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没有什么异常发现,却是走了很远。我想,这样的路程足够走出枫叶镇了吧?
大约又走了两分钟,情况才发生转变,通道更加宽阔了,高度却有所降低。我们三人互看一眼,提醒各自要小心,便继续前进。很快,我们似乎走到通道的尽头,那里是一扇关着的铁门。我提高警惕,提起手中的水果刀,却把□□揣在裤兜里面,坦白说,我到底还是不喜欢枪械,伤人伤得过于彻底。而我旁边的李若蓝,她修长的头发不知何时用头绳捆起,看起来青春靓丽,她的额头冒着汗,手中如我这般,握着王小井递给的军刀,她瘦弱的手背骨节突出,灯光下显得分明。
而王小井,无疑是我们当中最无恐惧的,他经历的艰难比我们多,他的心态也比我们稳定。他的右手正拿着乌黑的□□,那种严整以待的架势就仿佛,下一秒就能开枪。我对他敬佩之至,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活到最后。我看着他伸出左手,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们看到崭新的画面。
那是一个粗壮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把大剪刀,那把剪刀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锋利和巨大,完全可以用来修剪苗圃。但他偏偏没那么做,他在铁门打开的那一刻,就迅速地把剪刀张开,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朝王小井的胳膊剪了过去。那种速度令我发指,我手中的水果刀甚至没来得及伸过去,他就已经剪掉了,是王小井左手的小拇指,先是飞了出去然后坠落在地,仅有的血液一点点冒出。
王小井的反应足够快了,如不是他及时向后躲闪,只怕整只手都被那只剪刀给剪掉。在手指还未完全躺在地上的时候,王小井就已经朝那个男人开枪,可惜没打中对方,只落在铁门上,那种火力甚至未能穿透铁门,那颗子弹只是简单利落地被弹飞到别的方向;我还没来得及看到子弹落到的位置,王小井就已经扣动扳机,朝向他逼近的男人身上开枪,子弹迅速出膛,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子弹飞进男人的左肩。但这并未影响男人的攻击,他摇晃着偌大的剪刀,反而更加快速地剪向王小井瘦削的脖颈。
对于这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是第一次见,或许是第二次。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现在之前的教堂里,不知道他曾经是否冷漠地注视过我的生死,又冷漠地与我擦肩告别。我终于决定对这个陌生男人展开攻击了,在我还未判断出他是谁的时候,就已经伸出水果刀。那把水果刀,漂亮而利索地在灯光下划出一条弧线,闪烁出一道绚烂的明亮,紧接着便划到他的后颈。水果刀丝毫未在他的脖颈上逗留,瞬间划过,将一抹鲜红溅洒在对面的墙壁上。
那个男人受到袭击,他痛苦地停止原先的进攻,转身面向我这边。他的眼睛圆睁,眼珠是不能再凶狠的猩红,他长大了嘴巴,发黑的牙齿清晰分明。他必然是准备报复,我刚才那一刀下得很重。他直接拿着大剪刀朝我挥了过来,对,是挥,而不是剪!想必这样出手才会更加迅速。我呆呆地看着他逼近,丝毫没有防范的意识,我甚至没有后退半步,便被那把剪刀的钝面砸中左臂,胳膊的肌肉瞬间僵硬,骨子里尖锐地发疼。
我应该后悔,居然不肯再用水果刀伤他半分,我却更应该庆幸,一直躲在我身后的李若蓝,在我被击中的那刹那,不失时机地冲了出来,锐利的军刀迅速刺中男人的心脏。我疼痛地跌坐在地,对面是如释重负的王小井,我们中间躺着那个男人,他最后的眼神是满满的不甘,他的巨大剪刀终究没能带他躲过这场浩劫。我感激地看向李若蓝,这个救我多次的女人。柔弱的她正靠在铁门上,脸色青的发紫,在不停地大口呼吸,好像刚经历过特别漫长的疲惫。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各自凭各自的方式抚平内心的错乱与后怕,缓缓恢复身上的疼痛。良久的沉默过后,我问王小井说:“你的手,一定很疼吧?”他却对我坦然一笑,满脸难得一见的喜悦。他此时刚刚包扎完伤口,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掉落的手指,撕了一片衣角将它包起,对我说:“不疼,一点都不疼。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庸医,他终于死了。”
听到这些,李若蓝的脸上终于恢复常态,我的所有疼痛也仿佛丧尽。
☆、二十六、笔记
未休息过多的时间,王小井就站起身来,他的左手紧握,左手的小拇指必然在疼痛,他的右手拿着枪,在庸医的身上摸索什么。“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他这么说着,右手已经伸进对方黑色长裤的某只口袋,又过了一秒,一本笔记被他捏在指间。
我从王小井的手中接过笔记,代为翻看。那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封面上是意料之内的脏,掀开,粗糙纸页上手写的扭歪字体映入眼帘:
黄英,女,28岁,来自外地,身体结构良好,已移交医院。
黄兰,女,29岁,来自外地,因逃跑意外死亡,已焚化,已报。
……
