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那里落有一些灰尘,我终究皱起眉头,稍显烦躁地在木桌上抓来抓去。
一只玻璃杯被我碰倒,随后是砸落在地板上的尖利声音。与此同时我终于拿到熟悉的水果刀,那刀柄的弯度和触感简直是独一无二的。直到此刻,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紧接着,左手掀开被褥,我的胸膛袒露在外;右手强硬地拿着刀子,带着内心所有的罪恶和迷失,快而准地扎向我的胸口。
只恨那把刀在胸前停了下来,只恨,我的伤口甚至已经感觉到刀尖的锋芒,我的右手正被某人的手牢牢抓住,这个人的皮肤柔嫩而光滑,我却浑然不觉,只希望她可以松一松手。
“你怎么总这样?”她开口了,是我熟悉的声音,是我刚刚结识不久的李若蓝。我睁开眼,愣愣地望着她,转而向她哀求:“成全我吧,我早就应该这样,早就应该死了,我的罪过已经很深,只有这样才能赎罪!”
她很倔强,抓着我右手的左手是不能再用力的用力,为此她的脸上甚至在冒汗,她很紧张,也颇吃力。我终究是软弱地松开右手,水果刀顺势躺在我的身上,和我一样的沮丧。
“她放弃了。”李若蓝望着我,淡淡地说,“既然她选择原谅了你,你也应该看开一点,放下那一切——你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水果刀拿走,又轻轻地拿起我的右手,双手把它紧握。她的脸上浮起绚烂的笑容,就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一点点,帮我将内心的阴霾驱散。“振作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好吗?”
我恍惚地朝她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苏黎黎确实原谅了我,当刀子毫无阻碍地刺进我的胸膛,她却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看见我挣扎着死。然而我甚至连疼痛都不肯叫出来,便带着这几天的伤痛昏阙过去。于是她没再接着往里面捅。她几乎是失望地站起身来,打算就此离去。
只庆幸王小井没有为难她,旁边的李若蓝甚至还找到解开那副脚镣的钥匙,赶在她离去之前将脚镣解开。然后两个人开始忧心忡忡地抬起我的身体,我再次受伤了,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动,防止伤口破裂。那间地下室架有通往上面的木梯,于是现在,我有幸躺在这张护理床上。
不用说,这是庸医的诊所无疑。
王小井曾出现在这个房间,见我平安无事,便悄悄走了。他很累了,很快伏在隔壁房间的木质桌子上睡了过去。李若蓝则坐在我的身边,她其实年龄不大,但却懂得体谅和安慰别人的痛苦。此刻她的脑袋正埋在被褥上,她的双手却依然握着我的右手,紧紧地,一直握着,那种温暖一度使我愉悦。
我终究是轻轻坐起身,将被褥小心抽起,盖在她的背上。我的上身正缠着厚厚几层绷带,那样子就像半个木乃伊,我摇摇头,缓缓穿上衬衫,蹑手蹑脚地下床——我迫切地需要在地板上走走,那样或许能更清醒。
这个房间的墙壁上,挂钟显示的是上午11点23分,我大概昏倒了三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临街的窗户挂有布满花纹的窗帘,掀起窗帘一角,我能欣赏到街景,我能完全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它上演的内容。
一个人,他的身高约一米八,身体壮硕,西装革履,并且戴着墨镜。他右手随意提着一把斧头,斧头的金属感很强,在中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厚重光芒;他乌黑的大皮鞋踏在街面上声音响亮,并且越来越刺耳,他的脚步必然是朝药房这边靠近。
“有客人来啦!”这一刻起我不再是旁观者,一边大声地将沉睡的人叫起,一边透过窗帘一角与来者对视。那硕大的墨镜后面,是不可预估的神秘与冰冷。
☆、二十九、禁入牌
原本只是虚掩的诊所门被轻易撞开,里面的人早已急匆匆地提起武器,随时准备迎战,外面的人却不急于动手,而是缓缓摘下那副墨镜,站在原地,随口发起牢骚:“大街上的阳光真晒,只怕皮肤要变得更黑了。”
他的皮肤其实已经足够黑了,却是健康的黝黑。他那样轻松的语气和现在的紧张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却丝毫不在意,随意看了看我们三个,沉稳地朝里面迈了几步,自己找一张椅子坐下。
“你们可以叫我许松,我大概也知道你们的名字,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现在,说说我的来意吧。”他一只手将墨镜小心翼翼地放在上衣口袋,另一只手拿着短斧晃悠在半空。他的眼睛直视着我们,似是要把我们的想法看透。“我这次来,希望你们能老老实实地,离开这个小镇,不要再打扰它。你们能做到吗?”
