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妤轻笑,“哎什么呀,跟你说话呢。”
段瓷掩饰地调整坐姿,从几下取出纸杯,为她与自己各倒了杯水。
苏晓妤定定看他,毋须言表的眷然。
她是众所周知的女强人,可在恋慕的男子面前,敛去强硬面孔,不过是个女人。只因为他开口,只因为他的那句“强强合并”,她从E。L。I。跳过来。此举虽谈不上牺牲前程,也实无太大必要。毕竟两家公司实力不分伯仲,而女人的事业期要比男人短,每走一步都应该看得到飞跃性的进展。E。L。I。到新尚居,她只是换了一条并行的跑道。
有朋友善意取笑她,女人三十,逻辑开始混乱了。
她完全无语可驳。其实年龄是无辜的,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段瓷有没有可能爱上自己,她半点把握都没有,只想着能一起为同一件事或喜或忧已很好。感情这种东西,不贪心,才容易幸福。 段瓷抬头望进一片柔情,只若未懂,“开了一天会累不累?喝点茶解解乏吧。”他垂了眼睑,笑看杯中微漾的浅褐色液体,“这茶可是我从恒迅讨来的。他们安总裁人很大方,我不过随便夸句茶香,第二天整包的茶叶就递过来了。”
只是当时他喝着美味,这会儿却隐隐涩口。
“你爱喝茶?”她挺意外的。
段瓷故意逗她,“不搭调吗?”对吃喝没太多讲究,茶和咖啡在他心里不外乎都是提神解渴的东西。秘书知道茶是他向别人要的,以为他换了口味,每天一壶清茶泡好送进来。 苏晓妤诚实地眨眨眼,“当然不搭调啊。段总是文人雅士里的豪放派,应该喝酒作诗的。” 段瓷露出为难的表情,“酒还是免了吧……喝茶养心,酒后乱性。”
他的酒量,她有所耳闻,难得捉到段十一的痛脚,却不狠敲,噙一抹堂吉诃德式的得意笑容,低头抿着温烫的茶水。
尽管是闲聊,办公室里的身份地位,她还不肯逾越。
是这份得体的机敏,让她取得比寻常男人更好的地位,并兼获尊重。段瓷笑道:“不是说女人的容貌和智商成反比吗?你岂不是在向自然定律进行挑战?”
“应该是没那种定律吧。”苏晓妤放下杯子,“只不过当一个女人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时候,很奇特的,大部分男人只会在意前者。”
段瓷严肃地点头,“因为大部分男人都不是瞎子啊。”
“对,”她笑笑,“这就直接使得漂亮的女人不肯去努力了,因为即使你努力了,不是瞎子的人,也只会看到一张漂亮脸蛋儿。”
表情柔和,话却说得讽刺至极了。不是瞎子的段瓷苦笑,“现身说法吗?” 她想了想,“当然是。”
段瓷心悦诚服,“现在的苏晓妤,不怕别人将她的努力归功于脸蛋了。” “也无所谓。”这句话说得侠气横生,“漂亮也是我的本事啊,而且是别人想学还学不来的,理应善用,要不然哪对得起老天这么厚待我。”
段瓷忽然感慨,“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得开。”
所以连翘就没有她的成绩。
他是活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漂亮也可以让人自卑。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卅八章ˇ
事实上连翘正迅速自我膨胀着,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没这么优秀多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偷懒了。
恒迅首轮融资未果,后续工作莫名其妙派到她头上,安绍严说,别人信不着。连翘当然是绝对可以被信任的人,也恰好懂资本运作,虽然强项在不动产领域,可是对企业融资也并非全无概念。只不过连氏向来做投资方的,她没有类似工作经验,跟着安绍严开过几场电话会,还是觉得与自己的专业不属一行。
所学无以致用,连翘有心想推,没等开口,安小寒紧着眉头向她求情,“爸都累坏了,现在成天睡觉。小翘帮帮他吧。”
连翘很痛快地答应了,接下来问她:“我帮他做什么啊?”