在这页纸的最上方,虽然写的是“五月工程一览”,但所要说明的,已经很清楚。记录上的这些人,应该是和我们类似命运的,只是他们更为不幸,已经死亡或者被强制送到了那家精神病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情况,在这页纸最下方,记录的是这样一行:
范某,男,年龄不详,来自外地,临时手术失败,已焚化,已报。
这一行想要表达的很明显,范某因为某种原因被庸医做了临时手术,运气不佳手术失败,最后迎接他的是被焚烧的命运。被这位庸医动过临时手术的,在之后的几页亦有出现,只有极个别的手术成功,身体器官被成功移除,剩下的则纷纷丧命。这样看来,眼前死掉的这个男人,确实是一名庸医,而且是心肠歹毒、刀法不精的庸医。很快,我已翻到写有内容的最后一页,看到最末一行记录:
林某,男,年龄不详,来自外地,体质问题导致临时手术失败,已禁闭,待报。
身后的呼吸粗重,我转过身,看见王小井脸部痛苦的表情。他哀伤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朝那具孤零零的尸体猛踢过去,大声地骂,“我就知道是你,你这混蛋,你这混蛋!”最后他终于停止下来,蹲到地上掩面嚎哭。
那本笔记我没给李若蓝看,尽管她要求要翻一翻,但我执意拿着笔记朝通道的另一边扔去,扔得远远的,直接沉没在无尽黑暗。她自然很生气,轻轻推了我一把,问我说:“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小气,都不让看?”我笑了笑,坦白地回应:“杀人名单……你还想看吗?”李若蓝狠狠地摇晃脑袋,一脸憎恶的表情,说道:“真恶心!”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写上一本……”我低声地自言自语。李若蓝惊讶地转过头,皱着眉头问我:“什么?”我对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小井的状态已经恢复,他站起身来,表情恢复原本的冷静。因为他受了伤,我提出要带头走在前面。他说了一句“小心”,我便走向通道通往的空间,那里,一片黑暗。
这次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没有之前的感应灯,便失去了安全感。我的双脚,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划走、摸索,后面两个人则紧紧地跟着我。这期间李若蓝很不安,她甚至一直使劲儿地制造各种声音,希望能换来一线光明。但她终究是失败了。我转过身,对她说道:“李若蓝,要不你回到刚才的通道……”
我还想说一句“那里比这里安全一点”,但却是迅速地闭上嘴。我听到有逼近的声音:悄然靠近的脚步声,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锁链的碰撞声。我感觉得清楚明确,甚至还有一点熟悉。此时,来者就在身前,并且一直在靠近。
不知是哪里给予的勇气,我朝来者大概所在的位置扑过去,并转身对同伴大叫:“你们继续往前走,这里应该有照明!”于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即时响起,他们开始分头行事。
先是王小井,他点起了从徐警官那里得来的打火机;其次是李若蓝,映着不停闪烁的光芒在四周的墙壁上寻找,很快,李若蓝在扑朔的光影中找到一个开关,按下,这个房间立刻亮得通明。
这时我才开始注意被我扑倒在地的人,她就仰躺在我身体的旁侧,柔弱不堪地躺着。她的衣衫凌乱,双脚被扣上脚镣。她的眼泪,挣扎在眼角、一个劲儿地汹涌。我几乎是跳起身来,一脸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直到我看清眼前这个人——她身上确实有我熟悉的东西,因为她是苏黎黎。我俯下身去,将她小心地扶起。
除了苏黎黎还会是谁呢?她有我熟悉的味道,有苏黎黎一直有的柔弱,也有似乎能不停往下掉的眼泪,更有一脸花了妆的无助与绝望。我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我疼惜地对她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怎么还在这里……”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眼泪已经滑落;我也没有注意到,苏黎黎的手,轻轻握着我的右手,紧握着它,不假思索地推向我的胸口……
☆、二十七、罪与罚
明晃晃的水果刀被揣在我的右手,我的右手被苏黎黎柔嫩的左手紧握,她的左手就像要把我推开一样,推向我的胸膛,我的胸膛就像迎着柔软的风,完全暴露。在那片锋利镶进我的体肤之前,我模糊的知觉容许我忆起我们的相识。
五年前的夏天,六月份的某日,C市的天气是正常的干燥和炎热,没有热风,但浑身依然感觉烦躁和不安。那时候我还没有女朋友,没有勇气借着和女生聊天,来抵抗天气的燥热。我异常难受和悲伤,带着躁动的情绪,走出教室,沿着楼梯的扶手一路向上。一道道炽烈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而入,出现在我疲惫的前胸、后背,紧接着被我抛在脑后。时间没有太过漫长,我很快站在3号教学楼的天台上,任干裂的空气欲将我撕毁。
这种感觉很好,虽然天气令人难以承受,但挤在吵闹和拥挤的教室,完全不比独自暴晒在阳光的灼热下。我在天台上找到一块荫凉,就在凸出的屋檐的庇护下,我蹲下身来和一个陌生同学聊天。
