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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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青春此岸花-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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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书包里掏出两个一块钱的硬币,那是我平时吃饭省下来的。我把它们塞进电话那个硬币孔里,里面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就像心里突然间有东西掉落一般。我拿着电话,按下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那是父亲写在日历上的,夏爷爷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在响了好多声之后才被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喂,请问您找谁。”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我的心里划开一道巨大的波澜。那个声音虽然模糊,但我可以听出那就是村长的声音,那个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的声音。我拿着电话许久,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人有时便是如此的纠结,在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心里存着一堆的事情想要对他诉说,却在听到那个声音后发现,那些想要向对方诉说的忧愁,早在鼓起勇气,拿起电话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自己想要的可能就只是对方一句简单的问候。
  见我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的焦急。我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不好意思,打错了。”然后便急忙将电话挂断,好像害怕那边万一询问起来,我由于紧张便会露出马脚来。
  挂断电话之后,我把脸贴在了电话亭的玻璃上,冰凉瞬间传遍了全身。雨水在玻璃上画下一道道丑陋的弧线,我伸出手指放在玻璃上随着水流的方向慢慢的落下。
  半夜的时候父亲找到了我,那时我蜷在电话亭的角落里,累得快要昏睡过去了。父亲把衣服脱下来紧紧地裹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将我背起来。虽然隔着衣服,但我还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体温。就这样,我紧紧地抱着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身体不自觉的便有了这种举动,父亲本就不强壮的身体在我用力的手臂中似乎又显得单薄了些。两个人一把伞,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夜里,他背着我徒步行走了好几公里,而我身上一点都没有被淋湿。
  再次打电话过去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那天我刚考完试,早早的便放了学。我还是一如往常,坐在长椅上看着电话亭里打电话的人。我看见他讲话时嘴角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似乎心中藏了太多的喜事,张开嘴时就从身体里窜出来了。不知为何,我突然间便想着,夏爷爷在听见我的声音时,脸上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许久,那个人才从电话亭里走出来,我趁机钻了进去,虽然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按下了那串号码。这次电话很快便被接了起来,似乎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早已在电话的那头等候。
  “喂,喂。”电话的那头问了两声,然后等待着这边回应,可我仍是不做声,像是一个孩子心血来潮时拨打的恶作剧电话。
  那边突然说了声,“小希。”一种询问的语气,但询问中却带着肯定,好像他已经从我打颤的唇齿间听到了我的回应。
  “嗯。”一瞬间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回答他,只能用力的发出这种鼻音,如同期待着对面的人可以从这句简单的言语中听出我的心事来。
  他听到我的声音却爽朗地笑了起来,如我想象的那般,而我揪着的心也因为他的笑声而慢慢放松下来。他先开口说,“在那边过得还好吧,怎么这么久了才想起给我老人家打电话。”
  “还好。”简短的回答,似乎在他面前我就只能记住这仅有的词语。由于紧张,我握着电话的那只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那另一只则扣着键盘上的数字。
  “那就好。”他吁了口气,顿了顿,似在想着说些什么,“院子里的榕树又开始掉籽了,你和夏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帮我打扫啊。”
  因为话语中提及的那个人,我一瞬间便愣住了,那一刻我竟觉得夏爷爷是不是患了老年痴呆,夏小北早就失踪了,他并不可能随着我们的眼泪而被虚构,这点是我们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夏小北他……”他亦要说什么,可是却被我无情地打断了,我是多害怕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啊,好像一个不能被念及的咒语,只要别人将其挂在嘴边便会触发心里那个不愿被戳穿的伤。为此,我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匆匆把电话给挂了,明明没人会看见,可在它面前我却显得那般慌乱。
  在一切时过境迁之后,我们不免会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似乎只是轻轻地一眨眼几年的时光便从眼前穿过去了。记得那时只要夏爷爷家院子里的榕树开始掉籽,夏小北便会拉着我去帮忙打扫,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勤奋,而是可以借此在夏爷爷的家里搓一顿,另外还可以在榕树上掏些新鲜的鸟蛋。虽然夏爷爷的老婆对此颇有意见,但是夏小北还是死乞白赖的对他们家的食物狂轰乱炸。
  有一次夏小北拿着小刀在相邻的两只树干上刻下了我们的名字,“夏至希”这是他最先学会写的三个字,他为此在我面前炫耀了好久。
  我对他说,“我又还没死,你干嘛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是不是恨不得我早日闭上眼,这样你就可以摆脱我了啊。”
  他说,“呸呸呸,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好不好,你总不能说这是为了殉情做准备吧。”他将手指放在唇上,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这棵树得以保存下来的话,那等我们长大以后不就又是一处美好的回忆了。”为此他显得十分得意,好像由他口中所说的愿景在事隔经年之后定会实现。
  然而时光真的在逐渐的老去,连同那些刻在榕树上的‘伤口’也一并得到了愈合,没有任何的征兆,以我们所看不见的速度前行着,或许迅疾,或许缓慢。但不管如何,那个过程我们都未曾留意过,直至之后让我们彻底的分道扬镳。
  自那次我匆忙挂掉电话之后,夏爷爷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他并未提及,只是后来打电话过去彼此都会心照不宣的避开夏小北这个话题。我同他聊的也无非都是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无关痛痒,但生活似乎也简单到只剩下这些东西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可以同他诉说,可我却总想着告诉他,即使只是这些琐碎到别人都不愿挂在嘴边上的事。
  也是在这些日复一日的闲言碎语中我慢慢的意识到,人不能长久的被往事所牵扯,无关它们是喜是悲,不然我们又怎能以另一种新的姿态生活下去。
  贰.
