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松了口气,嗔一声,“啧,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现在大形势上有股东决策,你也不用太费神,就好好做自己喜欢的那部分工作。总之恒迅交给你,我才算放心。”眼见她两眸又蒙上灰色,忙说,“你知道我早就想休息一阵陪陪小寒了。”
“又拿小寒欺负我。”
他呵呵笑:“长得虽然像花瓶,其实是个铁腕女强人。”
连翘说:“我是花朵……”
提到最像花瓶的女强人,又想起苏晓妤。连翘白天送投资方的人回新加坡,恰好在机场见到她,依然是美丽矜持的。她搭乘的也飞往新加坡的国际航班。在新尚居的所作所为早在业界传开,国内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连翘一直在想,连明云究竟开了什么条件,让她肯放弃努力这么多年得到的地位。机场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苏晓妤眼中的淡漠,让连翘意识到,最终让这个精明女子决定背叛的,也许与利诱无关。
精明难了,在感情里精明更难。连明云的卑劣在于操纵人心。
其实不用苏晓妤,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可苏晓妤无疑是最佳方案。他做事总会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这是连翘对他又敬又怕的原因。
却是烧起段瓷斗志的上等燃料。
在连明云与精冶的买卖中,拖垮新顾问是根本目的,这一点段瓷十分清楚。至于原因,连翘也回应了他刻意的暗示。
难怪安迅要说,那是对任何人也不能提起的过去。
他无法改变,但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证明,所谓绝望,起码在他这儿是不存在的。
陆笑堂从会议室一出来就接到段瓷电话,很怀疑自己身边有他眼线。回到办公室,一根烟才点上,秘书就说人到了,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段瓷进门就笑,不打自招,“我知道你今天得在北京。下午东边儿有个金融峰会,市委区委银监证监保监的头儿都到齐了,你敢不去吗?”
陆笑堂横瞥他一眼,“知道就赶紧说事儿,甭跟这儿卖精明。我那演讲的主题是什么还没看呢,你如果不是来咨询RSD的入职手续,我只能给你两分钟。”
“演讲你可以不用准备,我的事你可得好好琢磨一下。”段瓷熟门熟路地在他报刊架上抽出一份地图,摊在茶几上翻起来,把限定时间耗光了才问:“西三环有块地在您那儿?”
“有,两块儿。离得不远。”
“靠环里的这块儿。”段瓷在地图上圈点一下,抬头看他,“2500?”
“2450,不算拆旧费用,是一烂尾楼。”
“什么原因?”
“资不抵债,开发商卧轨了,现押银行手里。”
“主体完事儿了?”
“要不干嘛特意强调拆旧费?”陆笑堂坐到他对面,看也不看那地图,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弹着烟灰问:“你有想法?”
“只是想法。”段瓷直起腰靠进沙发里。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香港提议做顾问行的时候,我怎么说你的?”
“肯定不只我一人记得呀。”新顾问公司的启动仪式当天,VIP嘉宾室里,行业里大腕聚集,陆先生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哎呀新尚居也搞房地产,看来中国媒体没希望了。
陆笑堂并不在乎这话会引进多少人不快,他只想让段瓷听进去。“你想进这行,肯定早就把过脉,年初那些得了风声高干子弟们,现在都撤得一干净了。你这时候进手,问我意见,那我就把话给你说死了,小十一,反其道而行,不见得回回都有彩儿。到明年的形势,极有可能是你头天儿封顶,第二天房价就一泻千里。”
段瓷点头,很严重地同意他的话。
陆笑堂有些动气,“你是抽疯?还是瞧我不顺眼,打算到时候为难我给你做还款延期?”
“要真延期了,怕为难你也无济于事。不是出售型物业,钱没那么快回笼。”
陆笑堂明显一愣,“你要做商业?”
段资点头。
“批的是住宅。”
“都好些年了,火车道也铺了,批文也得改改不是?那么好的地儿盖住宅屈不屈啊?”
“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小心点儿。”
“你也小心点儿,拍的时候给我把拆楼的钱省出来。”
烟还剩半截就摁灭在烟灰缸里,陆笑堂呵呵笑,“那是犯法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原则,逮着了才斩立决的事,还是做得的。”
陆笑堂笑而不置评。
论起来,陆笑堂与段部长是旧识,十一喊他声叔叔也不为过。小辈如果有过于偏激的行为,按说应该阻止,可是他发现自己很兴奋,似乎迫不及待看段瓷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段瓷狠狠往他头上扣高帽,“要么说老段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呢,他没你开通。”
“我不在官场上。”陆笑堂纠正他,“以你现有资金拿地是没问题,境外那部分要过了这个财年才能结算。贷款我帮你解决,其它周转自己想办法——个人建议去求那不开通的帮你打点。”
段瓷跷着腿,五指在膝盖上敲敲扣扣。
陆笑堂看出他心里已有盘算,不再多说。正视地图上那价值不菲的小点,眼底稍纵一抹异色,“你和连氏有过节吗?”
精冶卖出的那块地,在一个商圈里。
段瓷扶下眼镜,“嗯——怎么说呢?”
