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皑走了以后,卜才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他一进大学就成了一名大三的学生了,在他身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好像多了一世的记忆,活生生的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后来,他渐渐觉得这多出来的一世的记忆又像清晨的露水一样,随着太阳缓缓照常升起,慢慢地就风干了、雾化了,只留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不时在耳际轻轻唤起,等他仔细听的时候又不见了。至于这个名字到底长什么样子,却是再也想不起了。
有好多人常说自己一有什么烦心事就会连饭都吃不下,卜才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觉得天塌下来他都能吃得下去,而且吃得饱、吃得好。吴皑离开后,尽管整天不想说话,饭却是一顿都没有拉下。他总会在饭桌前等上两分钟,然后买三份菜,拿两双筷子,然后低着头吃一半,再等上两分钟,送餐具,回宿舍。日日如此,时间一长,不仅没有瘦下,反而微微胖了些。
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卜才轻轻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妈妈还在不停的说着。
卜才听妈妈说到他的一个小学同学,她已经结婚了。她本来就生病住院,刚刚出院就被炮震伤又住院了,而她的小老公也因为操劳过度而当场晕倒。两人在大婚的日子双双病倒住院,对床而泣。
卜才想不到还在上大学的小学同学会这么急匆匆结婚,也想不到在大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到几年来见到的乐意或不乐意见到的聚散离合,卜才就觉得有些感怀,曾经在乎的人,终究是一个个都离去了,最后只剩自己形单影只,顾影自怜。
听着听着,卜才就觉得有些困了,然后就上楼去睡了。
半坐在被窝里,看着窗外挂满了雪的光秃秃的树枝,听着远处的“嘣嘣”的烟花声,卜才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很想抽一根烟,很想知道抽烟到底能不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然后幸福快乐。
以前他很讨厌那些借抽烟喝酒装深沉或者麻痹自己的小青年,觉得抽烟喝酒对解决问题有什么用?不过是一群随波逐流、附庸风雅的人,再说,抽烟喝酒又算得上什么高雅的事儿?
但现在他明白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才抽烟喝酒,而是因为解决不了问题了才去抽烟喝酒,抽烟喝酒也不能麻痹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是抽烟喝酒的人麻痹了他自己。
但在爸妈眼中他还是好孩子,好好学习,不谈恋爱,不抽烟,不喝酒,所以,他不能抽。
他想起电脑里还有一些电影,看电影的时候总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吧?他可不像吴皑那么聪明,总是能“三心二意”、一心二用。她能边打电话边和自己打字聊天,能够边写论文边看电影。卜才却怎么都做不到,他只能一样一样的做。打电话的时候他是打不出字的,打字的时候也听不清电话里说些什么,写论文就没法看电影,看电影就没法写论文……
怎么什么都能跟她扯上关系?
卜才苦涩着摇摇头,也不再去勉强自己,他知道勉强不来,疏胜于堵,让自己不再想吴皑的唯一办法就是放任自己去想,总有一天会想到不想再想。
打开电影列表,没有几个,但细细一看,竟然全部都是爱情片。
他不再想其他的,从《我脑中的橡皮擦》开始看,然后是《结婚礼服》,接着是《如果爱》,再是《假如爱有天意》……
从第一部开始,每次看到电影中的感人处或伤心处,卜才总是情不自禁地大肆流泪,好像他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看过去,电影中的人也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他才是。
几部下来,垃圾桶里满满的都是浸透的手纸。
他懒得去想自己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也懒得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甚至懒得再去想吴皑,只是关了电脑,闭上有些疼也有点涩的眼睛,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蹬蹬的上楼声叫醒了浅睡的卜才,他睁开眼,左侧头疼欲裂。
门开了,是发小回来了。
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已经被一次次漫长的各奔东西分割成片片羽毛,飘得满地都是,无力拾捡。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卜才穿衣洗漱,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和他一起去找另一个发小——李盈艾的弟弟玩了。
烦恼常常是跟年龄成正比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期盼的自由自在并没有出现,反倒多了许多磕磕绊绊,忧虑越来越多,玩的越来越少,玩乐的心也是渐渐淡了。
说是去玩,其实每次也不过是见见面,说说近些日子开心的不开心的林林总总罢了。
开门的是李盈艾,这倒有点出乎意料。但卜才的那张表情匮乏的脸倒是帮了他的大忙,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拿出发小当挡箭牌,然后就不再言语,听两人说说笑笑。
能说的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无非是关于事业,关于爱情。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工作。当听李盈艾说她去年在电子厂做了一次寒假工就再也不想去电子厂时,卜才就想起了那些恐怖的记忆。
朝夕相处的甜蜜也伴随着资金不足的困扰,卜才没有外援,光靠自己节衣缩食是满足不了自己的自虐式一厢情愿的付出的,在外债累累又无力偿还后,卜才只能去打工。
两年的时间,他尝试了三次假期临时工。
第一个暑假,他跟同学一起下工地,但稀稀疏疏地过了几天后,工地嫌人多,需要退出一个。为了使同学能留下来,他选择了退出。
这个时候,卜才和吴皑刚刚交往半年,那时的他们都很为对方着想。卜才的退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那受了气,觉得很委屈,就给吴皑打电话,可打着打着,他竟然哭了!吴皑就耐心地在那边温柔地安慰着,并劝他回家。卜才心一横,就回家了。
寒假的时候,他去了上海的达丰电子厂。他满心欢喜地去了,一星期后却满怀伤心地回来了,因为受不了,更因为吴皑的愤怒。
电子厂牢笼式的压抑人尽皆知,然而对于这种压抑,有些人受得了,有些人受不了。
受不了的人说太可怕,受得了的人却说没什么。如果这两人相遇,会发生什么?