他是难得的和我有着类似心态的人,他说人群中过于拥挤,宁愿在角落里独自发抖,在他看来,寂寞比喧嚣更令人愉快。他甚至在屋檐的阴影下对我冷漠地笑,他说:“这样挺好,比在人世虚伪地吹捧好上百倍。”有些诧异,我觉得自己是在和社会坏境以外的居民交流,我干笑着回应:“人生不如意,总占十之□□。”然后我仰起脸,望着燃烧的恢宏天空,觉得气氛特别尴尬。我想回教室了,人多的地方内心似乎更能被保全。
“你能不能告诉我,人仅有的快乐是什么?”我正欲站起身,旁侧的他,凌乱长发遮住的眼睛悠悠地看向我,他的嘴角是深深的苦涩,他的脸上布满复杂的苦痛,我很意外,很少见到有人,能如此明显地把内心呈现在表面。我便对他有些怜悯,我虽然不喜欢和谁有过多的交织,却总能对人产生惯性的同情。我思忖再三,认真地向他提议:“与别人交流,分享他们的快乐,或许是你需要的。”
很不幸,我的建议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启发。他只是神秘地朝我嘘了一声,借着不能再低的声音呢喃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无所忌惮地放纵,才是最幸福。”
他所说的,确实是一个秘密,是他有生之年最后的感慨,他却足够自私,从没想过这样对我,将是多大的痛楚。我蹲在屋檐的阴影下,迟迟没有动弹。我在惊诧他何以那么做,在和我说完那个秘密之后,独自纵身到五层楼下,就像展翅欲飞的鸟雀,也如同一枚枯萎凋零的树叶,那种坠落的感觉一定很奇妙,干热的气体将他捧起,干热的气体再将他置于死地。
我是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警官来了,三位或者更多,他们的帽檐遮蔽了他们的额头,只能瞥到他们镇定的眼睛,他们围起来审视着我,向我稍有戒备地问话。我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回答自己叫什么、在哪个班和逝者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瘦弱身影消失的地方,指望他能沿着去路再走回来,我的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嘴上含糊不清地给以回应。他们摇了摇头,我叽里咕噜说的想必毫无价值,他们一脸阴霾,失望的情绪一览无遗,他们最后只是叮嘱我几句,便转身离去。
然后我在通往天台的楼道口看见陌生的女孩苏黎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她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刚掉过不少眼泪,她的表情却是格外安静。我惶恐地看着她走近,俯下身来轻揉我的干枯头发,她的下巴轻轻碰触到我的额头,似是安慰,又似是她自我安慰,而不管怎样,那种温柔的触感令我平静,内心一片微微的涟漪。
我这才肯抬起头,仔细观察她的样貌和神态,她在那一刻就像下落凡间的天使,毫不吝惜地帮我抚平内心的慌乱与复杂。她美极了,纤细的眉毛似她细微的感情,清澈的眼睛如她如水的纯净,她的脸上浮现轻柔的笑容,温和地对我说:“我叫苏黎黎,我们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简直就是和她顺理成章地相恋的,这一切在血案发生的时候就已冥冥注定。我没有问她何以出现在天台,又为何要对我说话,又怎么肯和毫不起眼的我结识。我却是默默地接受这份意外的馈赠,珍惜地和她交往,生怕哪天她像突然的出现那般,在无法预料的某时某地、忽然消失。
我担心的一直到前一秒都不曾出现,我们甚至没有闹过大的别扭,像所有无忧无虑的小情侣那样惬意地享受爱情。但在五年以后,在这一秒,我终究是想起这些往事,胸膛在被水果刀片刺入的那一刹那,也同时袒露在灼热的阳光之下。我知道自己曾一度担心的终于上演了,我终究是爱怜地看着她,说:“原来你一直惦念,即使我们紧紧拥抱,都没能让你遗忘。”我的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内心是含糊不清的生死。
苏黎黎对我说:“你的运气为什么总那么好呢,几次致命,却都没有死成。你却又那么残忍,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他万念俱灰,不管不顾,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肯伸出一只手,或许他会选择留下,你知不知道?”水果刀在没入,径直地,似乎要到最深处。
我的嘴角挤出一些鲜血,它们在我的思维里绽放。这一刻适合告别,我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悲壮了,我尽可能保持一脸的温和,淡淡地伸出左手,试图给她擦拭眼角的余泪,我是呢喃地对她言语:“你终于能释怀了,至少……你可以当作我不曾出现在天台……更没有在你的世界里。”
☆、二十八、诊所
阳光从未知的地方照在我脸上,我的知觉逐渐开始恢复。胸口隐隐作痛,即使轻微地呼吸,都觉得足够困难;左手的肌肉一直在紧绷,自从被砸中之后,几乎没有松懈过;双腿,尽管忘记在何时停止一瘸一拐的,却像我的心跳那般,一直在抖动。
我猜测自己是躺在床上,手术床或者护理床都有可能,我的右手沿着盖在身上的、被褥之类的东西向附近摸索,触及铺盖,然后是床沿。顺着床沿向床头伸过去,如我所愿的,有一张小号的木桌。木桌上是光滑的漆面,触摸在漆面上,感觉那里落有一些灰尘,我终究皱起眉头,稍显烦躁地在木桌上抓来抓去。
一只玻璃杯被我碰倒,随后是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