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时我又必须面对那群也在广场上学车的孩子的眼光,因为我所骑行的是一辆比他们多长出两条腿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不向人提及往事,因为所谓的秘密一旦被他人窃取,那就
壹。
夏天还没从人们的记忆中走远,可气温却已经迅速地转凉了,因此我打算趁着周末回家拿些衣服,好顺利地度过这里寒冷的冬季,这样才不至于被冻死在去上课的路上。一大清早野桐就扯着我的衣角说要跟我一起回去,她执意要去我是挡不住的,因她可以瞬间编出一百个要去的理由,我自知拗不过她,最后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庆幸的是周末安阳要去上钢琴课,不然再带上他,估计我家的房子非得让他们两个拆了不可。我所住的那一片老城区近些日子一直都在修路,这面临着那个地方可能很快便要拆迁了。我们的车骑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由于前方正在施工所以只能下车步行。
残破不堪的路面上一直有大型的机械在上面运转,压实刚铺上去的泥沙,而且道路上到处都堆放着像小山一样高的沙堆,只要有风吹过,便会扬起漫天的沙尘来,就像在路中间生起一堆巨大的湿柴火一样,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和野桐捂着口鼻迅速逃离了那个鬼地方。
在走了一会之后就看见一个怪叔叔模样的男人正支起三脚架在勘测前方的路况,我们从他身旁路过时野桐还不自觉地偷瞄了一下他那张抽象派的脸。
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听见他在我们身后叫嚣着,“喂,你们两个没长眼睛啊,没看到我正在测量吗,你们就不会靠边行走啊。”
这话一听就让人心里窝火,野桐凑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要不我们两个现在把他臭骂一顿,然后赶紧跑,反正我看他那模样就算用四条腿跑也不一定可以追上我们。”我刚准备好等着她破口大骂,但是她抬起头之后就又浇灭了我好不容易被她点燃的战火。
只见她快步地走到前面三米远的地方蹲下,紧接着把不远处一个放置测量的标志物(一个小型的铁三脚架)搬起来,然后快速地回到身后那个怪叔叔的面前,动作剪辑流畅,就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她咧开嘴笑着问他,“大爷,这是你的吗?”那个男的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惊为天人的小姑娘,脑袋像是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坨鸟屎给砸到了一样,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她还对那个男的说了一句,“大爷,我是要称呼你为叔叔还是阿姨啊。”因为这句话太难懂我就直接把它忽略了,当时我本想走上去制止她,不过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再没勇气上前了,只能站在原地扶着额头,然后满脸黑线羞愧地无地自容。
虽然单从他扎起的小马尾和那张烙坏了的芝麻大饼脸是有点难以判断出他的性别,但是他那内凹的胸部宣告他确实是个男的,而且要是让一个女的长成他这样,那她肯定也没有勇气上街啊。
我原以为那个怪叔叔会发飙,但是他却张大着嘴巴,像是被一个陌生人硬生生地塞进了一团棉花,露出里面那两排不知是没有刷过还是被烟熏黄的牙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野桐把小三脚架塞进他的怀中,一脸天真地说,“那你快拿好,要是再丢了那可就麻烦了。”然后转身拉着我扬长而去。
离开的时候我问了一句,“野桐,那是你大爷啊。”她没有回答我,或者说她没有时间可以回答,因为那时我们身后的怪叔叔像是反应过来了,因为他怀里的三脚架掉在地上,气得站在原地直跺脚。
贰。
由于我们跑得极快,因此不一会便到了我家所住的巷口,野桐却突然拉住我,然后不可置信地问,“你家住在这里?”