  有些人或事,终究像刺一般,深深地扎在心底,拔也是痛,不拔也是痛。我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围困我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夏小北——我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用来悉心藏好这一切,这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因为刻意的想去遗忘,因而导致一切都忘不了,多么的可笑。
  原本以为,对于夏小北这个名字,总会随着时间渐渐的从心里消失。我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把这个名字以及那个模样,重重地压在心底,慢慢褪成心底那个最隐秘的角落里的一张老旧的画,我把那画描绘得极其拙劣。也许那已经不符合一幅画的标准了,因为连我都几乎认不出那几条简单的线条到底想要描绘什么。
  其实我们不难发现,那些真正下定决心要去遗忘的人,他会一直以一种真实的面目存在着,而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却会变得愈加模糊,到最后我们甚至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像是站在清晨薄雾中的两个人,只能以各自的轮廓来辨明对方。
  这些年我一直想把他从我的脑里心上剔除,但我不能,我害怕某天我们得以在街上或者某处重新遇见,而我认不出他来,这想想都是一件令人觉得难过的事情。但有时脑子里会迸发出一个愈加强大的念头,如果我还能再次与他相见,事隔经年,我当以何种方式招呼,以眼泪,以沉默,还是无言地转身离开。
  所以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脑海里想象他长大的模样,只是后来一切变得混乱不堪,我在心底所描绘的那张画像渐渐地被简单的线条所代替,也许这意味着我对他的思念或者说愧疚淡了吧。
  时间像一个掘墓人般,想要从我的心里得到它认为的宝藏,然后就拿着尖锐的铁锹,用力地刨开我心里的坟墓。当他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其实并没有它所想要的东西,有的只是藏在坟墓里早已腐烂的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和从未在世人面前展现过的青春。它就这样愤怒地抛下这个烂摊子,让所有的一切呈现在阳光下。
  夏小北就是一呆头呆脑的主,从小就跟我厮混在一起,为此他还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躯,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不过皮糙肉厚至少同他与生俱来的特质相契合。他家就住我家旁边,我俩倒是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每回跟我在一起鬼混被他奶奶黄金花看见时,他奶奶便会操起门口已经准备好的竹条冲出来,然后直接拎着耳朵把他提回家,也因此他那两个巨大的招风耳成了他身上最显著的特征。
  当初我听到黄金花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想法便是,她爸是不是想发财想疯了。可是这个名字并没有给他们就带来更好的生活,反倒是贫穷得跟我们家处于同一级别。
  黄金花对夏小北同我厮混在一起这件事从来都不曾手软过,从他家传出的恐怖的尖叫声便揭示着一切,单单听着就不难想象那根竹条落在他身上时是有多么的惨烈。隔天见他,他的身上总免不了带着伤痕,那是他奶奶这位辛勤劳动者向世人展示的伟大的劳动成果,顺便还能以此告诫别的小孩,可以的话,尽量远离我这颗炸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乡下人皮太厚的缘故,在他奶奶那种棍棒夹攻下,他却从来没退缩过,好像看见我朝他走来时,一切的伤痛便都不药而愈了。然而每次我看见他手臂上那些红红的伤痕时,眼眶都会热热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不过他却总是笑着对我说:“看你都不像女生,原来你也会掉眼泪啊,是不是我的英雄事迹太让人感动了。”然后就会朝我做鬼脸,他习惯于以这种粗劣而又简单的方法来使我不再难过,而事实证明这十分的有效。
  或许是因为年幼的我们都还没学会如何去约束自己的情感,所以只要是想对一个人好便会全身心地去付出,以至于他所做的每一件傻事都可以让我在万分沮丧时笑出声来。为此他的笑容在我的眼中总是那么的阳光,即使是受了伤害,也依旧是晴空万里,估计那漫山遍野开的灿烂的野花也得为之折腰。
  夏小北和村子里许多的留守儿童一样,都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也曾问过他奶奶自己的父母去哪了,可是她每回都敷衍地回答,“你是我们在田里面捡回来的:你是我们在垃圾桶里找到的;或者是你的爸妈都出去外面打工了……”这种话乍一听就知道是骗小孩的,不过夏小北那个死脑筋倒是挺相信黄金花的话。
  还小的时候他总会跑去翻垃圾桶或是到田里去挖坑,说是要找自己的父母。他雷厉风行的性格从那时起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估计鬼子进村都搞不出他这么大的动静。