小寒张大嘴,回头望着水池边摇椅上的父亲,没被教过要如何做答。
安绍严用报纸挡脸,露出的两肩一抖一抖。
连翘气得半死,拿起果汁一口喝光,杯子用力放回桌面,凶恶赞道:“好喝。” 小寒吓一大跳,再不明所以也能感觉连翘在生气,快速撤走玻璃杯。
安绍严合起报纸,拨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过来捏小寒脸颊,“去拿个橙,给爸爸也榨一杯喝。”
小寒欢快领命,拿了空杯子往屋子里跑。
他在后面又喊:“再冻些冰块啊。”低头看见两只努力瞪成满月的眼睛,嘻嘻笑道:“小寒真乖。”
连翘接道:“你却总是这么阴险!”
他安抚地伸手欲捏她,“小翘也乖。”
“死呀。”她躲开他,没好气骂道。
“嘿,大吉大利。”双手合十拜一拜,坐下来教训她,“讲话没气质,带坏小寒。” 这老头真该去学演戏,既不浪费美貌又成全演技。连翘撇个白眼,瞄到他搁在桌上那份金融报的重磅头条,顺手拿起翻看。拜他所赐,她对各种财经动态条件反射地感兴趣。 安绍严笑眯眯欣赏自己的调教成果,从盘中拣了颗大个儿布朗,吃一口嫌酸,递给了连翘。 她大略浏览一遍要闻,将报纸扔下,“反复无常的地产股。”看就知道是大股东团撤出做别的投资了,“你跟着搅这浑水干什么?”
“搞清楚,”安绍严点了根烟,吸一口,“我想搅也没资格。”
“所以更值得鄙视。你手上只昆明那么一个项目有能力跻身资本市场,现在看来时机明显不够成熟。”斜眼瞥他,“项目是我们整体持有,做完之后直接就可以抵押,跑去国外找私募?亏你想得出。”
安绍严饶有兴趣地捉捉下巴,“可国内目前并没有商业配套的信托政策。” 本土住宅市场萎缩,恒迅动用了大笔资金灌筑商业地产,此时第一次启动融资计划。安绍严当然也不想采取短融长投的风险模式,然而现行政策下,也只有暂时引入短期财务投资这一条路可行,只是还需同时物色关注长期价值的基金。
过程会相当艰苦,但是做完这件事,他真的可以退休了。
那一脸倦色让连翘于心不忍,叹口气道:“你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国内购物中心还未发展,相关的金融政策和规定自然不可能明朗。但从银行角度来说,他们愿意贷款给持有型物业。如果不发生大规模经济危机,猜测明年年初,最迟第二季度,部分商业银行就会出台类似贷款政策。我做过粗略估价,恒迅这种体量的商业在昆明,只要做起来,两个亿上下十点的浮动,五年贷款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要加上租金收益,项目过了养商期,商家每年会带来大量现金流。”狐狸眼里尽是算计的精光,“安绍严,做商业你听我的没错。实话给你说,我们战略眼光不同,很难配合你做下去。不过有我来帮你带商业,你继续攻你的国外资本市场也未尝不可。”她扔掉果核,擦擦手又拿了一个。 安绍严不赞成地盯着那枚果子:“这么酸的东西别贪嘴,待会儿胃疼。” 她不允许他岔开话题,“你听见我说的没有?快找人把我从现在工作里替出来。别人巴着我去做商业呢,就你暴殄天物。”
得意的模样惹他促狭一笑,“都谁巴着我们翘儿了?”