我简单地点了点头,正想拉着她走进去,可她的双腿却像是被地上突然生长出来的强力吸盘给吸附住了,只是傻傻地站定在巷子口,拉着正想拐进巷子里的我,刚才挑逗怪叔叔时的表情现在已经凭空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严肃。
由于她的拉扯,我所牵的自行车差点因此倒在地上,“怎么了?”我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回过头去看她,“你没事吧。”
她迎上我的目光,可眼睛里却开始闪烁,紧接着便侧过脸去不再看我。她简单盘在脑后的头发被风吹落下来,像是想要刻意地遮挡住她此时的神情,她用食指将头发撩到耳后固定好,然后回过头来冲我微笑。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用深沉的目光扫视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两旁红色的砖房在风沙中显得黯淡了些,成片掉落的石灰被遗弃在安静而阴冷的角落里不敢出声,沿着墙壁伸展开的黑白电线将胡同渲染成黑白电影中的老旧场景,还好脚下柔软潮湿的青苔有意的将其从历史中解救出来。向外打开的木制玻璃窗似被涂上了某种半透明的流质,除了光线之外,其余的一切尽皆被隐匿成盲点。从二楼伸出来的竹竿搭在对街阁楼的窗台上,上面依旧荡漾着各色的内衣裤,其中不乏诸多今年山寨的街头年度最新款,让人错觉自己此时身处远古时代的城乡结合部。
走进巷子十几米之后再爬上一道木楼梯便到家了,我将自行车靠在楼下的电线杆旁,然后拉着她上楼去,紧接着从门顶的横梁上摸出钥匙开了门,侧开身子想让她进去。可她上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口左侧那块绿色的门牌,从她的眼神中我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
门牌上面的绿漆已经脱落了很多,从中破土而出的锈迹侵蚀了上面白色的字体,但从哪些零零碎碎的偏旁部首之中还是可以大致的猜出上面写着‘梧桐巷120号’。而且右上角的钉子不知何时掉了,它就那么倾斜着悬挂在墙上,宛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翁正歪着头思索,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我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回过神来对着我局促地微笑,然后把我推进屋里。屋里除了墙上那两幅巨大的黑白照和一部老旧到只能看新闻联播的电视之外就再无任何摆设了,窗外透进来的一小束阳光让所有漂浮在空气中的杂质无处遁形。
我用衣袖轻轻地擦掉椅子上的灰尘让她坐下,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方寸咫尺的客厅里,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说了句,“等我一下,马上就好。”然后便转身进房收拾衣服去了。
杯子里升起的白气让这本就安静的客厅显得愈加的诡异,她只是木讷地点头,眼睛一直看向窗外,似在回忆。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溜达到我的房间里来,她走到窗户下的书桌旁,拿起上面码放的儿童书籍看了一眼,那老旧的书皮已结了灰,似被遗落在角落里不被主人宠幸的玩具,无人理会。
她用衣角拭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它放回了原处,动作那么温柔,让人感觉这些物件曾让她无比的欢喜过,后来却在时光中遁去了身影,而如今一切蒙了灰尘之后,突然被记起了,连同过往那些哭着笑的日子。
野桐并未翻开书本看看里面的内容,似乎对一切早已熟烂于心,最后无奈将手插回口袋中。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阳光正好,可她的表情凝重,如同有什么从书中钻了出来,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恍惚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突然便伸手去玩弄一个挂在窗框上的玩偶,那是一个晴天娃娃,本不讨喜的外表在被洗涤剂清洗了无数遍之后显得愈加的破旧,发黄布料的边角也已经脱线了。她把玩偶摘下来,然后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说,“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我从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要是你喜欢就拿去吧。”她拿着那个玩偶安静地走开,我也没有太在意。到最后我也只找到两套还可以御寒的衣服,我把它们塞进书包里,整个书包瞬间就胀的如十月怀胎一般。
回去的路上野桐一直安静地站在自行车的后面,如一个向大人撒了谎的孩子,一言不发,她手里紧紧地握着我送给她的玩偶,我不经意低头时可以看到她修长的手指骨节上泛起清晰的苍白色。
回去之后,野桐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坐在落地窗前发呆,似乎窗外飘过的云令她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她,只是在她的身旁坐下,亦是保持着沉默,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夜半,野桐从床上起来,拉开落地窗,一个人到阳台上。那时我也没有睡着,听见声旁的动静就睁开了眼睛,看见窗外独自一人的野桐。我随手摸了一件床边的衣服,出去给她披上。
虽说夏天刚过去不久,但夜里的风还是显得格外冰凉,空中弥漫着漫天的大雾,水汽把夜色氤氲的更加浓重,灯光在模糊的视野中微弱的喘息着,路灯橘红色的灯光沉淀在半空中无法散去,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暗红,压抑着,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野桐的嘴里叼着香烟,在空气中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借着那微弱的光芒我可以大致的看清她脸部的轮廓。地板上早已结满了细密的水珠,她就这样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把香烟掐灭在花盆里,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手中还握着我早上送给她的娃娃,然后侧过脸来看着我,张着嘴却没有声音,仿佛一切的声响都被吹散在了风中。她停顿了许久,就如时间突然停止了一样,眼泪却唰唰的掉了下来,没有任何的征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眼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上前去抱着她。她把下巴放在我的肩上,无声地哽咽着,我的肩膀一阵冰凉,似有什么液体渗进了衣服里。我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这样可以让她好过一点,并告诉她,“没事的,还有我呢。”
