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一种异样酸楚的感觉流过自己的胃还是心,是一种全新的感受,是失恋还是嫉妒,月玲说不清楚。好像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心情,譬如穿越到了古代,忽然看到大家都长袍大褂,又猛然觉醒自己不是做梦的那种恍如隔世黯然神伤。
她想克明是永远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后来又一想,他也没有机会这样对自己,因为在他们最好的时候还没有机会心有旁骛就那样离去,她在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祭奠他,久而久之,他只怕会成为一尊神。
她磨磨蹭蹭直到雷姨先去睡了。害怕她来问,今天发生太多事情,雷姨要是表现一点点关心,月玲都会要崩溃,要和她抱头痛哭。
她躺在床上,想,这样睡过去,至少七个小时不会有烦恼。
果真七个小时没有烦恼。第二天一早,她送了孩子们去幼儿园,再送雷姨去社区参加歌唱小组,雷姨是领唱。雷姨几次开口想问月玲,月玲都在她开口之前说,“雷姨,现在我不想听。”
她习惯就把车往大学路开,后来才想起今天她告假,以往还有工作解忧,现在忽然多出一天无事可做,只剩伤心。她终于承认她是伤心了,在他不要她之后,在他找到别人之后。
她到克明的墓碑前坐了一上午,克明的在天之灵也没有帮她想个所以然出来,但是她心里平静下来,叹一口气,日子反正还是要过的。
她回家也群发了一封邮件给拉尔夫。
“嘿拉尔夫,
谢谢你的邮件。你在我们回城的路上说想要大家增加关注我们的第一民族濒临灭绝语言拯救计划,我想你做到了。现在大家整天都在讨论这件事。“那些还在流言蜚语这件事的同事看到这一句‘整天都在讨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一定会尽我自己一份力量让这个计划继续进行,发扬光大。”月玲自己写这句话的时候觉得非常教条,但是想想群发的观众不就指望我这么说吗。
“祝你回英国的路上一路平安。”拉尔夫毕竟在学术上造诣颇深,十分聪明,又举手投足英国绅士,大家都是有面子的人,不用赶尽杀绝,把人逼到墙角。
毕竟,对一个人,动了心,动了情,其实也很可怜,他要写这样一封邮件还广而告之需要多大勇气,幸好工作对他只是锦上添花,丢掉之后自然有人聘用,即便失业也衣食无忧,随便变卖几项家中祖传珍宝就可继续坐吃山空。
不像月玲,更可怜,即不愿不能也不会广而告之公开示爱,还只能缩头鸵鸟一样告假两天,还要装作没事人。只因为生活所迫。
她的落款是此致敬礼,然后D市大学研究院的惯例电邮签名,还有最后如果你不是收件人误收此邮件,请立刻联系D市有关机构等等等等,非常公事公办。
当然大家收到邮件之后,又议论了一整天,戴安娜因为和月玲走得近,几乎都想开新闻记者招待会,做月玲代言人。
一个多星期,每天拉尔夫望眼欲穿在那里等一小时。
月玲知道他言出必行,但是一贯对自己没动心的追求者没有同情心,本想赴约叫他不要浪费时间再等,赶紧学司马去移情别恋,但一想到那群发的邮件心里就有怒火,就决定拖几天算几天。
一个多星期,雷姨没有听到家中任何人提到司马,自己也不敢提,怕月玲伤心,心里想这下子这两个人恐怕是不会好的了。
董妈妈和慰文的公司越做越大,忙得睡觉时间都没有,真是应了那句拿健康换金钱的话,也无暇顾及月玲,还以为月玲小日子过得甜蜜。幸好没有越洋电话来质问。月玲想过些天再主动告诉妈妈,让妈妈的虚荣心继续满足几天。
所以,她在大学语言研究楼的大堂里和戴安娜一同走下楼梯就看到司马昱在给追成功人士为明星的大学生签名合影留念,一看到月玲就迎上来的时候,心里的第一感觉是戒备,这一家子父子二人不是永远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吗?怎么你方唱罢我登场?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昱大老爷
司马昱说,“我本来想叫张三来接你,但最后决定亲自来一趟。”
月玲冷淡地说,“我们没什么好谈。先生您请回。”
戴安娜平日并不很关心华裔社区的名人,她在一旁张一张样子长得凶恶的张三,益发觉得比上次见他还要黑社会,警觉地说,“玲,你需不需要我陪你。“
月玲说,“今天你家里两个高中生有选课家长参考会,至关重要,你先走。我认识他们,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社会名流,不会把我怎么样。 “
司马昱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岚风这些天没出现?”
月玲想,疯男他得陇望蜀,还不是此时此刻陷在温柔乡,他老爸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跑到这里和我述说详情吧?
