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业怔了怔,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江施文第一次来看门诊的情形——
他略微考虑一下,对刘珂说:“那就你来吧。”
刘珂想不到会受此重用,大吃一惊,兴奋的同时又有忧虑:
“我?杜老师觉着我行吗?”
杜明业耐下心来教导她,“不需要我来认可,你只要问自己行不行。”
女孩的妈妈既然要求换女医生,肯定也不想杜明业从旁指导。他记得刘珂家里也是有医学背景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把具体细节和她交代一遍。
“消毒要仔细——”
“如果中途病人出现头晕目眩、恶心呕吐的症状,要立即停止施针——”
刘珂记着他的提醒,不敢大意分毫,原本只用半小时的针疗,到结束竟然耗费了整整一小时。
到了中午,杜明业拒绝了几个实习生的邀请,一个人出去吃饭。走到半路手机震动,他拿出手机,留意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杜明业。”他按习惯自报家门。
“喂…杜医生,我是江施文。”江施文怕杜明业记不起她是谁,特意又补充一句:“我是您的针疗病人。”
“我知道。”杜明业快速回道。
她的声音由另一端听筒传来,有些怯怯地,“没打扰您吃饭吧…?”
杜明业在路旁挑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下,专心接电话。
“有事吗?”
“是这样的,”江施文和他说明情况,“我明天上午突然有点事,也许赶不及去医院做针疗,所以想提前通知您一声。”
之前针疗过了前三次后,后来几次,她基本保持两天一次的频率。下一次诊疗本来该排在星期天。但因为有了和江传庭的约定,不得不朝后推迟。
“确定了不能来吗?”他微微蹙眉。
针灸一次,针感基本只能维持一到两天。江施文总共不过才做了四次针疗。突然断掉一次,肯定会影响整个治疗效果。
得到那方肯定后,他思考两秒钟,道:“那就把针疗推到星期一吧。”
末了多嘱咐一句:“早上八点,不要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转达杜医生的关照:
明晚八点,不要迟到~
☆、第五章
星期一又是去针灸的日子,早上江施文刚出宿舍,却被蔡琪琪叫住,
“小文等等,今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她们宿舍总共四个人。蔡琪琪和她一样家在本地,两个人平常玩得比较好一点。另外两个,一个是来自山东的学霸妹子小牛,一个是来自南方小城的婉约姑娘小舒。大四了,两个人同要考研,每天总是一大早赶去图书馆占位,学习到晚上熄灯才回来。因此打交道的时间很少。路上,江施文问蔡琪琪看什么病,蔡琪琪一摆手,
“小毛病,”然后又冲她神秘一笑,“其实啊,我是去医院求撞艳遇的。”
“艳遇?”
“你不知道吗?”
蔡琪琪和她娓娓道来:“自从上次中医院那个杜医生来院里做讲座,咱们院女生就都迷上他了。现在院里人尽皆知,中医院有个冷漠禁欲系的帅哥医生,听说有的人在论坛里把他家地址都扒出来了,你居然不知道?”
江施文确实没听说过这事。她不怎么上网,更不爱逛学校论坛。因为要实习,下了班就直接回宿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学院附近活动。偶尔听说院里有什么八卦或传闻,十条有九条都是蔡琪琪传回来的。甫一听说竟然有人对杜明业痴迷成这样,江施文汗颜。
“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有!”蔡琪琪字字铿锵,随即又扼腕叹息道:“不过听说,帅哥好像已经名草有主了。”
江施文默然。蔡琪琪不知道江施文的主治大夫就是杜明业。江施文同样怕招来麻烦,这事也就没对她提。到了医院,蔡琪琪去排队挂号,江施文直接上楼,俩人就此分开。
她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分钟,进了针灸科,见杜明业已经坐在办公桌前。
“来了。”
杜明业淡淡招呼她一声,随即对旁边一个实习生吩咐:“准备针灸针消毒。”
江施文猜到杜明业星期一应该很忙,见他沉默而迅速地做起准备,她便主动配合,先到内室的诊疗床上躺下。她本来以为针疗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有她和杜明业两个人在。没想到这次,旁边居然多了三个实习生。
她平躺在床上,露出半截腹部由他施针。旁边,三个实习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观察。杜明业手上不停,偶尔于她上方冒出几句讲解。
江施文僵硬地躺在那儿,像个活体教学模具一样默默由人参看,心里不知道多尴尬。原本,她今天除了来做针疗,还有一个目的——向杜明业求那副家传苏绣。既上次刘姐在电话里关照过以后,张主席又亲自给她打电话提过一次。江施文琢磨着,领导既然派下了任务,她自然不敢不遵旨。虽然由她和杜明业求情未必有用,但是就算被拒绝了,回到领导那里也好交差不是。
今天倒好,诊疗室成了教学课堂,从头到尾,她根本没有和杜明业搭话的机会。好不容易挨到针疗结束。三个实习生留在屋里善后,她跟在杜明业后面出了屋,期期艾艾地开口:
“杜,杜医生,”
杜明业已经准备迎接下一个病人,听到她叫他,转头,“还有事?”
