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拉开抽屉,一包半拆的香烟和打火机安静的躺在一叠文件上面。
她抽出一支点上,才吸一口,立马呛得眼泪簌簌地朝下掉。
杜明业凑上前,想把烟从她手里夺过来。
“别管我!”江施文尖叫一声挥开他的手,突然发作,指着他的鼻子问:“杜明业,你骗我,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明业神色顿了顿,黑色的眼睛黯然。
“很早以前。”他说。
“很早是多早?”她不依不饶,非得想要求个答案。
“在你还在我这里看病的时候。”
江施文听到他的回答,惊慌的脚下到退半步。
她的不堪,她的丑陋,她的处心积虑,她一切一切封藏起来的秘密——原来他早都知道。
那她一直以来在他眼里到底是在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她喃喃地说:“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一直瞒我?窥看别人的秘密很有意思是不是,看着我在你面前出洋相很有意思是不是!”
面对她的声声指责,杜明业想不出话来辩驳,他的喉头紧了紧,最终只能说:
“不是。”
如此无力的回答,只让她觉着身心俱疲。她掐灭了烟,乏力的摆摆手。
“我要走了。”
杜明业沉默地站着,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迅速而有效地阻止了她离开的脚步。
“干什么!”江施文怒瞪他一眼。
“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她使劲的挣着手腕,试图摆脱他的钳制。
杜明业不理,硬拉着她来到办公桌跟前。
“不是想学抽烟吗,我教你。”他左手钳着她,用右手拉开抽屉,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而后用打火机点上,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又娴熟。
江施文冷冷的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烟卷在上下两唇之间,杜明业先是狠狠抽了一口,而后右手把烟从嘴边取出来,悠长的吐了个烟圈,末了食指在烟卷上轻轻敲点,簌簌烟灰就这样飘落在脚下的地板上。
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他开口:
“我很早就学会了吸烟,早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时间了。记忆里大概是在十三四岁那个年龄段。那时候我刚随母亲从苏州搬到A市,我们母子俩就在附近安家,我转学进了绥坊中学。”
“小时候想抽烟不像现在这么容易,到处都有人管着、看着你。”他把烟拿起来凑近嘴边又吸了一口,然后继续陷入回忆:“但是总有地方能躲过老师的法眼,例如学校小卖部的仓库,或者学校食堂对面的小摄影馆。”
江施文和他上的是一个中学,他说的这些地方她自然都有印象。
学校的小卖部到她上学的时候已经取缔了,倒是那个摄影馆一直还在。轮到学校需要办什么证件的时候,不少学生都会到那里去拍证件照,照相馆的老板据说获过哪个摄影大赛的特等奖,但是不知为何一直在小学校里偏安一隅,每天只给各种脸拍单板的照片。
摄影馆老板除了给师生照相,额外还兼职卖烟。对老师是一包一包地买,卖给学生则是一根一根的。江施文就曾亲眼见过,有的男生买完烟后怕被发现,就把香烟一根根束起来,别在腰里,然后在用校服折上。老板见了这招总是嘿嘿笑,背地里叫这些男生是“小流氓”。
这时候他继续说:“那时候的我天天和一堆少年混在一起,聚众吸烟,有时候也打架。他们中多数和我一样,正处在叛逆期,”说到这,杜明业停顿了一下,抬脸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说:“不少人的叛逆,有一部分原因都是基于家庭问题。”
江施文愣了一下。
“你——”
“我十岁的时候生父过世,到了A市后不久,母亲改嫁,我跟着她搬到现在这个家。甚至改了姓,另换了一个名字。”
“很多人不知道,其实我是来自一个再组家庭。”
一段曾经被深埋的记忆,现在被他展平了,重新在她面前铺开来。
“那时候的我经历了一系列的家庭变故,很自卑,不爱说话,甚至不愿意和人接触。后来,我渐渐跟一些街头青年打交道,然后学会了抽烟。那一段黯淡无光的生活,曾经我以为我肯定挺不过去…”
江施文想不到他竟然会向她提起一段不曾被触摸的往事,尤其故事的主角是自己。她一时间有点懵。
屋里的气氛很沉重。
那一根烟已经燃到尽头,桌上有个烟灰缸,杜明业在里面抖掉烟灰,然后把烟头摁灭。
江施文把头别过去,用喑哑的嗓子轻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们是不同的。”
“我知道。”杜明业点点头,面无波澜。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要向你证明什么。只是小文,你要知道,人生的经历有千千万种,伤痛和挫折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对于你,未来有无限可能,所有不要只着眼于过去,这些都不足以构成你自暴自弃、仇视一切的理由。”
说到这里,杜明业从桌上拿过一只杯子,杯底还有些剩余的茶水,他用食指在杯中沾了一点水,在桌面画了那朵一笔即成的百合。
“记得这个吗?你当初说是我教会你画它。”
他把握住她的那只左手换到右手,牵引着她的手指,循循诱导,沿着那水渍又画了一边。
“这花是我母亲教会我画的。她告诉我,百合花代表的是圣洁的心灵。就像我第一眼在医院见到的你,是纯真的、天真无邪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所以不要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更不要强迫自己背负无谓的仇恨。”
