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汶嫌弃的擦脸,说道:“难以置信吧,网站里老总对着镜头的照片不超过七张,其中五张是工作照,你可以想象到它的珍贵。”
想起被鼠蚁啃过当成废品卖掉的照片,丁青差点没吐血,那照片是论斤卖的吧,她突然有种把古董当成垃圾卖的傻帽感觉。
丁青默默记下这个网站地址,她记得夹照片的书是本哲学书,因为喜欢塞进了行李箱。
丁青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如果她知道,她一定蹂躏那个似月光安静的少年,摆各种造型。
其实,那些年,她总是忍不住去拍石云笙。
她第一次拍照,石云笙是她相机里的风景。
不是唯美清新飘逸宛若月亮幽静的少年,她看到他的时候,太阳正烈,汗流浃背的苦力在炙热空气中穿梭,一个消瘦少年扛着一大段湿木,明显和周围格格不入。
看到那熟悉的侧影,她目瞪口呆,如遭重击。
白净的脸庞汗珠如豆,又红如关公,腿粗的湿木压弯脊梁,气喘如牛,来往的人群少年的身影消瘦如竹,可他还是尽量挺直,宁折也不弯的挺拔。
每一步,他都在咬牙,每一步,他都在坚持!
破旧工作服下的少年令她慌乱躲藏,她想,此刻他一定不会愿意看到她。
叛逆的青春需要尊严!
她知道他一向节俭,却不了解节俭的背后,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哪会反思深度,力透纸背的困苦也不过是别人笔下年少的一声无关痛痒:噢!原来还有人这样不幸!
两人并不在一个镇上,她知道他只有两个亲人,母亲和外公。
她的拳脚功夫来自他外公,所以,严格上来说,她是他的师姐,因为,她比他大一个月。
空气沉闷,她心里也像压了块巨石,怀中的相机那么烫手,这或许是她家最贵的一件东西,是她大姨留下的,被母亲藏严,被她偷出来玩。
她第一次被真相的现实赤裸裸剥开,原来,朦胧是一个想象,每一滴汗水都曾开花,努力结成麦穗,她吃进嘴里,肆意挥霍,却忘了那是谁的汗水。
她也曾见过父母像他那样弯腰,无数次夕阳里的背影令她心口滞闷,她举起相机,拍下弯腰的少年,汗水晶莹剔透,顺着面颊蜿蜒成一抹流光,刻印着成长。
那一刻,她想,她看到了最美的诗歌,因为,有个不屈的少年在用汗水写意真实的生活。
直到黄昏,石云笙才结束工作,他步履艰难,行动迟缓的接过工头发的工资,修长白皙的手纵横交错十几道伤口。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陪练时伤到手,总是好不了的疤痕像荆棘花,刺目的美丽。
“二小,今天你太拼命了,下次还这样我就不收你了。”工头皱眉不满的对半大的少年发火。
只有二十块,少年却笑的春暖花开。
“知道了,李叔。”少年轻轻笑着,小心的把钱放进口袋。
周围的工人都笑着和少年招呼:“二小,又来挣生活费啊!”
少年笑着回道:“是啊!”
她僵硬的望着少年的背影,像是在看一棵挺拔的白杨。
因为住校,女生最低伙食费不低于十块,男生不低于十五,她每星期有二十块钱的生活费,而她同桌邵峰每星期也有三十五块。
她想起每次少年总是拣最便宜的饭菜,她苦笑,原来都是血汗钱。
后来,她问年迈的师傅为什么,满脸皱纹的师傅笑了,说道: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能独立的时候就不要依靠,即便是亲人有一天也会离你而去。
一年后,师傅病逝,享年六十五岁。
师傅走的那天,中考结束,而他,刚刚送了她一本书,她记得,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她一直想读这本书,可总是借不到。
那时的少年就是这样,总在不经意间,令你眷恋他的温暖。
星期一早晨。
少年沐浴在晨光中,似月光中洁白的栀子花,幽香浓烈,暗藏深远,衬衫依然干净,角落依然安静。
少年伸出手,白皙的手掌缠着纱布,能闻到跌打酒的味道,一支红色弯月发卡宛若宝石在他手中光线下耀眼生辉。
“送给你,生日快乐!”少年的笑容明亮,像是阳光下蓝色的海洋。
她直直的盯着发卡,内心巨震,喉咙堵塞,面色发白,像是不能承受之重。
这支发卡她见过,上学的路上她喜欢停在玻璃橱窗前看,她没下手是因为标价:十块。
少年笑道:“怎么了,不喜欢,你不是说额发遮眼吗?”
那只是她随口的一句,他却记在了心里,她头垂的更低,不言不语,排山倒海的感动和对自己无法言说的羞耻宛如一根稻草跌进尘埃里。
她在少年无奈的笑声中,无地自容。
少年将发卡卡在她的发间,她抬起头,慎重的说道:“作为答谢,让我为你照相好吗?”
