的旗袍,接着除下了胸衣和亵裤,踩着板凳,长腿一跨,像尾鱼一样钻进了水里。
郎坤北站在门口上往里看一眼。屏风后边的烛火很亮,随着她解衣服的动作,姣好的身体曲线被烛火投了影到屏风上边……他吸一口气,重重关上了门。
锦缡钻进了水里才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不过……屏风并不透明,他应当是看不到的吧……
她清清爽爽地出了浴,身上和发间都是好闻的皂荚胰子和蔷薇的香气。寨主夫人拿来的这一套衣裳略微宽松一些,不过样式很好看,她很喜欢。
锦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推开了门,刚要喊他,就见着他在门前的回廊边上坐着呢。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郎坤北听见门开了,看见她正依着门边擦头。他站起身扑落了身上的露汽,直接从她身边过去进了屋子。充斥鼻息的都是蔷薇的淡香和温热。
锦缡关了门,放下了巾布过去梳妆台上拿梳子。洗过的秀发很顺滑,她从左到右梳着,头发乖觉地披散在身后,像是黑色的瀑布。她仰着脖子晃一晃头,发尾抖动着扫过她的腰背。锦缡拿起梳妆台上的发卡子用唇含住,两只手揽住满头的乌发,手腕子灵巧地三晃两晃,郎坤北还没看明白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一个玲珑的发髻已经绾好了。
郎坤北忽然想到了一句词,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她从镜子里看到,郎坤北正站在她身后,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抱着胳膊看她。
“你的伤要不要紧?我看流了不少的血,伤口怕水,再不我帮你上些药吧。”
郎坤北摇头。
“太久了,浴桶里的水应当凉了,我帮你叫人加些热水吧。”
郎坤北又是摇头,胳膊朝门那边一伸:“你出去就行了。”
锦缡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出去了。
她坐在了郎坤北之前坐的地方,直面的就是那一丛蔷薇。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隐隐约约也能听到室内的水声哗啦。
锦缡支着下巴,睡意朦胧之间听见了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立马一个激灵醒了神。
李五媳妇和李四媳妇相携着走进了院子,还未走近,李四媳妇就问锦缡:“怎么,咱这位英雄还在沐浴不成?大哥大嫂等二位都要等急了呢,别的不怕,只怕夜深了,阮兄弟和妹妹吃了夜食压了胃,回头有个不舒服的就不好了。”
锦缡站起来,赔笑道:“寨主和夫人有心,也劳动了两位嫂嫂走这一趟。他……他应当也快了。”
李四媳妇眼尖,瞧出了她的不自然,拉着李五媳妇笑起来:“杀狼是体力话,搂媳妇睡觉也是体力活,阮兄弟不是累得起不来床了吧?”
李五媳妇拍她一把,“不是我说你四嫂,小媳妇大姑娘,哪个能是受你羞臊的?”她把锦缡的身子往屋里推,说着圆和话:“妹妹大人大量,别怪四嫂这张嘴。阮兄弟在屋里,我们进去也不方便。妹妹你去看看,若是他还没有洗完也好帮衬一把,我们就在外边等一会也不妨事的。”
锦缡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被推进了房里。她死死靠着门,捂着眼睛的手一点点下滑,最后捂上了脸颊。脸颊滚烫滚烫的。
她向前走了两步,仔细听着,李四媳妇的耳朵贴在门框上偷听呢。好像还起了争执,李五媳妇阻止李四媳妇,反而被拉着一起贴上了耳朵……
锦缡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眼角四处飘着,终于下定决心,往珠帘后边看了一眼。郎坤北面对着她,一只胳膊搭在木桶边沿上,头靠着木桶壁,睡着了……睡着了!
他的头微微仰着,脖子上的喉结完全凸显起来。结实坚硬的肌肉,凹陷的肩窝,宽阔雄厚的胸膛……
“喂,你睡着了?郎……阮……北!”