“我也没指望你说,要能说早告诉我了。不管为什么,你想用这种方法跟他们斗,毫无意义。”
“不是他们,就一人儿,我想跟连明云正面开火。”
“说句不好听的,小十一,这得看他乐不乐意。”
“我说他正等着呢,你信吗?”
“我有点儿信……”事实的确是,连明云亲自动手把段瓷从新尚居拉出来,陆笑堂看不出个中玄机,“可是你没道理因为新顾问的事找他后账。”
“你不是说了吗?我抽疯。老陆,你年轻时候不也为女人抽过疯吗?”
陆笑堂大笑:“我能不能老不正经地说一句?你这由头儿,太对我心思了。人一这辈子,如果事事都能静下心处理,还不如不活了。”
你不是我,别让自己走上这步。
“跟背后照顾她这么年,是什么心理?”段瓷很疑惑。
“逼不得已。就像欠了钱,还不上就不敢现身,同样的,有些错误你弥补不了。我也想大团圆,可就没办法面对她。”他笑笑,又点了一根烟。“所以之前我总说,你去跳井都没关系,眼一闭,下去了,死了。利落。怕的就是,这口井没底儿,死成了一种正在进行时,整个后半辈子都在跳井的过程中,你每一天都在后悔跳下来的这个决定,偏偏还上不去,也落不到头儿。”
普通的白杆京烟,明灭中烧尽自己,烧不去空气里的无奈。
段瓷忽然沉默了。
“有些事是这样,自己不方便说,别人也不方便听。但我看得出来,你折腾得欢,其实也茫然。现在找到理由了,干嘛不做?”老陆一手夹烟,一手慢吞吞叠起地图,递到他面前,“反正你也闲下来。”
段瓷说:“那倒是。”
事情没理由不做,总不如有理由去做,来得痛快。
前期人员组建工作如段瓷所料一样顺利。邰海亮辞去新尚居副总的一职,带着顾问策划团队原班就位,在土地使用证拿到手之前就开始调研定位工作。
项目所规属商圈里,除了原精冶的地王项目,还有一个小体量商业在建,再加上段瓷这七万平米,区域内商业供量接近饱和。
连氏从精冶买入的地块,刚开工已被转了两手,成本顿增,品牌期望值又高,几乎被强行指派到高端购物中心的定位。
另一个是住宅配套,地铁上盖物业,换乘站,又是出入城必经之路,只要开发商小学是自己考毕业的,做出来的商业都会不愁租。
段瓷现有优势是拿地成本,除此之外,论开发实力不如连氏,地理位置也不占先机。低租金固然可以吸引一部分品牌入驻,毕竟不是常规运营之道。好在那两个项目着手较早,目前立意都已经明朗,只要在此基础上挖掘新的消费点,同样能够吸引到有效消费。新商业的落成虽然不能产生新的购买力,但是可以把原有购买力转移过来,甚至吸引商圈以外的人群。
段瓷没蠢到跟连氏直接竞争客群,根本是自杀行为。连明云对他下的不是杀手,他也犯不着上门找人拼命。
正如老陆所言,有些事是自己不方便说,别人也不方便听。而有些事却是自己不愿说,说了也没人信。总之,他把项目做好了,这局便是完胜。
段瓷想到自己常做的那个梦,一条悬空的路,他在上面走,每前进一步,身后的路就崩塌一段,他不敢停,越走越快,路也塌得越快,最后就是不回头地跑,一直跑到醒。醒来的时候,连翘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呢?”语气中有他不曾会错意的心疼。
他记得当时自己答不出她,现在想想,可能就是为了有一天,遇到这么个问题重重的女人,能用自己的一切,去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证明,对于她,他就没有一天真正绝望过。
威廉姆斯教授把小舅子的项目当案例,组织了各国顶尖的商业策划到波士顿做研讨,光翻译就来了四个语种的。段瓷带去的人在国内都算是出类拔萃,什么阵势都见过,此次的交流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会开了一礼拜,关于项目定位,几番争执后呈现理性的统一。
回国的前一天,老约翰严肃地说:“十一,你首先要保持一颗清晰的头脑。”
段瓷对顾问团队的要求是,两个月内做好业态及品牌组合方案,一季度末出建筑设计初稿。
如此短时间去决定一个项目的经营角度,教授认为很儿戏。
段超在一旁嚼着口香糖,“你让他折腾,血本无归就消停了。”话落吹了个泡泡,啪地爆裂,糖胶扑了满嘴。
段部长始终对儿子涉足地产行业的行为很不屑,站在女儿这边伺机落井下石。
段夫人则比较关心他春节还回不回美国的问题。
只有小约翰,晚饭后溜进他房间问:“舅舅,我和你一起去北京看大熊猫吧?”
段瓷正整理这几天的报告,笑着敷衍他:“熊猫现在冬眠了。”
孩子看出他在忙,安静地坐在床上吃甜点,后来实在忍不住,又问:“Liengel还在北京吗?”