“没有调查之前不要妄下结论。”司马昱一看月玲浮想联翩的轻蔑样子就说。态度出人意料地温和。
“你儿子和我现在再无任何瓜葛,不是正遂你所愿吗?司马先生您还是请回吧。”月玲想我爱下什么结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儿子要结识选美冠军是他的自由,他就是要约会英女皇也随他去,这是个自由社会。他爱结识谁都不再和我有什么关系。
司马昱没想到在月玲看来,岚风和她的关系已经如此僵了,很庆幸自己还是来了这一趟。
“我很理解你现在心情,我觉得你和岚风之间最近有很多误解,我愿意做中间人帮你替岚风解释清楚。”
司马大老爷理解我现在心情?他帮疯男解释?月玲以为他吃错药,大大地惊奇了。
这时候,小小的语言研究部两百年旧楼小小的大堂忽然拥挤起来,月玲猛然发觉好几个同事鬼鬼祟祟闪闪烁烁或装作等人或装作去拿校刊,其实是像狗仔队,看看月玲又会有什么花边新闻。
自从电邮群发事件,语言研究院的同事们因此集体知名度都得到提高,同事们整体感觉对于每天去上班都心生了许多向往,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多出许多。
月玲想,反正还有一点时间富余,听听这个名人对于他的儿子有什么高论也好过和他在这里拉扯,让人以为我对中外老少的男人都通吃了。
她很爽快地说,“好!”
坐在司马大老爷的办公室,办公桌对面的墙上裱着书法,“尽人事以听天,吾唯日日谨慎而已”。
司马大老爷也还谦逊,对命运天意还蛮尊敬,吾唯日日谨慎而已。
金发的男秘书端过来一杯拿铁给月玲一杯清茶给司马大老爷。
“上次你来,我没有以礼相待,我深表歉意。”
“歉意接受了。”月玲用西洋的语法来应付,十分蒙在鼓里司马大老爷为何亲自二顾茅庐。但想董妈妈和慰文所得的好处,那样的大手笔应该是来自实权人物而不是疯男那个实习生。姑且应付一下。
“我如果不骂你一顿,你也不会主动和岚风摊牌,岚风也不会和克莱尔解除婚约。”
月玲想,关于克莱尔,大老爷至今还是不知道实情啊,克莱尔不公开肯定有个中原因。到底姜是老的辣,激将法的确是奏效的。但是,他为什么要用激将法?为什么要撮合我和疯男而不是拆散我们?疯男与克莱尔结婚不是会扩大他在加国的利益?月玲心底无数的问号冒出来,肥皂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
“岚风这些天没有出现,是因为他奶奶病危过世,他回国奔丧。“司马大老爷决定先说重点。
月玲礼貌地说,“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请节哀顺变。“同时没礼貌地加一句,”那是你们自己的家事,我没有必要知道。“不过有一点奇怪,他说他奶奶,没说自己的母亲。
司马大老爷看月玲几句话里心思转来转去,归根结底还是在生岚风去捧选美冠军的气,闷醋坛子打翻了果然比一般的醋瓶子要厉害百倍。
“岚风和他奶奶一直亲厚,尤其是岚风的母亲过世之后。”
月玲忽然不再使意气,司马大老爷也许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太太过世之后,他并没有再娶,从未听疯男说过后妈;现在“他奶奶”没了,司马大老爷没了母亲,儿子又时时与他对仗,大家以为他大富大贵,生活要几多奢华几多奢华,其实孤身只影,生活可能还不如月玲,也是一个可怜人。自从月玲失恋吃醋以来,忽然对世人多了些许同情,悲天悯人起来。
疯男放下新欢就回国戴孝,人也算有点情义。
司马大老爷看月玲静静听着,脸上的不再有强烈的情绪,态度放柔和起来,就知道岚风没有看错人自己也没有看错人,这个小女子有一颗宽阔的心。
“有一件事情,我想现在就提醒你,岚风因为各种原因很可能不会说,但是如果你们关系更进一步,以你的个性,一旦被你知道真相,这个原因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障碍,到时候就会闹得不好收拾,不如我先来告诉你。”
月玲忽然想,不是疯男风流过度,得了某种功能障碍不举的急症,所以那夜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不要我?我从此要像吴憬和薰子实施柏拉图?
司马大老爷看月玲,心想这个我儿子看上的小女人,和我儿子是一个类型的人,外界风吹草动,内心敏感接受器无限放大,都可以想象那小脑袋瓜里各种思维呯呯嗙嗙四通八达出现各种答案假设来分析外界信息。
他拿出三张照片。先给月玲看两张。
第一张是一家三口全家福,司马大老爷在照片里面露微笑,瑞气昂扬;太太是一个美人,也巧笑嫣然,美目炫兮;小小司马依母亲而立,笑得极其满足可爱。其乐融融一家子。
第二张是岚风的母亲,自然型的短发,穿一身黑白套裙,正走在背景像一幅幅大幅油画的美术馆,她的笑容似曾相识,清丽洒脱。
然后司马大老爷把岚风和月玲在陀螺塔上的合影并排摆出来。月玲在照片里也是一身黑白连身裙,也是笑的,笑得清丽洒脱。
月玲把嘴张得老大,都合不拢,也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我是最合适告诉你的人选。我如果说像,可信度最高。我告诉你,你若剪短头发,不说话不动作,外貌上几可乱真。”
月玲心里震荡,依旧不能言语。
司马大老爷说,“但是你和他的母亲的内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没有一星半点类似相像。湘君温婉简单,你却。。。“司马大老爷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他哼哧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三个字其中两个还重复了,“很不同。”
湘君。月玲深呼吸。疯男之所以对我孜孜以求,原来是我有无人能及的特质:因为我长得像极他已过世的母亲。他因此只对我有感觉。
她站起来,温文有礼地说,“司马先生,谢谢会面,我告辞了。”
张三照例送月玲,他不知道大老爷和小姑娘说了什么,这次会面文文静静,但是月玲虽没有哭,但显然乱了方寸。张三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月玲乱了方寸。
他为缓和气氛,故意说笑,说,“董老师,我正在复习公民考试,老是记不住育空地区和西北地区的行政中心,到底是白马市还是黄刀市?”