  当初我还奶声奶气地问他,“小北,你在挖什么啊,是不是有好吃的,要不要我帮忙。”
  他把挂在鼻子下方那两条铁青色的鼻涕用力地吸进去,然后就可以看见他那尚未发育成熟的喉结慢慢地蠕动了两下,接着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找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啊。”
  可怜那时天真的我还真的相信了,竟然跑回家扛了一把锄头过来帮他一起挖。还好他长大之后就正常点了,也不会再去问那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也许是孩子贪玩的天性所致,抑或是他已经渐渐的明白,其实他跟故事里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是兄弟。
  可他的听话还远不止于此,记得小时候因为贪玩,他曾将黄豆塞进自己的鼻孔里。由于年龄还小又不敢哭,便想用手指把黄豆抠出来,谁知越抠越深,差点没把鼻血给抠出来。后来黄金花迫于无奈只能把他领到理发店去,让师傅用镊子将黄豆取出。
  理发师叫他仰着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了好久才将黄豆夹出来,他把黄豆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还不忘苦口婆心地说,“臭小子,以后可不许把黄豆塞进鼻孔里了,不然要是取不出来那你就等着它生根发芽从你耳朵里长出来吧。”
  夏小北倒是挺听话的,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害怕黄金花会骂他,因为领着他去理发店夹黄豆是要给红包的,所以他也安分了许多。可是第二天黄金花又领着他去了理发店,这次他没有塞黄豆,而是直接塞了一颗比黄豆大得多的花生。
  理发师看着他小鼻子上鼓起的小包,无奈得说不出半句话来。那天回家后黄金花就把屋子里所有他能塞进鼻孔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然后打包藏在了床底下,以防止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叁.
  当时村子里大抵都还是那种老式的建筑,街道两旁的墙壁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孩子们用红色瓦片制成的巨幅涂鸦,不过我想除了当事人之外,大概没有人可以猜出里面所想表达的含义。有些涂鸦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了,但仍旧不难看出墙壁上留下的时光爬行过的纹路。这也是闲暇时光里,孩子培养后天天赋的地方。
  村子里唯一的学校只有两名老师,一个是父亲,另一个就是夏爷爷。教室是一间不大的老房子,屋顶的瓦片在下大雨时会漏水,所以父亲还兼职当那里的维修工。院子里木杆子上的五星红旗还是村里的老人自己动手做的,院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大大地写着“□□万岁,中国□□万岁。”还有新一点的就是“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但是这种标语对于占村子大多数的文盲来讲其实也就是一种符号,比图画还难懂,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像屁一样,有没有都不影响。
  后来墙壁上那句话被夏小北改成了“要致富,少生孩子多养猪。”
  我问他,“你干嘛把孩子拿去和猪比较啊,而且还不如猪诶。”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当然啦,孩子怎么跟猪比啊,猪能吃,孩子又不能。”这是当时他脑袋里的想法,只要是能吃的便比其他的一切都来得重要。
  村子里的人都习惯性的早结婚,大部分还都是靠媒人撮合的,而黄金花便是其中最出名的媒婆,只可惜上帝没有在她的脸上安上一颗媒婆痣,不然就更为贴切了。就当时而言,那些婚姻法、计划生育在这边都纯属扯淡,随便在村里找两户人家,加起来就够踢一场足球了。
  大多数的青年男女在孩子断奶之后就都出去外面打工了,夏爷爷的三个儿子便是如此。如今他们都已经在城市扎住了脚跟,孩子也接过去了,只是老人都不肯走。也许人老了就不再想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了,他们只寻求过安稳的日子,期盼着过年孩子们能回来一趟也就知足了。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了一点,但是对于打小就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顶多也还剩几年的光阴而已,更何况他也舍不得这群孩子。
  那时的我,总会趁着夜色的保护偷偷地跑到学校去“旁听”,也就是趴在窗口偷听。父亲也叫我去学校里读书,但我没有答应,他亦没有强迫我,并非我不想去,而是我害怕教室里那群如狼似虎的男孩们嘲笑我。
  我每晚都偷偷溜到学校去,趴在窗台上听课,那时个头还很小,窗台太高,我便找了些破碎的砖头垫着,有时听得太激动,我便会忘记砖头的事情,直接跌在地上。但我不敢出声,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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