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的女孩应该不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讲话时常常操着浓烈的陕西口吻。但是乔轩已经习惯了讲普通话。自来到城市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家乡话。她甚至是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重新开始。并且遗忘过去。可是发生在多年以前的事仍然是挥之不去。她又忽然间想起那些事情,但是她不能倾诉。
乔轩是不喜欢和人过得接触的女孩。除非她很喜欢那个人。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只喜欢做自己的事情。亦从不关注他人。可是她的内心却从未平静过。比如她常常想起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甚至希望可以再度遇见他。另外就是从前见过的那个叫着朝源的男孩子。他有酷似孩子般的天真的脸。这使她一直不能忘记。自从离开酒吧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月末的时候,公司召开会议。许多同事聚在一起。但大多都感到陌生。乔轩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她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似乎这些都与她无关。而在离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她。他的眼神清晰透彻,仿佛把她看穿。但乔轩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她从未想过在这里会看到某个人。
会议结束后,他轻轻的走上前去。而乔轩也立刻看见了他。然后她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他说,还记得吗,我是朝源。来这里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说记得,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他说,我也是。接下来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彼此看着对方,为重逢的激动。也为喜悦。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相互看着,仿佛在重温旧梦。而此刻他们却都说不出话来。她还是像从前一样保持了她的沉默。
夜晚时分他们并肩走在空旷的广场上,但是没有牵手也没有拥抱。只是安静的走。走累了两个人就坐在长椅上说会话。言语不多,都是些简单的问候。他终于控制不住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她。她没有拒绝,而是把脸迈进了他的脖子里。她感觉到这是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们就这样待着,默默无语,低垂着眼睛,像刚刚共享黑夜的情侣一样自我隐藏起来。直到广场上的空气慢慢变凉时才离开。
深夜回家,男孩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她的心情意外的比平时要好。但是她没有任何挽留。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走上楼去。她从不带男人到自己家里。因为家只是装载她忧伤的地方。她亦不希望有人看到。他看到她不情愿的表情后什么都没有说就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而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她后悔自己没有留住他。
整个夜里大雨不停的下着。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相反她比平日里睡得更要安稳。直到凌晨的时候才开始苏醒。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她感觉到一丝清凉。
雨似乎下小了,抬起头往上看时。雨滴有气无力的落在地面上,缓慢稀疏。像是受了伤的战士的手臂在轻轻拍打曾经用过的一只旧枪。半个小时后,雨滴终于停止。在未曾预料的寂静中,玻璃天棚上雨水流淌的潺潺声显得欢快。天色已大亮。
岁月恍若如梦。日子在漫不经心中挨过一天又一天。从不停止。有时候也曾想回过头去仔细的体会和感觉它,可是才发现那些原来早已悄然逝去。也亦是无法挽留。于是只有伸出手去抓住现在。然而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里,处处充满**和欺骗,她由于看得眼花缭乱而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她看到的这个美丽的人间亦只是一片虚无。
2
朝源是生活在北方城市里的男孩。有健康的皮肤和锐利的眼神。但并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只是喜欢安静的呆在家里。而他也一直认为只有家才是最安全的。所以他从不离开。他依靠父亲和哥哥的黑社会势力。离开这个家他便一无所有。因此他甘心呆在这里。他乐意这个家庭为他提供富足可靠的物质生活。他从未想过去改变。而事实上他也改变不了。再加上他已养成了惰性。他从来没有去过南方。
他只有十八岁,职专文化。毕业后在汽车公司做职员。多年来他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世俗生活。不想恋爱和其他。也未曾出过远门。也就是说他在这城市已经过了十八年酷似白开水的生活。但是却不感到厌烦。即使某天城市突然沦陷对他来说也并无大碍。他是思想简单的孩子,是温室里的幼苗。只能过着纯净的日子。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
