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陈东文递给郎坤北衣服洁白的棉质手套,他接过来,戴上了。然后蹲下去,握着枪柄,抄起了这沉重的大家伙。
“少爷!当心。”陈东文有些紧张。
郎坤北一侧头,让陈东文躲开。陈东文刚刚站的位置正是狙击手藏身的位置。
郎坤北一腿支着,另一腿膝盖点地,对着瞄准镜,不停地转换方向……郎坤北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吸进了一腔的冷气。真冷。“从这个位置瞄准,我刚刚的藏身位置完全暴露在瞄准镜中。包括我拉住她的全过程。”
陈东文狠狠地拧起眉。“李…恩菲尔德,mk3型号……英军专用狙击式□□,少爷……这……”
郎坤北起身。他把枪扔在了乱石之上,摘下了手套。
“我们这个月刚与英方谈定了一笔买卖。其中就有这款枪。少爷,除了我们,全国范围内没人买过这款枪了……况且鲁咏办事很牢靠,这机场在咱们降落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就已经全面封锁戒严了的……”
郎坤北仍旧没说话。他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点燃了。这一处乱石堆地势较高。站得高看得远,能看到宁夏省城里高耸的钟鼓楼,和西城的一座圆顶式建筑,他觑着眼睛望着。
陈东文没听见他的回声,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杀手既然看见了少爷,那看起来未必是真的想杀少奶奶。老爷……或许只是想给少爷提个醒。可是少爷,这事怕是越来越不好办了啊。你看,明知道咱们今儿回来,郎家竟然都没有人来接机,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郎坤北嘴边的烟刚吸了两口就掐死了。他说:“回吧。”
车子停了好一会。李子林帮锦缡打开了车门。有呼啸的寒风灌进来。
有少爷那样的吩咐,李子林不敢松懈。他知道这次的事很严重,不然少爷不会让他亲自跟着,也不会那么紧张。
谁都看得出来,少爷有多紧张。从广东到宁夏,少爷嘴里说着要杀她,可是他已经帮她挡了两次枪了。
可锦缡还没下车。“喂,想什么呢?少奶奶,恭喜回府。”
锦缡说:“少奶奶?现在这个称呼,太讽刺了。”
“是,是很讽刺。你不是心心念念地要回来么,这不回来了。赶快进去吧,别让我在少爷跟前交不了差。”
“李子,嘉瑞曾经同我说过,他说宁夏,是个什么地方?两方军阀同城而处分城而治,往东,是我锦系天下。往西,是他郎系江山。东西各有十来个师的兵力守着,防得铁桶一般,有谁能把手伸向这里?以前尚且没有,今后更不会有了。因为今后,整个中北格局,宁夏、陕西、山西、江北两省,还有西边,甘肃、青海、西藏、新疆,川南,甚至广西,湖北,都是他的地盘。”
李子林直视着锦缡平静无波的眸子,曾几何时,这双眸子也这般黯淡了?
“你想说什么?”李子林问她。
“我想说,我应当也知道,想杀我的那人是谁了。”
“那又怎么样?”李子林几乎是发了狠地质问她:“那又怎么样?你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也早该想到你执意回来,会给少爷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既然你不顾一切地回来了,想要在郎家生存下去,就给我闭上你的嘴,收敛你的锋芒、你的聪明、你的机警敏锐,装傻子你会不会?嗯?”
锦缡捧住自己的额头。她说:“先进去吧。让我进去看一看……看一眼就好。”
锦缡扶着门框下了车子。她身上的披肩和衣裳都不厚,风一吹,就透了。那冷意直达骨子。
她从朱红的门迈进去,然后踩上了石灰白色的六角菱砖。她往北殿主楼旁边的园子里望一眼,冬天的园子,满满的死寂。
她站在站在门边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声音。她伸手去拉门环。门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拉就会打开。她拉了几次,手心里沁了湿冷的汗水,太滑,都没有拉开……这么简单的事,怕是个小孩子都会做的吧。可是她现在做不好。
李子林从背后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锦缡忙摇头。她又去拉门环。
李子林快一步按住了门。“我先同你说一声,你不必这么紧张。你看不到小少爷的,除非等少爷回来。”
半晌。“好。我等他回来。”
锦缡乖乖地在大厅的沙发里坐着。这沙发是黑底子绣红纹的金丝绒面料,好像是……好像是换了新的。这颜色,这花纹都对,是红色的曼陀罗花图案。可是这触感好像不对……她又转眼四望了一圈,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都换了新的呢?