少年一愣,笑着点头。
少年斜靠树干,抱胸,微笑倾城,斑驳的晨光里定格成一坛岁月如歌的酒香,愈远愈醇,愈深愈香。
她说:“二小你这么养眼,以后我来给你拍照好不好?”
少年不置可否,她笑着拉他:“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在那个时候,她心中最好吃的便是王记冰糖葫芦,5毛钱一串。
舔着冰糖葫芦,她问他:“二小,将来你想当什么?”
少年望着天空,思索片刻才道:“医生。”
“为什么?”
“治病。”
她哭笑不得:“医生当然只能治病救人。”她又说道:“我将来要当个商人,听说商人可以挣很多很多钱,然后买个大院子,小时候,母亲总是说我会跟着卖香蕉的走,院子里要种满香蕉树,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了,哈哈……”
少年笑道:“一院子香蕉你怎么吃的完?”
她呵呵一笑:“不是还有你吗,还有老爸老妈、师傅、大姨……,好多人呢怎么会吃不完!”
少年笑而不语,似乎看到天边的云霞,碎裂成白云,又洁白无瑕。
她吐出山楂籽问道:“你说老师说的爱情是不是就像糖葫芦酸酸甜甜?”
吃着糖葫芦的少年摇头。
她想,那爱情到底是什么味道,会不会苦,会不会咸?
后来,她才知道,老师陷入了热恋,才会说爱情又酸又甜!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
手中的照片在历史的尘光中安静,类似它的主人,浅笑不语,丁青用毛巾蘸水仔细的擦干净,照片还算完整,只有一角有道折痕,她心底微微松气。
拍照,在电脑上模糊处理,用刚申请的QQ发给了网站负责人,下面她写道:独家照片,初二石云笙。
她刚倒杯热水QQ已有了回音:“照片属实吗?”
“绝对!”
“什么价?”
“你开多少?”
那边停了一会,才写道:“五万。”
她狮子大开口:“不可穿越的时光,起码十万!”
“两张十八万,一张七万。”
丁青大皱眉头:“只有一张,一口价八万八。”
对方停了一会才道:“货到付款。”
丁青回道:“理解万岁!”
在现实面前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丁青喝着白开水想着白晓安,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她的一生或许还有许多朋友,却再也没有一个白晓安。
不咸不淡的过了几日,中间丁青借了公司老乡李婷婷的一张银行卡,对方确认后果然把钱打进卡里,她也不怕查,李婷婷初中和她一个学校。
李婷婷性格开朗,爱笑,特爱讲笑话,说起笑话常常令人大笑不止,大学毕业和没想到和她进了同一家公司。
不是经历过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烧钱的人,丁青现在真的相信石云笙是颗闪闪发光的钻石。
她拿出五万打进白晓安的账户,又添些钱凑成八万八打进她放在家里的卡上,给母亲通话:“妈,抽屉里有一张卡,里面有些钱,你留着给我弟结婚用吧,放我这里怕被花掉。”
本想唠叨一下的丁母迟疑一下,才慢腾腾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弟被你大姨领养了!”
丁青笑道:“哪能,就算领养也是亲戚,就当份子钱呗!”
善言的丁母呐呐不语,丁青已经习惯了,每次说到弟弟母亲总是很沉默,情绪也很低落。
半天,丁母才道:“好!”
这些年靠着她那微薄的工资,积蓄并不多,她自认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又没什么进取心,有时候一发呆就是一天,她甚至怀疑自己提前进入老年痴呆症的行列。
丁青确实很遗憾那些照片,不然还可以买个房子,她总是这样,喜欢幻想。
有人说福祸相依,她刚做了一件亏心事,便见到令她亏心的人。
杨汶在淘宝上抽奖,抽到一张高级餐厅的消费券,挂在网上没有卖掉,便拉着她准备享受一下高级阶层的味蕾。
于是,在高级餐厅,杨汶看见了她津津乐道的石总,而她看见了午夜梦回间,幽灵般的女人,苏星。
她一如从前,白华内敛,温柔从容。
电梯里,众人心思各异,最激动的莫过于杨汶,她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总裁,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其余三人皆是神色平静,最先开口的竟是苏星。
“小青,许久不见,怎么没留长发?”
丁青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对我来说,没有那么久,因为,我每天夜里都在,想你。”
暧昧的语气令三人的表情有瞬间龟裂,特别是石云笙,清凉的眸子幽深似井,以一种奇特的眼光盯着她,而杨汶明显感觉到气氛诡异,识时务的尽量面无表情。
苏星温柔浅笑:“云笙,你看,小青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你们也许多年没见了吧?”
石云笙一身休闲,气质清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丁青笑道:“你不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们刚见过?”
苏星温柔依旧,眼睛微眯,笑道:“是吗,我刚刚回国还不太了解他的近况,不如一起叙叙,你说呢,云笙?”
石云笙皱眉,不耐烦道:“丁小姐可能不方面,苏医生,走吧!”
电梯门开了,两人眼神交汇,似刀光剑影,又零落成雪,两人各退半步,石云笙大步离去。
“为什么还没结婚?”丁青突然开口。
苏星一顿:“我们在等一个人同意。”
丁青知道她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却又说道:“你没注意到吗,他称你为苏医生?”