敲键盘的手一顿,段瓷扭头看他,“她在,不过她也冬眠了。”
小约翰耸耸肩,“那只好她们醒来再一起看了。”把一盒小饼干丢给舅舅,无聊地走开了。
段瓷推开电脑,起身到窗前看夜晚的雪景。波士顿是一如继往地冷,北京的冬天也还很长,冬眠动物们且醒不来呢。
第五十七章
项目正式手续年底就批了下来。如今政府正备战两奥,重心全放在招架老外的工作上,土地规划立项等暂不受关注,一纸文书也得以轻松争取。
从许山东的办公室出来,看见车上蒙了层雪,微微泛黄的雪。邰海亮伸手拂了一把,撇撇嘴:“北京一下雪忒脏,光成天说治理治理的,也没见什么变化啊。”
段瓷猫腰钻进车里,“狠招子还没使呢。”
下个月起,为配合绿色奥运,改善城区环境质量,五环内所有在建工程停止施工。段瓷的项目距动土阶段尚远,另外两个商业则恰好都在停工名单上。
起跑线追平,之后就看各自的道行了。
年终宴上素来滴酒不沾的段十一,不顾众人阻拦,喝得那叫一个豪爽。
晚上十点多,段部长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美国过年,段瓷已经酩酊大醉,叫了两声爸,然后问:“我儿子呢……”在小邰惊惧的目光中,把手机扔进小便池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段瓷当天洗完胃,在医院过了一夜。天亮睁眼打量四周,抬手看见点滴管,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后知后觉地头疼起来。
杨霜和小邰各守在沙发两侧,睡得正香,段瓷喊了两声也没人理,只好按铃叫护士来拔针。开门声吵醒了小邰,杨霜只是骂一句,翻身接着睡。
段瓷坐起来,活动着颈子埋怨,“这群人见酒就疯,逼得我也跟着喝这么多。”
小邰翻个白眼,“您老四个零的白条儿拍到桌子上,说喝最多的拿走。这帮钱锈儿能不疯吗?”
“四个零?”迟缓地算出数字,段瓷动作一僵,“我那光景就喝潮了吧?你也不说拦着我,不管,这钱你出。”
“放心,钱没落到旁人腰里,大伙一致都认为你赢。爷儿真太争气了,一口白的一口红的,刷子早儿才买的PRADA,没穿过夜呢,让你吐个五彩缤纷,等着你醒酒要放讹呢。”
段瓷一脑子问号,昏沉沉直想笑,“还出了什么节目?”
“多了去了,就差跳钢管舞了您。”小邰拉把椅子到床前,“老爷子来电话你有印象不?人丢到美利坚去了。”
段瓷摇头,自摸了半天,心里咯登一下,“我电话呢?”
“尿里泡着呢,还有眼镜。您这喝多了遭贱东西的毛病真要命。”
“我电话里没跟我爸怎么着吧?”段瓷问得很没底气。
小邰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一个更新鲜的节目,“倒没什么大不敬的话,不过哭着喊着要找你儿子。”他大笑,“我说你怎么这阵子老往美国跑呢,感情儿啊十一,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
段瓷完全笑不出来,木然撕下手背上的胶布下了床,“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我约了人下午谈前期推广。”
醉成这样还记得约了人,小邰佩服,“魔鬼记忆力。”跟着上司前脚后脚地离开。
一个犹在睡梦中的大活人,则被拥有魔鬼记忆力的表哥,遗忘在了医院的沙发上。
推广对段瓷来说是最不费劲的工作,所以放在年底相对混乱的时候处理。媒体这圈子又都是熟人,简单过一遍案子就齐活儿,早早散了,各自回家准备过年去。
段瓷在茶馆门前的与人握手道别之后,站台阶上揉捏后颈,无意识地目视过往行人,表情有点呆。连翘车子一并过来就看见他。
段瓷出门想给小邰打电话,才记起手机废了,只好抱着怀等出租车。从医院直接过来谈事情也顾上回家,在附近小邰那儿换了身衣服。小邰的衣服他穿着大一号,顺着下摆往里灌风,他冻得够呛,偏偏一辆一辆出租车开过去也没个空的。
正恼火着,抬眼看见了这辆主动停在他身边的白色轿跑,想都没想就坐进去,“给我稍去个好打车的地儿。”
“稍不了。”她以下巴指指他身后的牌匾,“就到这儿了。”
段瓷没讨着便宜,退出去站一边看她停车。
停车位只剩一个,紧临的那辆车停得不正,连翘打了几次轮才倒进去,下车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
她披了件烟灰色皮草,毛绒绒一圈领子托着颗头,愈加衬得下颌发尖,脸蛋巴掌大一点。
也不过个把月前才见过,眼瞅着清减,全靠衣服虚张声势,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她曲解他原地傻站的用意,“着急的话你先开去,”车钥匙递了过去,看看手表,“四点多钟给我送回来。”
段瓷说:“没什么急事儿。”就是想狠盯着她看。
她也看出他成心不容打发,“我时间还早,进去坐坐吧,刚好有些事想问你。”收了钥匙迈上台阶,进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衣服是不是穿着不合身啊?”
“啊。”他胡乱应声,瞄着她宽松的腰身,“瘦了不少。”
“没发现。”她笑笑,又看一眼,“不是你的衣服吧?”
说话间被服务员引到座位,正是段瓷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