这变故让她的心极度不安。她想,郎坤北若是再不快一些回来,她就真的要死掉了……
她这个样子,李子林看不下去了,自己也没来由地跟着煎熬。
听到了脚步声,锦缡一个激灵站起身,李子林比她反应更快,他忙去开了门。
郎坤北好像赶得有些急。他进来了先看一看锦缡,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大衣交给李子林,李子林拿去挂在了衣架上。李子林没说什么,逃也似的出去了。
郎坤北自顾自地来到茶几旁边,斟了一杯茶来饮。他急着饮下了一杯。锦缡以为他还会再饮,看起来他很渴的样子,不然他这个人吃饭喝水都是慢条斯理的,不会这样急。
锦缡弯腰去提壶,她的手还是不怎么有力,提起紫砂小壶都显得很费力。
郎坤北把茶杯放回了茶盘。
锦缡提着壶看了那茶杯一会,那上边还有他潮湿的唇印。她又把茶壶放回原本的位置。
郎坤北没说话,锦缡也不说话。她的大眼睛不再是一直盯着他看了,而是随着她的头一道垂下去。垂得很深,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子,和突兀的颈椎骨骼。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又给折腾没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
“什么?”她带了点希冀的反问他。
郎坤北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坐得很重,沙发被压出嘎吱的一声。“关于刺杀你的人。”
锦缡摇头。
郎坤北有些意外。这可不像她的脾气。“你是不想问,还是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郎坤北被她噎得好一会没说出话来。他状似满意地笑,只是他近来的笑,总是带了讥讽的意味。“好。很好。锦缡,你敢一直像现在这般乖觉,我自然不舍得再把你赶出去。”
锦缡终于抬头了。她垂头的时间久了,脸都涨红了。她十分小声地对郎坤北说:“郎北,我怎么……”
郎坤北竖起食指,虚虚一抬,然后指了一下自己的唇。他站起来走向橱柜。“先别说话,我给你拿样东西来看。”
走到一半,他又忽觉意兴阑珊。“罢了。锦缡,既然你回来了,今后你的生活就要接受我的安排。现在,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不后悔。”锦缡说。
郎坤北转身朝大厅东边的隔断走去。锦缡也跟过去。
她看到郎坤北走到他的储物壁橱前边,在自上而下的第三行格子里,摆着一把宋代的梨花枪。他打开窗子。锦缡以为他要去拿枪,原来他是奔着枪架子的底座去的……他双手扳着底座的两端,使上不少的力气旋转。
他小臂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使出去的力量可真是不小。僵持了好一会,那底座才被他旋转开,只是轻微的一下,锦缡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抬头往壁橱的后边看去,这竟然是一处机关!
郎坤北还在扭动着枪架底座,墙体打开的门越来越大了,能够容许人侧着身前行,他收了手。
锦缡张大了嘴巴看他。“郎北……这……”
她在这座牢笼一样的宫殿里也快生活了三年了,三年来郎坤北从来没有开过这处玄关,她也根本不知道,原来北殿,还有这样的秘密。
郎坤北朝她伸出手。
锦缡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搭了上去。可是当她看清郎坤北的眼眸,她就后悔了。
她眼中的惊讶逐渐被恐惧所替代,她缩了缩冰凉的指尖,她的腿也在抖。她要逃。
郎坤北快一步把她拉过来,然后扳着她的身子将她塞进了墙门之内。
墙门之内,阴暗潮湿。锦缡站不稳,她慌忙地往里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隐约可见,这里是有楼梯的,是通向下方的。
他叩开了内侧墙壁上的开关,电灯亮起来,照亮了通往地下的水泥楼梯。
“走啊,下去看看。“郎坤北说。
锦缡死死地把住糙砾的砖墙,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抗拒着:“我不去!郎北你要干什么?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看把你吓的,不就是下去看看么。下边很好的,不比上边差。”郎坤北的语气很轻。带了诱哄的意味。
锦缡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一下,就被郎坤北不容分说地扯着带下去了。
“郎北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下去……我不要下去!你放开我……”
郎坤北拉开了灯,她看见这里有成套的崭新沙发,有宽大的床,有梳妆台,有盥洗室,有储衣阁。储衣阁里,满满的,都是她的衣裳。从外衣到睡衣,应有尽有。梳妆台上也尽是她管用的东西,象牙骨的梳子,菱花镜子,海棠阁的胭脂水粉猪油膏……
只是这里没有窗子。没有阳光。
只要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总会有一种枯败的味道。她在这屋子里嗅到了。她真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也会染上这味道。
她平静了下来。
“你准备这间地下秘室,有多久了?”
“北殿是十年前建的,就是那个时候。”郎坤北在床上坐下来。
她仍旧保持着平静。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恐怕更久……不过做出这个决定,是在你同人私奔,又决定回到我身边之后。”郎坤北也很平静。他貌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私奔”两个字。
锦缡一步一步朝他挪过来。他四仰八叉地坐着,像是在迎接着她。锦缡在他身前站住,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打算放我出去么?”