月玲淡淡地说,“你记得白马行空就好了。“
张三谢过,二人一路上再无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
☆、拉尔夫教授(2)
月玲吃晚饭的时候,老是走神,两个孩子伶牙俐齿琅琅上口轮流背诵在中文老师那里学来的唐诗也没有让她灰败的心情好一点。
雷姨只当是选美冠军事件对她的打击,也不敢问,用老式女人的思维想,在结了婚之前司马就原形毕露造成两人分崩离析也好过婚后司马他再耍花枪。
夜晚一人坐着无事,月玲打开电脑看董妈妈伊妹儿发过来的露营照片,有一张镜头面向高空,树丛之后好像有什么看着眼熟的东西。她把它拉下来放大,是张三在那日他们从居留地回来的时候给她得意洋洋现宝一样看过的无人机,月玲对数字字母的敏锐是过目不忘的,那型号是一模一样。
司马他监视我?他竟然敢监视我?
月玲的脑袋嗡地一下子,人家说火冒三丈,她火冒可能十丈了。如果司马在身边,立马要揪住衣领来质问了,或许就要演出金老师说的双剑对峙也说不定。
她忽然想起联邦特使在那日放他们走之前有说过司马的电脑科技高手朋友仅凭她的电话号码就准确知道她的位置,比GPS还精准。
她连忙把正在充电的手机关掉了。
第二天,她正好上半天班,中午下班就到大学校园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平时一起办第一民族濒临灭绝语言拯救计划的第三方网络技术总监巴德。
巴德看着来电显示月玲并没有用平时的办公电话号码,有点预感月玲今天找他,谈话的内容很有可能超出公事。
月玲在谈了几句天气之后,说,“巴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玲,你不是想请我吃午餐吧。”巴德笑呵呵,露出无聊的电脑人士的样子。
“可以啊,地点随你定。但是在这之前,我想请你帮我办一点私人的事情。我想马上到你的公司来。”
巴德很爽快地说,“你来吧。你知道我们公司的地址的。”
月玲到巴德的公司门口,看巴德已经站在接待台前。
巴德的照片在他公司的员工网站上有刊登的,月玲认得他。他大约三十岁,胖胖的,有点络腮胡子,一低头可以看到有点谢顶。
她走上去和他握手,他领她走进他的办公室。
巴德说,“玲,我们通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你跟我想象的一样。但是,你看起来像担心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我怎样才可以帮到你?“
月玲很坦率地说,“我怀疑有人监控我的手机。”她把手机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
巴德把手机拿去另一个办公室,过了好大一会功夫他过来,对月玲说,“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监控是在一个多星期前停止的,我们已经追查到两个实行监控的地址,你要不要来看看?”
月玲一看,第一个地址在市中心,不认识;第二个地址正是司马湖边的大宅。
她的脸色铁青。拳头都捏起来了。
巴德看她气得七窍生烟,想午餐是泡汤了,他说,“你要不要到警察局报案?“
月玲摇摇头,“我准备自己先解决。“
“你要不要换手机?“
“不,我不换。“手机是那次Lucy下药事件之后克明给买的。经历这些事,月玲真地要把克明供成神了,所有的遗物都有特殊意义,都要顶礼膜拜。
巴德想,月玲这么美丽的东方女子,八成是男朋友怕她红杏出墙来监视她,她不愿意报官,也八成是对男朋友有感情的。
那第一家地址花了巴德稍多的时间破解,是家新兴电脑科技公司,老板是个年轻华裔,圈内的人都有耳闻;第二家地址,D市的本地人都知道,资产不是过万亿不会在那里安家。很容易就联想得到的情节:富裕的男朋友不放心美丽的女友,雇请同族裔的电脑高手来跟踪监视她。
浪漫的有钱变态。巴德想。
他看月玲茫然若失的样子,就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他在一些仪器机器上连线摆弄一阵,然后把手机还给月玲,“我已经给你的手机装了防止监控软件,而且一旦在你的手机上有监控企图,即便是监控的你拨出去的对方号码,都会有提醒窗口出现,并且在软件里有记录,到那个时候你再把手机拿过来。你现在暂时可以放心使用你的手机。“
分手的时候,月玲说,“巴德,我欠你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