“是…”江施文心一横,一口气把话说完:“是关于侨办艺术展的事。”
侨办屡屡向杜明业提及此事,着实让他有点不耐烦。他手头正忙,但看江施文也是为难,于是说:“这事我会亲自和张主席说,你先回去吧。”
江施文见杜明业头也不抬,认定他是敷衍她,不由心中气恼,但又实在不知道可说什么。只有心不甘地走了。
她出门有一会儿,刘珂从针疗室追出来,“嗳!刚才那女生的手机落在这里了。”
杜明业瞧了一眼。是个崭新小巧的白色外壳手机,上面依江施文的习惯,挂了一个毛茸茸的挂坠。他静默一下,打开自己办公桌前的抽屉,道:“先放着吧。”
——
陆双从养生会所做美容出来,刚好接到陆母的电话:“陆双,晚上请小杜到家里来,妈这两天夜夜做梦,心里烦得慌,你跟小杜说,叫他来给妈看看。”
陆双本来约了杜明业晚上吃饭,听到陆母吩咐,满有些不乐意:“您可真是老佛爷再世,一句话使唤动两个人。”
陆母笑骂:“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姑娘,怎么,我使唤小杜,你还心疼呀。”
“心疼他比不过心疼您啊,谁叫您是我妈呢。”陆双笑。
等挂了电话,陆双估摸着杜明业差不多快下班了,便决定直接打的去医院找他。
杜明业本来准备下午工作结束后,先去侨办一趟,结果出了办公室,却接到陆双电话。
“我去医院找你了,妈临时要我们回家吃饭,你不介意吧?”
杜明业抬眼看向走廊外,天阴不似往常,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估计一会儿要下雨。
他看着握在另一手的白色手机,毛绒挂坠轻软的搭在拇指旁边,他随意掂了两下,顺手放进裤兜里,回道:“那我等你。”
陆双家住在市郊的帝景翰园小区,路途挺远,两个人从医院直接开车过去。半路上,天果然下起雨来。初时,雨丝又细又密,然后,雨丝渐渐转为雨线,下得又紧又急。
陆双看向车窗外,笑道:“还好我来找你,如果是自己回去,可有的淋了。”
陆母已经做好一桌子菜,汤在锅里温着,专等杜明业来开饭。
陆双进了门,看见一桌子饭菜,转头向杜明业开玩笑:“我求你以后常来,你一来呀,我们家就可以过节了——”
“呀,小杜来了?”陆母刚好这时从厨房出来,看见两人,赶忙招呼:“快去洗手,这就吃饭。”
陆双问:“不等爸爸吗?”
“他公司有应酬,回来早着呢。”
杜明业洗了手出来,主动进厨房帮忙。他嘴拙,一向寡言少语的,不知道怎么和长辈说话,于是只有帮忙做事。一般的长辈都欣赏小辈机灵,陆母却是个例外。她在大学教书,平时打交道的年轻人不少,遇到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只觉得耳朵生厌,偏偏就喜欢杜明业这种闷不吭声、做起事来却不含糊的。
饭后,三人坐在客厅里闲聊,陆母嚷嚷着叫杜明业帮她把脉。“我这两天呀,吃不好也睡不好,不知是什么毛病,小杜你给阿姨瞧瞧——”
杜明业把过脉后,说:“没什么大毛病,可能是这两天天气燥。平时若是没事,可以多散散步,喝点冰糖百合茶,放宽心,少想烦心事——”
最后一句,一语戳中陆母心事。她刚想说话,却听见门铃响。
“一定是你叔叔,不长记性,总忘记带钥匙——”
陆双起身给父亲去开门。
江传庭今天在席上多喝了点酒,应酬又累,进门后,谁也没理,直奔卧室去换衣服。
陆母面子上挂不住,在客厅嚷嚷一声:
“我说你这人还有没有礼貌?小杜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江传庭年轻时在商界,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现在上了年纪,有些中年发福。他换了家居服,来到客厅,乐呵呵道:“小杜也不是外人,还不许我先换衣服吗?”
“瞧你这一身酒气,”陆母嫌弃道:“一天到晚出去没正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没干正事?”江传庭反问道:
“男人嘛,就要在酒桌上谈正事——你问问小杜是不是这样?”
“得了吧,”陆母嗤笑,“你们男人,一喝酒就招事,还要带坏年轻人有样学样。”
“小杜我第一眼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本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整天就会吃锅望盆,三心二意。”
江传庭把脸一沉,“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我教育我女婿。”陆母也来气了,“我自己是吃过亏的,我不求别的,只求小杜将来一心一意对我双儿好,不要像——”
江传庭把遥控器朝桌子上一拍,“你犯病也要分场合!”
陆双和杜明业赶忙分头劝——
“妈,你干什么呢,明业刚刚怎么交代的你忘了?”