她趴在我的肩上,像没有听见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这种空气凝固了一般的氛围让我感觉很难受,就像天边黑压压的云塌下来压在了胸口,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时我突然不知道那条神经短路了,竟然对她说,“姑娘,别哭了,你哭起来很丑诶。”
她吸了吸鼻子,从我的怀抱里直起身来,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调说,“真的啊,那我不哭了。”然后用食指擦掉了脸上还未干透的眼泪,朝我挤了一个生硬的笑容,说,“你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朝她点了点头,也许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花言巧语,而是有一个人可以不厌其烦的听你诉说。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我,她夹住香烟的手指甲被烟熏得微黄。我接过来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但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令人难受,反而透着一种淡淡的薄荷清香。就在我又要把烟送到嘴边的时候,野桐却突然伸手过来把它抢了过去,然后把烟蒂按灭在身前的花盆里,说了声,“对不起。”
我看着眼前这个干净落拓的姑娘,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剧烈的翻涌着。我把她抱起来,“外面冷,回床上吧。”虽说我们两个一边高,但是她的体重却比我轻了很多。
她朝我轻轻地点头,我把落地窗打开又重重地关上。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躺在我的怀里就像一条温顺的小猫一样。
她把手中的娃娃举起来,透着窗外打进来的灯光可以依稀的看清,她说,“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给我的,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我以前的家,只是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震惊的,由于刚住进那里时的那些流言,从她的言语中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因为母亲去世而满脸是泪的小女孩。
叁。
隔天,野桐带我去祭拜她的母亲,在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她的神情才显得没那么阴郁。途中我们路过一家花店,她突然停下来,牵着车走到店门口那堆花前,蹲下去对着摆放在架子最底端的一盆雏菊说,“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以前陪着她去摆摊的时候也会路过一个花店,有时她便站在花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雏菊发呆,但却总是舍不得买。”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眼眶也渐渐地泛红,可却依旧微笑着。
我未曾如她一般与母亲一同生活过,自是无法明白那种情感依附坍塌后的感受。我上前去,挽着她的手,不知该以什么方法来安慰她。
野桐侧过脸来,笑着说,“没事的,帮我拿着。”她将那盆雏菊塞进我的怀中,然后冲进店里付了钱,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如同完成了一件承诺了许久的事。
她翻身上车,看了看我,示意我站上去。一路上我们并未有太多的交谈,我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将那盆雏菊护在胸口。很快我们便到了墓园,这里似一座巨大的迷宫,我们在其中快速地穿梭着,如同两只漫无目的游走的野鬼,在为自己的情感找一个归宿。
我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周围皆是林立的墓碑,因为走得很快,我没能看清墓碑上那一张张苍白的脸,除却我们的脚步声,剩下的便只有鸟鸣。不知走了多久,野桐才在墓园深处的一座墓碑前停下来,因为她停得太突然,跟在她身后的我踉跄了两步,差点就直接扑倒在她身上。
野桐走上前去,在墓碑前蹲了下来,由于背对着,我没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侧过身去,看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因为风雨的洗涤,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显得极度苍白,可仍是不难看出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微笑着的模样同野桐极为相似。
墓碑前摆放着一盆雏菊,可是因无人照顾已经枯死了,野桐将那个花盆移开,然后把自己怀中的雏菊摆放在相同的位置。她在台阶上坐下,用手指指腹轻轻拭去母亲照片上沾染的灰尘,心中似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口,最终只能俯下身去亲吻她的照片。
我在她身旁蹲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侧过脸来对我说,“没事的,她这一生过得太累,本就该好好的休息休息,况且这或许是这座城市唯一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了。”
她似在回忆,“年幼时半夜睡不着觉,母亲便抱着我坐在窗口看星星,那时的天还未像今日这般除了成片猩红的雾气便什么都没有。她总是指着夜空中那一两颗破碎的星辰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我每次都只听到一半便倒在她怀里睡着了。”她的嘴角微笑着,可眼泪却已掉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再流出来的时候才接着说,“我妈说,有星星的地方就不会孤独,因为当有人在想着你时,她的心便会化成天上的星星,以此来时刻守护着你。”她仰起头来,头顶的阳光灿烂得叫人眼睛刺痛,“不知道这片夜空下最亮的那颗心是不是我的思念化成的。”
我对上她的眼,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邃,许是因为流着泪,我看不清里面到底掩藏着什么,因为此刻令她伤心的恰巧是我所不曾拥有过的,那是我心中最为浅薄的部分。
母亲,对于我来说终究也只能是客厅里挂着的那副黑白照片而已,她并未真正的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更谈不上有共同欢笑的时光。可我却并未因此而对她有半分的抱怨,毕竟她是因为我才失去了生命,这比一切都来得重要。而此时此刻的野桐已然落入了同我一样的境地,我们都永恒的失去了对于我们极为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们在别人眼中看起来百毒不侵时,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早已
壹.
人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