郎坤北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灯光。他很温柔地笑:“我给过你自由,你不是不要么?”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极端?”锦缡强撑着精神,腿抵住床沿站着。
郎坤北两手拄在被褥上,两腿大喇喇的分开。他把自己的怀抱整个敞出来。这让锦缡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好像真的是在迎接她。
“你不是说要留在我身边?我每晚都会下来陪你,一点不会教你觉得寂寞。既然都有我在了,你还出去做什么?保不齐再从哪里飞来一颗枪子,再从哪里冒出来个死士,或者你哪天再同人远走高飞,我去哪里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
锦缡伏在被单上。她已经站不住了。她卑微地伏在他两腿之间的位置。她也顾不得挑个什么地方了,只是想找个依靠,支撑一下。
郎坤北很温柔地说:“缡儿,或许这才是我们的天长地久。”
锦缡像是死了一样伏着。她动了一下,披肩从肩头滑落。她蠕动着,像是濒死的虫子。她一点点爬上来,爬进了他的怀里。她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把脸贴在了他的心口。
“没有一点改变的余地了,是么?”
她的声音太轻,在这空旷密闭的地下室里更像是叹息。他仔细辨别着,然后大手轻缓地揉着她的发心。一边解着她的衣裳。
他难得这样说话,低沉的,魅惑的。他说:“缡儿,你知道寂寞么?”
很轻微。可是他感觉到了她在点头。
她一直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是清浅到了极致。她静静地合着眼帘,很久了,不发一言不出一声。这房间里有一座自鸣钟,它响了好久了。钟摆晃动着,发条铮铮地响。那声音像是能穿透人的耳膜。
有细密的汗水从她的身体沁出来,与他的融为一体。郎坤北亲吻着她的面颊:“缡儿,你看,就算这样,我们仍然寂寞。两个人的寂寞,远比一个人的残忍。”
郎坤北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她安静地躺着,像是真的死去了。他开始迷恋她的呼吸。他凑近耳朵,很认真地听着。她的呼吸频率并不稳定,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起伏。
锦缡的嘴唇动了动。“我接受。”
郎坤北一怔。他的手指描摹着她的脸部轮廓,在唇瓣的位置停下。
“我接受。“她又说了一遍。
“我接受……所以,郎北……让我看一看朔儿吧,让我看一看他。我太想他了。想得要疯掉。要死掉。”
他终于有些冷怒。他甚至带了残忍地说:“不可能。”
她立时嗓音大作:“为什么?郎北我是他的妈妈!我为什么不能见一见他?我没有想着要把他从你身边夺走,难道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行么?”
她去推郎坤北,可是她根本推不动,他就像是一座她永远也推不倒的山一样笼罩着她压迫着她,让她连呼吸都不能!
“郎坤北你不能这样,我没有抛弃朔儿,我也没有像外界说的那般抛夫弃子……我也根本不承认有人说我是残花败柳!你把我关在这里,可以,但是你不能剥夺我做一个母亲的权利……你不能……”
郎坤北压得更实了一些。她终于喘不过来气,尖利的话语声渐弱……郎坤北的声音却提了起来:“你是没有抛弃他,你不是一直谋划着怎样把他从我身边偷走么?你走,可以,但是你不该打朔儿的注意。”
“我没有……我没有……”她狠狠地摇头。
“没有?你刚走没多久,汪凯奇去而复返,甚至不惜自投罗网潜伏在医院里试图劫走朔儿。我真是糊涂,竟然只顾着满世界地找你,竟然忽略了朔儿的安全!”
她追问:“那……朔儿有没有……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汪凯奇没有得手的,他没有把朔儿带回广西去……”
“他的确没有得手,并且我借机拔除了他最后的一张王牌。锦缡,就是那个时候我把锦军彻底清洗,你再没有谁可以指望了。”
突然她的心跳偷停了一瞬:“医院……朔儿去医院做什么?朔儿怎么了?他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朔儿怎么了……”
郎坤北仍旧看着她,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痛色。就是那丝被他埋藏最深的颜色,也没能逃脱她的眼睛。
锦缡失声痛哭起来:“郎北,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暖暖已经没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没有朔儿……我求你告诉我,他还好对不对?”
郎坤北起身。他背对锦缡坐着,只留给了她一片雄壮的不可撼动的肩背。
锦缡也强自支撑着,也坐了起来,她抽噎着,痛哭着,要去抱住他。
郎坤北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迅速站起身。锦缡一下子扑空了。
郎坤北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说:“晚上我再过来。”
“不!郎北你别走!”她一着急,一个跟头从上边栽下去:“你就让我见一见朔儿好不好?”
郎坤北沉重地叹息一声,走了。
她听到石门开合的隆隆之音,随后,她陷入了一个无边寂寥的封闭世界之中。
番外一、锦缡走后
陈东文打电话到衙门里,跟他说少奶奶不见了的时候,他的脑子是好半晌不会转动的。
郎坤北抓起一把车钥匙就要自己开车去东城医院,但是可能是太过着急的缘故,他接连几次起车失败,最后还是放弃了开车。
到了医院,陈东文一看见他就哭了:“少爷!少爷你毙了我吧!你一枪毙了我吧!我又把少奶奶给看丢了,当年在法国我就把她给看丢一次这回居然又丢了……”
“吩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