“多着呢……”她语焉不详,低头咬下一块果肉,嚼在口中,直酸到心里去。 说起来,安绍严早就告诉过她,段瓷嗜才如命,连翘想不到这话在她自己身上得到了证实。 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段瓷第一反应是求证那篇项目分析是否为她所写。知道她的学历后,怪她帮安绍严不帮他。她坚持要去美国,他用最诱人的工作机会留她,允诺为她量身打造团队。 其实她要听的也不过是一句,别走,我舍不得。
安绍严无法从她阴晴难测的表情里猜出心思,只当她被专业以外的工作惹烦了,“好吧,刚好下半年北京这边的旧项目升级,我正愁调不出人手来做商业配套。”
连翘愣了半天,“哈?新城规划还可以考虑,让我去做社区商业?那我宁可回去当前台。” 安绍严头疼无比,“是,你是大神,我庙小委屈,就当帮我吧。不然这边谁来搞?所有能带队的都在昆明,那边已经到开业筹备,你现在加入也要磨合一阵,不如留着精力帮我做好北京这几个项目。” 他以为她会满意这个安排——不用跟段瓷分居两地,不想还要费一番口舌。 “昆明项目92%的招商率,你认为做得很成功了是吗?有个词叫厝火积薪,记得还是我小时候你给我讲过的。你打算躺在这堆暖洋洋的柴火上长睡吗?”她本想到昆明观察一阵再下结论,现在看来适当的恐吓还是有必要的。“这次招商表面上看,质量和数量上都差强人意,实际上呢,你应该也发现了,入驻品牌与最初定位根本不符,这其中竟然还包括一个特殊业态的次主力店。” 安绍严果然重视起来,“我注意到了,但这些调整也都在备选商家范围内。” 她笑着问他:“备选替正选的比例是多少?”
他沉默,却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另外,我看过合同,八成以上的商家,以当前价格签了最短十年的租金协议。这意味着哪怕将来地块升值了,邻街商铺10块钱疯抢,恒迅仍然要以4块钱的租金优先租给现有商户。也就是说,我们耗资将商业氛围培养起来之后,自已其实享受不到溢价。”落井下石补充一句,“92%?我真心希望这个数值能再低一些。”
“说完了?”他仰头看她,漂亮的唇型竟然是弯弯一道弧。
连翘傻眼,“你在想什么啊安绍严?”
“想要不要鼓掌。”他笑容谄媚,“小翘刚才好神气。”
“我不信你三年之后还笑得出来。”她坏心地诅咒,负气道:“为了这个项目,我把过去一年养肥的脑细胞都干掉了,你敢说不让我去?”
“为什么一定要去昆明呢?”安绍严心知肚明,昆明那种项目的难度不足以让她向往。
刚刚她讲了那么多,他听得其实并不认真,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轻轻在说:小翘,好久不见。 洋洋洒洒的说词,逻辑严谨,咄咄逼人的自信,这样的连翘,身上哪里还有夏初的影子,分明得自鳄鱼亲传。他所知那个不甘于做背景的孩子,长大后必定有这副架势。
而不应该是一年前那只伤弓之鸟。
他庆幸她在受伤的时候,没有逞强去飞,而选择来他这里落脚。现在伤痛渐合,羽翼渐丰,他哪能做捆她翅膀的人。
小寒端着托盘出来,上面的杯子里盛了过满的果汁,她要留心脚下,又得兼顾果汁不能溢出,小心翼翼的步伐笨拙可爱。
保姆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只是谨慎注视,并不上前剥夺她为爸爸服务的乐趣。 悠蓝的天,青青院落,褐色房子,白色桌椅和一架秋千,穿着紫色裙子的小姑娘,像朵健康的风铃草。
庭院里大片亮绿的草是矮天堂,不名贵,但生性顽强。
他想给珍爱的人创造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你不需要帮我做什么,小翘。”他笑容暖暖,“留这儿陪他吧。”
连翘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想去昆明,只想离开北京。”她扯开碍事的椅子,让小寒顺利把托盘放下。“我会帮你做好业态调整和二次招商的计划,然后再去美国。” 安绍严讶然抬头。
“你说的对,我斗不过他。”她夹了一块冰,扔进嘴里嚼得咯崩响。
果汁摆到爸爸面前,却没看到他热情地扑上去,小寒甩甩有些酸麻的手臂,稍有失望之色。 连翘含含糊糊道:“小寒啊,以后榨果汁的事就交给胖阿姨做吧。爸爸嫌你弄的不好喝。” “啊?”小寒一脸受伤。
安绍严哭笑不得,拉女儿坐在旁边哄着她,“别听小翘胡说八道,她想把你拐去她家做保姆。” 小寒为难地看着连翘:“我还得给我爸做饭呢。”
连翘眨眨眼:“爸爸很怕你累的,不用你做饭。”
“我可没这么说哦。”小寒就这么点儿小乐趣,他不想打压。
小寒慢半拍说:“我才不累。”
连翘呵呵两声,俯身在杯沿上轻啜一口。
安绍严听懂她绕来绕去在说什么,抢过杯子笑骂:“鬼丫头……”
小寒问:“连翘你还想喝吗?爸说橙汁喝多了会流鼻血。”
“那我不喝了。”连翘笑起来,“你其实也挺辛苦的,安绍严,干脆给小寒找个妈妈吧。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不好?”