苏星轻笑:“你也知道,云笙总是喜欢代称,我现在是一名心理师,他以前不是喜欢喊你表姐吗,哦,对了,你现在是丁小姐!”
丁青的心抽筋似的疼,石云笙和苏星的组合总是像根刺,扎的她遍体鳞伤。
苏星面容娴静,认真道:“小青,不管怎么说,见到你很高兴,这是真的。”
丁青神色晦暗不明,苏星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尘埃里的光朦胧带伤,谁也不想,盐如雪花簌簌落下,无声的篱笆轰然坍塌,过去是道难以痊愈的疤!
在丁青心中,苏星是个可怕的女人,她贯穿了石云笙自高中到现在的整个生命历程,丁青曾多次从薛灿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整个高中都无缘得见,直到大一,她风尘仆仆的赶去给石云笙过生日。
第一次见面,苏星也是这样,温柔沉静,姿态从容,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阿星。”
她站在石云笙身边宛若温玉,散发着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的清光。
丁青瞬间恍惚。
那时的石云笙过着贵族一般的生活,贵宾KTV包厢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云笙舍友王离,另一个是云笙女朋友萧萧。
王离是个很清贵的男人,相貌英俊,气质不凡,却像安静的波斯猫喜欢隐藏在黑暗的角落。
萧萧是个长发女生,她选择忽略,说实话,对于石云笙的女朋友她已经产生视觉疲惫,每一次见面他都要介绍新女友,她没发火,已算得上宽容。
而这次不同,她见到了久闻的苏星,也见识到了石云笙与众不同的生活。
包厢里都是有钱人,除了她。
石云笙看到她来很高兴,笑着问她:“怎么不去K歌,你不是最喜欢飙歌吗?”
萧萧低沉的嗓音在唱王强的秋天不回来,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
丁青望着眼前昏暗灯光下俊逸的男生,陌生的眉宇,疏离的空气,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格格不入的氛围像催泪弹微微氤氲鼻端,她真正意识到真的弄丢了那个安静的少年。
她突然伸手抚摸他的脸庞,石云笙一僵,没有躲开。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
手下的肌肤明朗,再也没了苹果的青涩,在她无意识的岁月里,石云笙长成了一枚陌生的熟悉。
丁青轻叹:“二小,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石云笙喝了一口威士忌,笑道:“A市我熟,你想去什么地方,外面有车,直达!”
他的眼神狂妄不拘,翘着二郎腿仿若俯视,流露出一种睥睨。
看到这样的石云笙,丁青心口一堵,鼻子一酸,豁然起身,怒道:“你个混蛋,我翘了三天课,换了四辆车,还差点出车祸,千辛万苦赶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这样纸醉金迷,你这么有钱,怎么不去天国!”
她愤然从背包里抓出一把白色的菊花,砸在石云笙的脸上,转身就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丁青已摔门而去。
丁青跑到一楼大厅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抓住胳膊,石云笙脸色阴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我让人送你。”
“你是谁,我去哪和你有关系吗?”丁青冷笑。
石云笙薄唇紧绷,眼神犀利:“我知道,昨天是外公忌日。”
丁青冷哼:“需要我说句生日快乐吗?”她从背包掏出一块便利店买的已变形了的蛋糕,想着甩在他脸上,还是砸在他身上?
石云笙神色平静:“那天,我等你很久,为什么没来?”
丁青冷哼:“你需要和一个没能送你的病人计较吗!”
石云笙神情一滞,面容却缓和下来:“后来我去找你,你家没人?”
“我弟过继给了大姨,他们去了东北,我在晓安那里养病。”丁青轻描淡写的说道。
“白晓安?!”石云笙神色一僵。
丁青点头。
石云笙自嘲道:“我还以为……原来……,你该给我个电话,不管怎样,我不会不顾你。”
丁青低低一声冷笑:“在病床烧了三天,醒来的时候,有些事不记得,却记得一个画面,天很黑……红色公共电话厅……我在拨打电话……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那号码熟悉的忘都忘不掉,你以为我在打给谁!”
石云笙神色一变:“是不是下冰雹的那天夜里?”
丁青把蛋糕上的透明塑料取下,漫不经心道:“都过去了,至于原因,重要吗!”
石云笙唇抿的更紧:“我送你去酒店。”
“不用了,我知道你还有朋友要来。”丁青把那块变形蛋糕塞进石云笙手里,接着道,“我有朋友在这边,你不用担心,对了,我已经给师傅扫过墓,那白菊你留着插花吧!。”
丁青T恤短裤,背着背包像一道清淡的风,融进了城市的夜景。
石云笙没有再去追,他明白,那样只会把丁青推的更远,她如果想离开,就像风一样没有人能够抓住。
陆少谨带着一群朋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石云笙一只手上端着一块廉价蛋糕孤零零站在大厅中,像是草原上的孤狼,背景空旷,身影苍凉。
他失笑,这怎么可能是石云笙,高傲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