作者有话要说:
☆、杀狼(六)
锦缡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仅这一声,他的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锦缡立马转过身,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提了声说:“寨主和夫人等着咱们呢,你快些洗。”
“嗯,把衣服拿给我。”郎坤北的声音透着慵懒,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像是说过了千百遍一样熟稔。
锦缡低着头蹭过去,两手平举托着衣服,都要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郎坤北没接,声音很低,很疲惫似的:“搭在屏风上。”
锦缡又扭着头蹭到了屏风前边,展开了长衫,搭在上边。她压低了声问他:“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嗯,”他用鼻子应了一声,锦缡没走,正等着他往下说呢。“让开。”
她很愤懑地让开了。
待他穿好衣裳走出来,锦缡盯着郎坤北的长衫下摆看,白色绣云纹的下摆不住地撤拽飘摇着,底下的一双皮鞋乌黑锃亮。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长衫。
这是很古朴的一座寨子,从客房出来,左绕右绕的全是俨然整齐的楼阁屋宇,房檐屋角挂着红灯笼,目之所及都是红松木建筑,隐隐嗅得松香。锦缡左右望着,这个不大的村寨很有世外桃源的意味。
李四媳妇和李五媳妇走在前头,又领着他们下了梯。楼梯皆是木质,郎坤北的皮鞋踩上去咚咚的声音很响,就算是女人们的绣花鞋也会踩出声响来。随着脚步声响起,李寨主和寨主夫人都带着人出来迎接了。
宴席刚刚开始,锦缡和郎坤北入乡随俗,先是男人们饮酒助兴高谈阔论。她安静地听着,侧着头看他,他就坐在她身边,连着几杯酒都下了肚,仍旧面不改色的。
寨里人的热情一上来,干脆撤了耳杯换上大海碗,交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很高涨。
面对寨里人表达的谢意和崇敬他通常都是以酒回应了,也不多说什么,但凡每个人举着杯来敬他,他都抿唇一笑举杯碰上去,而后就是一番豪饮。
锦缡觉得他今晚有些反常,若是别人见了他现在的模样,谁还能说他是冷面的杀神呢?锦缡支着下巴看他,碗沿上的酒水汇在一处,沿着他下巴的中线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酒香四溢。
锦缡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耳杯,看着里边的倒影,她在那里边不住地晃荡着,还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轻轻抿了一口,醇香的高粱米酒,喝道嘴里火辣辣的香甜,到了胃里更是暖洋洋热乎乎。
酒不烈,可是就抿了一口,她有就有点犯晕了,要不然也不能拿着帕子去擦郎坤北下巴上的酒水……
李寨主很不厚道地带头笑起来:“这就是我说的鹣鲽情深!阮兄弟少年意气,又有如花美眷陪伴在侧,羡煞旁人啊!”
“大哥说话文绉绉的,不过俺们听着也是那么个意思!俺们都忘了,那狼可不是阮兄弟一个杀的,要不是、不是保护弟妹、英雄救美,也不一定能把这窝狼都端了!咱们得敬弟妹!”
“是是是!弟妹得给个面子,喝几杯!哥哥我就先干为敬了,弟妹你随意!”
李四媳妇笑得前仰后合:“妹妹啊妹妹,四嫂可得给你提个醒,这些男人们敬完了,我们这些女人也得轮着圈敬你的!”
锦缡还觉得脑子有些懵懵的,她晓得郎坤北在看着她,别人也都在看着她,她板板正正地坐着,尴尬死了。
郎坤北一手端着酒坛,把自己这一海碗斟满。“诸位见谅,她自来不能饮酒,便都由我来替了吧。”
李五一拍桌子,“好兄弟,就等你这话呢!来吧,干!”
“阮兄弟可当真是海量!妹妹你好福分呐!”
寨主夫人坐在锦缡对面,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肚。“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妹妹你尝尝。”她又嗔怪地看了一眼李四媳妇:“你当妹妹是和你一样的酒囊么?欺负贵客,仔细我拿家规罚你!”
李四媳妇拿帕子遮住脸:“我都猫起来了,看大嫂你罚谁!哈哈哈!”
“调皮,顶数你调皮!亏了是把你侄女送走了,要是留她在家里,说不定被你带成什么样呢!”
寨主夫人看锦缡吃得慢吞吞,又提着袖子给她夹了一筷子清淡的笋片,“我看妹妹是喜食清淡口味的,尝尝这清炒笋片味道如何。”
锦缡把碟子递过去接下了,“夫人手艺极好,我吃哪一样都很好的。”
寨主夫人满面的慈和:“这是在阮兄弟那里按着江湖辈分来的,我唤你一声妹妹。可是我瞧着你,也是和我的女儿一样的年纪。我给你找的这一身衣裳原也是给她做的,都是新的,她也没来得及穿,就出国留洋去了。”
“留洋?”锦缡觉得惊讶,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封闭的封建家族,会送女儿去留洋委实教人意想不到。
“是啊,我们寨子离城里近,把她送去读了几年的洋学堂,她就再也不肯老实地回来嫁人了。非说中国人眼界窄,必得是去国外闯荡一番。我本不愿,可是他父亲……”她看了一眼李寨主,“他是读书人,原也不肯继承这寨主锁住自己一辈子的。可是世道不好,早也没了阮兄弟那等意气。但是儿女肯往高飞,他自然是支持的,就把我们的一双儿女都送出国了。如今两年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