杜明业仍记得他开车险些撞到她的那晚,那时他刚得知她的秘密不久。
也就是那一晚,第一次有女孩怒气冲冲的拒他与千里之外,大声向他宣扬:我用不着你可怜。
从此后,这个女孩倔强的姿态时不时会在他脑海萦绕盘旋,挥之不散。他想,也许是那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间留意她。
黑夜里孤傲倔强的江施文,就像少年时候的他。
他和她,本是同一类人。不过这个女孩子比他更骄傲,更自尊。
这时候,走廊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江施文心里一惊,连忙挣脱了杜明业握着她的手。
“杜医生,四楼06病房的病人醒了,家属正找您呢,您快去看看吧。”
“好,我马上过去。”
杜明业应一声,走开两步,复又折回来叮嘱她:“外面冷,呆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我忙完了就送你回去。”他随后指指沙发:“或者你在上边躺一会儿,柜子里有被子,冷了就盖上。”
“知道了。”江施文由他说完,点了点头,目送他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单,写的仓促大家莫怪,帮我看看有没有词不达意的地方。。。。。。
医院是禁烟的,不过春子见过有医生在休息室抽烟,不知道在大家眼里算不算bug。总而言之,抽烟是个坏习惯,大家切勿学习。。。
☆、第三十三章
看着杜明业离去的背影,江施文心情复杂。
如果一切真的能够像他说的,伤心的、难过的,笑一笑过去,该多好。只是她明白,不公忧愤背负了太久,不是这么轻易说放就能放下的。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两分钟,惆怅的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听从杜明业的交代,站起来关上灯,悄然无息的离开了。
另一边,陆双和母亲的争吵还在继续,只是比起刚才的激烈,现在硝烟味淡了一些。
陆双把江传庭的东西收拾装好,叫了一声:“妈,爸的情况现在也安定下来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去交警大队替爸做笔录,您也累了一晚上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我哪儿都不去,今天就守在这里。”陆母把脸一板,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一走,叫那个丫头来钻空子?”
陆双听到这话,脸顿时也拉了下来。
“随您的便,那您晚上就在这儿睡吧,我先回去了。”说着,提了包就要走。
“慢着。”陆母叫住她,道:“你走行,先给我把小杜叫过来。”
陆双根本不耐烦搭理她,只说:“人家晚上还要忙着照顾其他病人呢,哪能叫过来专供您一个人使唤啊。”
这下陆母又不高兴了。
“专供我使唤怎么了?什么病人现在比得上你爸重要。噢,你走了,放我一个教书的在医院里抓瞎,我连我闺女现成的医生男朋友都不能使唤了?”
一个问句使得陆双又露出刚刚那种窘迫尴尬的表情,隔了半晌,她像是下定决心地咬了咬牙,走到母亲跟前说:“妈,咱们别麻烦杜明业了。其实我和他,好早之前就——”
“分手了?”陆母见女儿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一空,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陆双没有说话,低下头,算是默认。
“因为什么呀?”陆妈妈一见女儿这个鲶鱼样子就急躁。千挑万选的女婿人选就这样凭空放跑了,被邻里亲戚听到了,她吹嘘了这么久,现在还不成个大笑话。
只听陆双说:“我们,不合适。”
“咳!你们才处多久,这么快就知道不合适。我不信,是不是你们两个吵架了?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耍小姐脾气,小杜也是,由着你闹。不成,你把他叫过来,我非把事情当面问问清楚。”
“有什么好问的,您给我留点脸吧。”停顿两秒,陆双又说:“我现在,已经有新朋友了。”
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木已成舟,陆妈妈拗不过女儿,但还是要问:“小杜哪点不好?到底是他看不上你,还是你看不上他?”
“他很好,但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明业太沉默严肃,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工作。两个人相处的那段时间,陆双也要求过他陪她吃饭、逛街、看电影。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敏感的察觉了在她面前,这个男人的沉闷。
男人再优秀,但明白不属于她的,她也不想强自争取。
只因为太累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弹了几乎二十年的钢琴的手,她把它们保养的极好,数不清的人向她称赞过她的手匀称修长。
可是这双漂亮的手,杜明业一次都没有主动拉过。
她曾经怀疑他是不是心里喜欢着别人,可是纠结过后,很快也就想通了,即使没有第三个人,他们都不是彼此的正确选择。
在感情上,陆双是个聪明人。她要的是给予,而不是主动付出。所以她主动放弃了杜明业,另外找到了愿意珍爱她、呵护她的人。
陆妈妈犹自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人家个个都知道争,都知道抢,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傻闺女,留个人都留不住。”
陆双捱了责骂,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她默默地拎起包出门,临走前,对母亲说:“您也留了爸爸几十年,可是到头来,真的把他留住了吗?”