十八岁以后,他开始想对生活有突破。并且尝试改变。可是却一次次的失败。终于心灰意冷。比如他依靠自己找份生活廖以谋生。可是工作不到两个月就被解雇。由于各种艰难和阻碍迫使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他也想离开这里独自追寻自己的天地。可是却身无分文。他们不会给他钱让他离开。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无休止的花钱。所以他无法走出自己。
生活空闲的时候,他独自骑单车在街道里徘徊。若是天气好,就会游荡整个下午。竟然不觉得累。有时候他安静的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表情很悠然的看着温暖的阳光斜照在窗户上,明亮刺眼。偶尔也会有脱落的梧桐树叶飘进窗户,然后又自然的落在他的肩膀上。他随意的拿下来它又轻轻的扔在了半空中。接下来他看着它们飘远再飘远。
毕业以后的半年时间里,他处于无业状态,不喜欢工作,也不愿做任何事,就只是喜欢上网。即使家里有电脑他也会在网吧里泡两个小时。他说在家里聊天打游戏看电影完全没有感觉。他喜欢刺激一点。所以每日必去。但他不缺钱。无论父亲给他多少钱,他都会很快的挥霍完。而且没有任何心疼。也似乎习惯了没心没肺。不过他从来不会偷家里的钱。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变卖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十多岁的他竟然是这样的不节制。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抽烟喝酒。沉溺酒吧和溜冰场。唯独不恋爱。他的脑子里似乎从来没有爱情这个概念。后来经常和一些无业游民混杂在一起。其实那些也都只是孩子。不愿意上学,也不愿意工作,只想呆在家里随便混,而且永远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他们没有想过未来,也不去想现在。只是溺着头生活。不会去想哪天风雨会把他们完全淹没。
十六岁的夏天,他的父亲和母亲离婚。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尖锐和粗暴而离开了他。但后来也没有再结婚。她独自过了很多年没有爱情的生活。而在离婚后的两年里她仅仅只回来过三次。而每次都是看了他和哥哥后就走。离开的时候她的眼里藏着朦胧的泪。那一刻她觉得这世界竟是如此冰冷。最后终于叹息起来。
从此他不再相信命运和爱情。依如母亲的坚定和决绝。他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无法容下爱情这个字眼。爱是冷酷而颓废的。既会造就人也会摧残人。所以他宁愿一个人过。无需为爱挣扎或是绝望。他只愿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洋。纵然辽阔,但他仍然希望只有自己。至于那些所谓的爱情的宗旨和生命的意义所在都将和他无关。
母亲离开之后,他觉得这个原本还有些温暖的家突然间冷淡了许多。而从前的那种温馨却再也找不回来了。相反家里常常多了些陌生人。父亲总是带不同的女人回家。他似乎留恋陌生女人的气味。但在朝源看来这是对爱情的亵渎。因此他不想有爱。同时也不愿在女人身上花费太多。他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明净的一尘不染。
他独自生活的房间宽敞明亮。有很大的卧室和阳台。卧室里的新木床有两米多宽。但却只有他一个人睡。从未有女孩子来过。窗台上放着两盆仙人掌。因为长时间没有浇水而已经死去。客厅里常常是凌乱的。宽大的桌子上经常放着吃饭后没有洗净的盘子和碗。纵横交错,出差不齐。精致的圆凳子上堆满未换洗的衣服和看旧了的碟片。而他在很久以后才把那些碟子给扔掉。这个房间一直缺少人来打理。但他自己却从不觉得乱。
十八岁的春天开始有正式工作。父亲托关系介绍他去公司做职员。薪水不薄,待遇良好。只要他在那里不闹事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因为有稳定的物质作陪衬。所以完全可以持续很长时间。而且也不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家里人都希望他一直往好处混。而他也明白,可就是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因此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感觉到苦恼,但后来消失了。
工作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乐趣。相反只会乏味的更深。而他的失眠度也在不断增加。常常会在深夜的时候突然醒来。睡不着就走到阳台上抽烟。月光从高空中洒下来时他发现窗外橄榄树的阴影突然变淡。而墙壁上他的影子却越来越透彻清晰。他靠近那影子时突然感觉到害怕。于是熄灭了灯。在黑暗的蓝光里他的面孔模糊不清。直到凌晨他才睡着。
很多的时候,他为自己的失眠感到可怕。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制止。所以便频繁的开始抽烟。扔掉的烟头越多,他就觉得心里越安稳。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习惯。错误的生活放式只会让他的生活过得更混乱。因此有时候他会感觉到头痛难忍。但只要坐到网吧里就什么都没有了。时光有些苍凉,但他不以为然。只要不失眠,他就会觉得生活是美好的。
每个周末的夜晚,他独自去附近的小餐馆里吃羊肉泡馍。然后在网吧里呆上两三个小时。回家后开始洗衣服或者是听会流行歌曲。音乐方面只喜欢激烈的摇滚。独自在家时他会把声音开到最大。直到耳朵里感到发麻。但也用来对抗噪音。他不喜欢听到外界任何他不愿听到的声音。所以他想麻痹自己。他常常在十二点以后才会睡着。