“好啊,”安绍严颇为满意这个建议,“不过我要求比较高,能洗衣会做饭,勤快本份,有过护士或教师经验的优先。”
连翘一下就想起许欣萌来,被自己的阴险吓到。
安绍严则被她严肃的脸色逗笑,“弄得像真事一样。你啊,不想让我辛苦就别制造那么多麻烦,有事直接跟我说,自己琢磨来琢磨去的,我又费心思猜。”
连翘卷着鬓角,“那——人总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嘛。”
安绍严没辙,“可你不是思考,你那叫钻牛角尖。”
连翘不语,她相信如果思想锐利,牛角也能钻破的。
小寒犹豫地举手,“我可不可以不要妈妈?”
安绍严大笑,“我们当然不要。家里房间你一间,小翘一间,爸爸一间,胖阿姨一间,还要给同学来玩留几间,哪还有妈妈住的房间,对不对?”
“不对吧?”小寒不假思索地纠正他,“我们同学爸爸和妈妈是住一个房间的。” 安绍严挫败道:“我觉得这孩子不能再上学了,还是我亲自教育的好。” 连翘幸灾乐祸之余也有些同情,“我替你镇守西南,你可以放心地满世界骗钱,也可以闲在家里骗小寒。”
安绍严说:“随便你吧。”
果汁酸甜适中,而他真正享受的,是小寒那份因努力被肯定的喜悦。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卅九章ˇ
随便你吧。
段瓷也这样说过。说这话时他抱住了她,很轻很暖的怀抱,只是她看不到他的眼。 拥抱这种行为真是再奇特不过了。
而这个明明是她争取的结果,却忍不住要失望……
恍惚不是好行为,尤其不该在驾驶中出现,眼看旁边线上的车辆打转向灯靠过来,连翘一脚踩下刹车,同时朝左边猛打轮。安绍严这车唯一的毛病就是制动踏板高,急刹车的时候手忙脚乱。轮胎啃上路缘石,车停了下来。
那辆调头的车里,司机挺不屑地看着熄火的奥迪,反方向开走了。
左前轮寸长一道月牙口子,抬脚踩了踩,已经开始撒气。
给安绍严打了通电话,“你车胎爆了。”再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一没两照、二不会换胎的人束手无策地叉腰站在路旁,香车美女,也算马路一景儿。只可惜这条驾校试驾的路段,没什么人有这眼福。
正郁闷着,一声喇叭响,有辆不起眼的灰色小车挨过来停稳。车里坐两个年纪不太大的男孩子,其中一个操着地道的北京口音问:“怎么着,美女?用帮忙吗?”
连翘的视线自空荡荡路面上收回,笑着看他,“干嘛不用啊?”
她车里没工具,不过对方配备得很齐全,摇把扳手轮番上阵,数分钟搞定,半点不含糊。连翘目送活雷锋的车子消失在视野,完全相信他们车上有可能还放着一只TT备胎。
车倒出来,停在路中央。许久,一辆卡车从后方驶来,示警地鸣了声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