“为什么?”首先提出疑问的是王小井,却听他的语气有着些许犹豫,大概是受对方的气势威慑。自称徐松的这个人抬起头来,一脸威严地注视着王小井,他的语气更加沉重,“为什么?据说是……你们已经破坏了这里的秩序。”
“不,这里没有你说的什么秩序,这里以前并不是这样。”王小井急促的语气夹杂着焦躁,显然是对徐松的说法极为不赞同。徐松,这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站起身来,径直朝王小井走过去,他伸出左手——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朝王小井的右肩拍去,那种力度迫使王小井直接后退两三步。徐松略微恼怒地说道:“小伙子,秩序是强者定的,不是你认为该怎样,就会是怎样。”
无论如何,对方是先动手了,出于防范,我不由自主地提起枪,并且迅速扣动扳机,子弹如愿朝徐松射了过去。然而,在下一刻,子弹突兀地被徐松的斧头挡住,我就呆呆站在另一边,满脸诧异地看他扬起短斧,就像打高尔夫球一样,利落地将子弹撞击到门外的某处。随之,他轻蔑地对我们笑了笑,“嘿,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有能力反抗吗,看看,你们也就那么点本事,能在敌人懒得动手的时候,惶恐不安地拔下几根毛。”说着,他警告似的狠狠瞪了我一眼,这时候我尚未在惊异中恢复,那种目光令我不寒而栗。
“你所谓的秩序,就是伤害别人,满足自己的私欲吗?”李若蓝的□□,紧紧地握在手上,她紧握的双手却在不停晃动着,显然,她发现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可怕。徐松尽可能确保自己的脚步优雅,有节奏地朝李若蓝走近一步,摇了摇脑袋说道:“不,当然不,这不是我所谓的秩序,而是属于公众,我不是这些人的带头人,更没有权利制定什么秩序。既然是公众,说是私欲未免也太过牵强。而说到对别人、对你们的伤害,我只想引用一句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王小井拿着他那把枪,朝徐松那边走去,看他的架势,与其说是在进攻,倒不如说是防备。鬼知道这位拥有不可捉摸之能力的人,是否会忽然展开出人意料的攻击。王小井先是冷哼一声,然后说:“虽然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算是彬彬有礼的人,肯找我们讲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说法特别勉强,你们钓没钓鱼和我们没任何关系,但我们不是‘愿者’,更没有‘上钩’。”
“哦?”徐松转过身来,望他,并朝着瞄准自己的枪口走去,直到枪口碰触到胸口才停下脚步。徐松耸了耸肩,似乎是有些遗憾,“看来你们果真是冒冒失失的就走了进来,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以前有很多人和你们一样。试问一句,还记得通往小镇的道路上,挂着的禁入牌吗?”
“记得,”李若蓝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看得特别仔细,所以还有印象,只是一直没有把那些东西和整件事情联系起来。现在想想,倒真的是我自愿掉进了陷阱。”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我问她:“那些木牌上写的是什么?”
“‘心脏受损禁入’,‘弱者禁入’,还有——‘求助者禁入’。”李若蓝静静地回答。听到这些,我的内心顿时感到怅然。如果当初看得稍微仔细些,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不会引起警方注意吗?”提出这个问题的是王小井,他现在已经收了枪,沮丧地靠在墙壁上。
徐松摇了摇头,“看来你们还是年轻,想法真是幼稚得很。这其实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即使真的有哪个冒失鬼来干涉,也会有人去镇压。我想,之前你们一定见识到过。”说到这里,他掏出墨镜戴上,转身走向外面,只在最后留给我们一句话:
“谈话到此为止,我想你们有必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收手了。”
☆、三十、消失
徐松——那个足够令人恐惧的高大男人走后,留了一室的沉默。我们三个人,站在各自的位置,无论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感觉就像热闹了好一阵却忽然冷清下来那样,让人觉得恐慌和尴尬。但我就是愣愣地站在诊所的角落里面,靠着墙壁,四处胡乱打量着。
良久,王小井才缓缓开口,只见他对我们淡淡一笑,说道:“大家都愣着做什么,莫不是害怕了,畏缩了,想半途而废?”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对他一个劲儿地摇头,李若蓝此前一直在欣赏窗外的风景,此时她终于回过头来,认真地说:“是被那男人吓到了,但还没想过退缩,有你们在嘛!”
“没事儿的,大家放心好了。我们只剩最后一战了。”王小井似是鼓励我们,但我却觉得他表情怪异。不过我终究是觉得自己多虑了,耸耸肩,说了一句很争气的话:“都经历了那么多,还没有临阵退缩过,这次当然也不会。”我们三个人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准备一下,然后动身。
“我下去一趟,那把大剪刀看上去不错。”王小井对我们一笑,然后说,“你们在诊所里找找看,那医生应该收藏有食物。”我和李若蓝欣然应许,然后分头寻找。
“这里有一些压缩饼干,哦,还有几瓶矿泉水。”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某个房间的柜子里找到这些东西,它们此刻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上等的美味佳肴。李若蓝也很饿了,我看她灵巧地走了过来,看着我摆列在桌上的食物,一脸优雅的期盼。我不禁笑了,“人是铁,饭是钢,想吃东西的美女,应该是小野兽了!”