深夜再度失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无药可救的人。在时间的煎熬里挨过许多个不眠的长夜。即使有黑暗重重包围,他也会觉得索然。因他始终认为自己的人生好像完全失去希望。他似乎永远没有能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只能在父亲的安排下进行他无望的挣扎。也许不会有人明白。他的自由一直建立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但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在生活范围里他时刻都想拥有安静。亦不喜欢每日在慌张急迫中度过。只想拥有一丝的淡定。就像夜晚窗外吹进来的凉风。轻柔而缓慢。他从来都只喜欢寂静平淡,并且希望永远不被干扰。虽然那就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如果不这样他就会疯掉。因他始终不能接受生活里最无谓的狂乱。可是安静仿佛都只是瞬间。转眼就会消失。
他常常觉得时间过得缓慢而迅疾。而他在公司里的生活又好像定了时的闹钟,严谨而有序。不能有任何怠慢和失误。若稍有差错,就必然会受到训斥。相比而言还是呆在家里要好。可是人活着总不能一直依靠别人。再说父母也不一定就是长期饭票。他这样安慰自己,因此又有了生活的动力。而这是他在十八岁时才开始有过的想法。
在他对生活感到压抑或是无法呼吸时,他也曾也有过放纵。公司的附近有个简陋的酒吧。面积很小。但常常挤满很多人。他想那些也许都是充满失意的人,像他一样借此来打法内心的失望。只是他和别人略有不同。他在这里只是喝酒,从来都不跳舞。也不和陌生人搭线。他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暴露自己的无所适从。他只是安静的望着人群或是独自喝酒。但从不喝醉。一直都不喜欢那些喝酒闹事的人。所以他控制自己。
时光如落花般纷纷飘逝。窗外的北风冷冷的吹着。阳光均匀地洒满了整个城市。夕阳的余晖在他像孩子似的明澈的眼上闪着光。梧桐树的叶子像钢片那样嚓嚓地响个不停。他转过身来,朝着落日的方向,穿过在石榴树下的人群,来到一片红光之下,这红光标志着这一天的终点。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否有过悔恨。但最终还是向着红光呼喊起来。他太想爱了。
3
在西安似乎没有太长的春天。即使在阳光明媚的三月,也依然会感觉到一丝凉气。仿佛冬季还未过去。凌晨时分,太阳缓缓的露出了脸,放射出生硬的绿光。天气略有些冷。但这并不会影响出行人的心情。深蓝色的天空被大片大片的铅灰色所包围。天空很底,触动到屋顶。城市变得抽象了,像阴暗的牢房。暮色开始掩过田野。暗影一点点的逼近村庄和城市。
皓月当空,天色湛蓝。空气中的风似乎已经静止。成熟的麦子曾在风雨的淫威下形成麦浪,现在却纹丝不动。天气已经彻底放晴。由于前些天下过雨,树上的雨丝发出奇幻的闪光。鸟雀在拼命鸣叫。发疯似的。把啭磨得尖利以刺穿冷冷的空气。让空气在尽大的幅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这是个疯狂的近乎发情的夜。漫长而寂静。但很快就会消失。
这个阳光有些**的季节,我仍然是在西安度过。生活里也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夜晚时我还是不具备目的在城市里转悠。虽然我也曾想过要找点事情做。可是我发现适合自己的总是不太多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懒惰已经彻底的灌在了骨子里,想摆脱都难。所以我的贫穷也是应该的。我只觉得时间流逝的太厉害。就好像黎明前的时光在无止境的流逝。
房间里溢满温暖的空气。我和乔轩终于不再感觉到冷了,在家里呆的时间也稍微长起来。心里的平静和安稳使我们处于极端清醒的状态。即便是在深夜也不愿睡去。夜空湛蓝,星星寥落。而我只愿钻进僻静角落去想一件不能忘却的事情。我想乔轩大概也是如此。可是在这极其漫长的夜晚,我们却相对无言。时间已完全充分地流逝而去。又似乎充满一切,包括睡眠。而在过去的时间里,我看着它如一条线的流逝。但是我却没有任何清醒。所以只有悔恨。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窗外异常寂静。街道上也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人们都已进入了睡眠。但我和乔轩仍然不觉得困。房间的角落里闹铃还在嘀嗒的走个不停。似乎在提醒我们夜已经很深了,也该睡了。可是我们没有任何察觉。明天是周末。乔轩大抵是可以和我一样**到底。因此我们选择去附近的酒吧里。两个人的意见从来都是一致的,所以无需商量。
夜色晴朗。凉风习习。轻盈的风缓缓的滑过脸时有突兀的凉。我们步行到十字路口。而在一秒种之前,我看到最后一班夜车从身边忽闪而过。如迅疾的风消失得很远。我的心里略有遗憾。但乔轩却顺手拦下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她的动作颇似潇洒。也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我们会走路过去。这也许就是钱的好处吧。车子停稳后,乔轩挥了挥手示意我上车。
车子平缓地游进夜色。街道很安静。风的速度很小。街边的树木像欲躲藏进夜的环抱的人,林立西侧,静静屏住了呼吸。我转过头去看了看乔轩,她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很安静的看着前方。但是目光渐渐黯然。也许她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轻轻的拨出一个号码。她说我是乔轩,准备去往西区的酒吧,你若有空随时可以过来。她的语气是淡定的,声音缓慢而十分清晰。说完这些后就挂了电话。但是我不知道她打给谁。
北方城市的夜晚略有些灰暗潮湿。大概是因为刚下过不久的雨。空气里到处布满冰冷的气息。我突然想张开口说话。但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觉得心里闷得特别厉害。但乔轩始终是沉默不语。仿佛是即将失去表达的人。也好像是在琢磨如何对我说她要说的话。可是无论怎样都只是静默。我控制不住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