——
等到杜明业巡完病房回来,江施文早已经走了。
她走的无声无息,就仿佛从没来过这儿一样。
空调机嗡嗡作响,整个屋子已经被打暖了。杜明业特地下楼从车里取了围巾想要还给她,没想到回来却扑了一场空。
他几乎本能地掏出手机,立刻拨通她的电话。那端响了一分钟,最后嘟嘟嘟挂断——无人接听。
杜明业一阵焦躁心烦,大步走到门的另一端,豁朗一声把窗户拉开,冗冗夜色混合寒冷的湿意扑面而来,他吸进一口冷气,喉头锁紧,略微不适地咳嗽两声。
习惯性的转身去找烟。这是他少年时期留下的后遗症,一心烦了就会抽烟,而且抽地很凶。这种时候,唯有烟草能让他平静、帮助他思考。
他想,也许他一直以来固守的想法是错的。他的生命中终于出现这样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神思。
一旦她离开,他便方寸大乱。
又一天过去。
翌日早上八点,“医疗下乡”项目活动小组成员包括医生在内,全部被安排在HB的公司大楼门前集合。
杜明业和pat同路,到了约定地点,老远看见江施文已经站在公司门前。
这一天似乎是从进了十二月份最冷的一天,她穿了一件混白的羊绒大衣,里面高高的毛衣领子罩住整个鼻子和嘴巴,露出一双眼睛在外,不明情绪。
他们的团队分两拨,杜明业一来到就被同事叫去了。
他特别想走近她,即使互相只是道声好,能听到她说话,确定她状态如常,也好让他放心。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抽身。
及至上了大巴车,杜明业抢占先机,终于如愿以偿坐到了她身边。
江施文无精打采的,见他坐过来,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随即把视线挪向窗外,一心一意去看身畔循循倒退的风景。
大巴行驶了近一小时开始下高速,车里有点闷,进乡的道路蜿蜒又崎岖,车子一路一上一下的颠簸。江施文撑不住,终于有了反应,她调过身,把脑袋凑过来,轻声说:“杜明业,我头晕。”
直到她转过脸,杜明业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何时,她的脸已经随颠簸褪了血色,变得惨白。下唇被她用力咬地死紧,杜明业伸手轻扯一下她的嘴唇,迫使她松开,下沿仍留下一排青白的牙印。
他用手扶了一下她的头,促使她靠在他肩上,说:“坚持一下,闭上眼,睡一会儿就到了。”
这次她表现地出奇顺从,嗯一声,道:“好,我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他们的目的地是个叫崎山乡的贫困山村,那个地方人口稀少,壮年青年基本上都在外打工,村里的人口大部分是老人和留守少年。
知道今天有医疗队要来,村领导包括主任、书记带着一群乡民站在村口迎接。
下了车以后,他们被引到村里的卫生院,看样也是这个村唯一一座像模像样的建筑门前,借着门口宽敞的场地,两方“郑重”举行了医疗用品捐赠仪式。
现场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引来不少村民前来看热闹。
村里的领导要招待外客吃午饭,江施文本来就晕车,应酬乏了,不太想过去。
院子里聚集了几个等待捡鞭炮玩的少年,江施文凑过去,几个孩子立刻作鸟兽飞散。只留一个小男孩在原地,怯生生地望着她。
江施文招他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齐。”
“多大?”
“十一岁。”
真是稚嫩,青涩的少年。
她接着问:“阿齐,你家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我和奶奶。”
“爸爸妈妈呢?”
“爸妈、哥哥都在外地,打工去了。”
简单直接、不设防地回答,让江施文有一瞬沉默。
这时候,有人在身后叫她。
“小文。”
她回头,见身后站着的是杜明业。
他走上前,问:“头晕好点了吗?”
“嗯。”
这会儿不难受了,江施文微不可察的避开一步,似乎有些抗拒他的接近。
“我头疼,中午吃饭就不过去了。”
她交代完,转身去问男孩:“阿齐,姐姐在这没有住的地方,中午想跟去你家休息,行吗?”
阿齐扒扒脑袋,苦恼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我愿意,可是我得问问奶奶。”
“那行,我跟你一起过去。”
杜明业拉住她,交代一声:“别走远。”
“知道。”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应了一声,快步跟着阿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残手速,榜单算是填上了。。。
滚去睡觉,且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