李若蓝揉了揉鼻尖,一脸的期盼变成委屈,“人家都一天没吃饭了,之前那几天吃的可都是钻着虫子的白米饭,我容易吗?”我点头称是,然后觉得错了,又摇了摇头,说:“嗯,不容易,但至少还有肉……在我记忆里也就昨天吃了几个馒头,滴水未进啊滴水未进。”
“王小井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李若蓝显然没听清我的冷笑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着,继续说,“再不来我们就抱着大餐挂掉了。”我一听,就想起王小井去地下室有五六分钟了,心里顿觉不妙,“走,我们带着这些东西,去地下室看看。”李若蓝的脸上没有了委屈,而是忐忑地跟在我后面,与我一起走向诊所最里面的小房间,顺着里面的木质楼梯走下去。
这是与苏黎黎分道扬镳的地方,我昏倒在地,她转过身绝望离去,通明的灯光依然亮着,光影下面是我殷红的几点血迹。地下室里除此之外没有什么,随便摆放了一些工具,螺丝刀、尺子之类的。隔绝地下室与地下通道的铁门是敞开的,落寞地斜靠在通道的那一边,就是那个方向,此刻黑洞洞的,什么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人呢?”李若蓝诧异地说着,疑惑的眼睛望着我。我朝通道走去,李若蓝在后面紧紧跟着,我没有和她说话,因为我自己都不清楚。很快,我的双脚踩在通道的地面,微弱的感应灯光迅速亮了,庸医的尸体躺着,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死亡姿态,大剪刀确实是不见了,跟着它一起消失的还有我们的同伴王小井。王小井去了哪里?我望着通往教堂的那个方向,直直地望着那片黑暗。
“李若蓝,吃一点东西吧。”过了一会儿,我才转过脸,望一眼惊慌的李若蓝。她笑了摇摇脑袋,“还是等王小井吧,这家伙真让人费心!”我思忖一番,然后像哄小孩似的,说:“李若蓝乖,吃一点东西吧,吃饱了我们好去找他!”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停留了三秒,才拿出一袋饼干,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伸手递给我,我接过了,李若蓝才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撕另一包。
“刘阳,王小井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一起行动的吗?”李若蓝的小嘴一边嚼着饼干,一边问我。我轻轻拿着开了口的饼干,晃荡在半空,眼睛看着地上躺着的沾满了血的尸体,嘴里是矿泉水的淡淡味道,我的身体颓唐地靠着墙壁,回答说:“他就是一个傻瓜,怕我们走错一步,离不开枫叶镇吧!”“可我们在一块儿都这么久了……”李若蓝继续细嚼慢咽着,声音却有些哀伤,静静地回荡在通道四周。可我们在一块儿都这么久了……
我和苏黎黎,我们在一块儿都那么久了,五年了,却连她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患得患失地把她揽在怀里,小心呵护着,尽可能地为她做一些事情,做一顿饭,或者暖一回被。走到最后,直到我们遭受同样悲惨的命运,她才肯用她的眼神和表情,动作和姿态,告诉我她是多么恨,多么想杀了我。
“我们走吧!”当李若蓝吃完了第二袋压缩饼干,我这么说。她摇摇头,伸出右手,指着我手中悬着的、开了封的饼干,不满地说,“看你,一袋饼干都不吃。如果待会儿你饿死在路上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拉着她的胳膊,向通道的深处走去,“好好好,我吃,一边走一边吃,你可千万别嘴馋,把王小井那一份给吃了!”
她撅着嘴巴,才不管我怎么说,紧跟在我身后。而我,啃着牛肉味的饼干,心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三十一、疑点
无论之前我们开怎样的玩笑,现在在忽明忽暗的地下通道,我们正走得飞快。我拉着李若蓝的手,生怕她像王小井那样,在未知的时间擅自跑掉;也怕她忽然什么时候累了,柔弱的身子再也走不动,想必只有这样,才能令她少费一点力气。我的内心或许也为着另外一个原因,比如我把李若蓝当作什么了,一个知己,或者简单的一个伙伴,再者,我或许只是需要一点慰藉,好医治内心不停崛起的冰凉。
李若蓝沉默地任我拉着手,小心翼翼地任我拉着,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我能听到她轻微的喘息,也能感受到她慌乱的情绪。墙壁上映照出我们微薄相连的影子,通道的黑暗与光明显得温和多了,我的心头此时也铺上一层暖意,
“小心一点。”很快,我们走到通往上一层的楼梯,拾阶而上,李若蓝在身后低声地提醒,我缓缓地松开她温热的手,右手拿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映着灯光,我找到固定在教堂背景墙左侧墙壁上的按钮,轻轻按下,背景墙缓缓朝这边移动。出口便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外面透彻的光明。我闪身走了出去,拿着□□扫视教堂里的一切,发现空无一人,“没有人,不知道王小井去哪里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将主讲台两侧的房间再次检查一番。
先是左边房间,里面依然放着捆绑架、镣铐之类,但曾经放在桌子上的面具,现在却没有了。我皱了皱眉,认定这是一个不好的发现。退步走出去,拐弯走进右边房间。
刚走进右边的房间,我之前出现的奇怪感觉再次生起。这种感觉无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