卜才一直以为自己受得了,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南来北往,没有人陪,没有人爱,所有快乐不快乐的心事都一个人承担,而区区电子厂,没有什么!
是的,卜才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自在着,也一个人孤单着。
可他没有分清,孤单,不等于孤独。
变态的环境总是更容易出现变态的人。电子厂就是变态的环境,里面有好些都是变态的人。他们总是三头六臂,将你的所有纰漏知道得清清楚楚,然后用唇枪舌剑给你致命一击。
在达丰,卜才听到好多中学毕业甚至小学毕业就进达丰打工的老员工在和他一同进来做临时工的大学生犯了点小错误时对他们的冷嘲热讽,也听到好多对自己说的尖酸刻薄的斥责。
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就你这还大学生呢,这么简单的操作,我当初看一遍就会了,现在教你几遍了你还不会!我都怀疑这么笨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有人说,对老爷卑躬屈膝经常受老爷辱骂的奴才,虽然在做奴才的时候对老爷的残忍万般怨恨,可一旦有一天他也做了老爷,他会比原来的老爷还要老爷,他会把多年来所受的屈辱转而变本加厉发泄到别人身上。
就像父亲整天动不动就打孩子,孩子虽然痛恨父亲的家暴,可等他长大了,他也会动不动就打他的孩子。
就像一个魔咒,你明明痛恨这类人,可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你所痛恨的人。
那些老员工可能在刚进来的时候也受了老老员工的鸟气,他们当时只能受着,不能反驳,看起来胸怀若谷,其实怒气都积蓄下来,在心底深处沉淀成结石,在无人的时候隐隐作痛。现在他们终于翻身变成“师傅”了,他们要尽情肆虐,百般□□。
刚开始看着别人嘲讽别人,他只是旁观者,事不关己,同情同情嘲讽着和被嘲讽着也就不再去想。但现在那些像冰冷锋利的刀子一样的话落在自己身上,卜才就无法淡定了。
卜才之前是希望上夜班的,因为夜班会有补贴。可他没想到去了之后自己真的上了夜班,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讨厌夜班,更没想到因为夜班,自己会失去那么多。
卜才是跟着一个同学去的达丰,也只认识他一人。分工之后,他与那位同学黑白永隔,除了周末见不上一面,这让压抑之下的卜才感到分外无助。如一只落水的旱鸭子一般,卜才紧紧地抓住了吴皑。每到早上下班的时候,卜才就会迎着她看到的第一缕阳光向吴皑打电话问好,吴皑也会嗲声嗲气地用一天最清新的心情来陪他。那个时候,是身在异乡的卜才觉得最幸福的时刻了。
然而事无绝对,吴皑不可能每个早晨都方便接电话,更何况,卜才要的不仅仅是早晨,他要她对他无时无刻的关心,要她在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迅速的回复,即使有事耽误了,也要温柔地对他说清楚再耐心地安慰他。这个时候的卜才,像极了一个生病的孩子,需要最在乎的人最温暖的呵护。可惜吴皑不是卜才,卜才会把吴皑总是放在第一位,他可以为了她整天盯着电脑盯着手机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却不行。她有她的事,她也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什么。
对于吴皑的怠慢,本就焦躁的卜才更是心里发慌。说得没话了,他就说着没营养的话缠着她,一会儿让她唱首歌,一会儿让她叫声才子哥哥。心情好又方便的时候,吴皑会扭扭捏捏地顺着他的意思,但家里琐事繁多,她有时也会心烦意乱,偏偏卜才又好不识趣地凑上来,吴皑就会用很不耐烦的语调像以前那样把气撒到他的身上,甚至直接不回。
卜才慢慢由患得患失变成伤心失望,他愤愤地在心里质问吴皑自己这么委屈自己是为了谁,她还这么爱理不理,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作践自己!想到爸妈过年的时候爸妈独自过着闷闷的除夕,又想到一个老员工跟自己说的今年工时稀缺,加不上班的新员工也就能拿个两千出头的工资,除去来回路费和期间消费,也就所剩无几的话,再想想吴皑最近几天对自己的态度,卜才心一横就收拾行装偷偷溜了回家。
在车上,卜才跟吴皑说他回家是因为吴皑不理他,他伤心了就不想干了。
而吴皑听后勃然大怒!我怎么不理你了?我难道就不能有点事儿?我就是想着你在那很难受才没有把我在家的烦心事说给你听,还尽快处理完每一件事陪你,还要我怎么做??你自己没出息吃不了苦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你有为我想过吗?这么久了,到今天我才看出你到底是什么个恶心样!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后也不用联系了!