陆母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态,遇上这种情况,杜明业不好说什么,只有过去稳住江传庭。
陆母心头毒火烧起来,谁的劝也不听:“你发火吓唬谁?你怕我说出来?你也知道要面子?”
“你以为你在外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江传庭闻言,脸色骤变,未敢接话。
陆母得势不饶人,继续嚷:“你说你昨天出门开会,结果呢?背着我们母女去见个野丫头。”
“咱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不要脸没关系,我还要见人呢!你叫我上课怎么面对我的学生。”
陆双急了,“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问你爸爸!”
陆双转头看向江传庭,“爸——?”
江传庭气的手直抖,酒也醒了大半:“难道我想见见女儿都不行吗?”
“你女儿在这呢!“陆母一把把陆双推过去,激愤地连拍桌子,“你上哪去看女儿!”
陆双被推的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地,幸亏杜明业及时扶住——
江传庭不理会,冷笑道:“你也知道双儿是我女儿?既然是我女儿,为什么姓陆不姓江!”
陆母就怕他不提这茬,好歹让她逮住机会羞辱他一番:“女儿为什么不姓江?该问你自己呀!当年你但凡有半点出息,也不会来我们家做倒插门了!”
“现在好了,你阔了,心里念着女儿不跟着你的姓,就要在外面找别的女人生孩子。野丫头名字取得多好啊。江施文?你的姓在前,那女人的姓在后,哼,夫唱妇随,你当我们娘俩是不喘气的吗?”
杜明业在一旁,突然就受了震动,他下意识将手伸向裤兜,江施文?他的那个病人——江施文?难道竟有这么巧的事?
陆双跌在地上也不站起来,埋在杜明业怀里恸哭。她觉得自己没有脸,这个家不给她脸。
父母今天在杜明业面前丢尽了人,叫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春春要提醒大家一下,
1、江母,也就是江施文的妈妈,其实是姓施的,大家千万不要被作者的表达所误解;
2、陆母,的确姓陆。。。。
☆、第六章
安抚好父母,陆双送杜明业出门。今天闹出这一通状况,她本该给杜明业一个合理的解释,踌躇酝酿了半天,语言竟不如眼泪来的便宜,话没出口,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今天不好意思,你就当,是看了一场笑话。”
她从小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本该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今天也许因为杜明业在,眼泪想收也收不住。她不是像母亲那种蛮横要强的人,从小在父母不和的阴影中长大,性格有些畏畏缩缩的。因此她很早就想逃离这个家,这种感觉,在她遇上杜明业后,愈发演变的强烈。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五岁,爸爸背着妈妈出轨,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时候他们闹离婚,闹得很凶——”
“后来又一次他们吵架,我吓得跑出家门,没想到出了车祸——我住院以后,他们从此没在我面前提过离婚的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一个人束缚了两个人的婚姻,造就了他们的不幸福,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家庭…很讨厌…”
陆双抬起泪眼看他,眼神带着一些小心和怯怯,杜明业不自觉地就把这一双眼,和记忆中那一双无忧无谓的眼睛重叠——
他反应很平静,淡淡安慰她:“家庭问题并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不要太介怀,”
他垂立在她身侧,眼眸片刻转为深沉,“人总不可能自己选择出身——”
目送陆双上楼后,杜明业独自去取车。车子缓缓发动,他忽然临时起意想去医院看看爷爷。晚上八点,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仍然很多。他转了一圈,找到空位停车,却又不忙着上楼。
杜明业坐在车里,沉静的点燃一根烟,看烟气袅袅腾空,环萦满室。他在烟草的气息中镇定,眸光悠远,淡淡想着心事。末了,他想起身侧被他随身携带的手机,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无意识地把玩——
他本不是爱窥探别人隐私的人,可是现在真相就在指尖,绒具玩偶拂撩着他的掌心,终于,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缓缓打开手机。
手机是全新的,甚至连屏保也未来得及设。他翻开目录,找到联系人一项,犹疑一秒,轻轻点进去。里面仅仅陈列两个号码,按字母顺序排列——第一个名片显示“杜医生”,是他的号,
第二个,杜明业在看到开头的“江“字时,已经了然…
他合上手机,心情沉重,沉默稍许,没有再将它放回身上,而是放进了副驾前的抽屉里。那里面同样安静的陈放着一颗水钻——两件同属于一个人的东西。
——
江施文第二天去单位上班,迎面碰到刘主任问她:“小江,展览的事你和杜医生提了吗?”
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气恼——杜明业果然如她所料是敷衍她。她按捺住脾气,支支吾吾回复了刘主任,准备等到星期三针疗的时候,再去请假见杜明业。
谁知第二天她去医院,杜明业竟然不在,一个叫刘珂的实习生替杜明业转话:“杜老师正在五楼开会,暂时不能来,他出门前交代了,今天你的针疗由我来做。”
“哦,那好。”江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