想到这里,吴皑感到血液直往脑袋上冲,她用气得颤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结束了交谈,就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气愤地跑了出去。
看着手机上发来的简短又绝句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别联系了!拜拜!”卜才又怒又悔,也关了手机靠在座位上强迫自己睡觉。
卜才忘记了两人最后是怎么和好的了,应该是卜才,肯定是卜才先主动认错的,好像还是刚闹僵没两天卜才就忍不住了。
不过,此后的日子就没有那么理想了。卜才常常感慨峰值来得太突然,跌落的速度又太快,快到还在想着它还能够飞多高它就已经开始坠落,快到刚开始坠落就已经接近地面了。
拉拉扯扯地走到第二个暑假,卜才又去打工,这次吴皑也去。
卜才去了姐姐那,吴皑去了富士康。
对于吴皑要去富士康,卜才喜忧参半。喜的是吴皑可以亲身体验一下里面到底有多难受,以改变寒假以后她一直对他吃不得苦的偏见,然后就会后悔当初对卜才的不体谅,他们的感情就能有所升温;忧的是不同的人对同一环境会有不同的体验,他卜才不喜交际所以才会在陌生沉闷的新环境里孤独无依,而吴皑是什么人?她最喜欢的就是与人交流,尤其是与异□□流,但看他身边数之不尽的异性朋友就知道了,在那里她很可能会找到新朋友,那她又怎会寂寞?她不寂寞,就会认定卜才的懒惰散漫,还会对卜才的解释嗤之以鼻,认为他不但无能,还不肯承认自己无能,总是可耻地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这样的话,卜才就真的完了。
吴皑最后还是进了富士康,而卜才仍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找到工作。
一天晚上,很晚了才收到几个小时前发过去的问候的回复。吴皑说她刚刚去吃饭了。餐厅不可能开到这么晚,那就是出去吃了。而吴皑经常是不吃晚饭的,更何况是这么晚了,如果只是她自己她肯定不会出去,那就是有人陪着她而且是她也愿意的人!这是放假,宿舍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儿,她们这么晚了一起到外面吃饭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是男生!!!
卜才想起一个半月前吴皑向他说起的那个喜欢她的快要毕业的学长,想起她自己说的他们一起去吃饭、散步、借书、自习!更想起了一个月前偶然在超市遇到吴皑,她尴尬地指了指身后装模作样、东张西望的学长示意卜才离开时恶心可憎的面孔和她事后的死不承认及冷硬地拒绝解释的恶劣态度!
卜才狠狠锤了锤自己的心口,又对着墙打了几拳,直打到双手不再哆嗦才用汗津津冷嗖嗖的手指敲出了“是哪个男生”的问句。
吴皑依然用她专有的杀人不见血的方式一刀一刀慢慢割着卜才的皮肉:“你问的有点多。”
卜才没有回复。将近四十度的高温蒸笼下,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僵硬。
他很想恶毒地骂她一次,可他骂不出口。
漫长的暑假过去,卜才一次次强忍住想要联系吴皑的冲动,不仅仅是因为那已经薄如蝉翼的尊严不允许,还因为他心存侥幸,想着吴皑对他尚有一丝温情,那么他就可以通过这漫长的冷战告诉她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卜才的底线了,警戒她收敛一点。
然而,事实证明,正如他常常激将式地对吴皑时说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都只是他一人一厢情愿一样,这么幼稚的用心仍然是一厢情愿。
2014年光棍节,吴皑用一条@另一个男生的示爱说说正式对外宣布了他们的恋情,那个男生不是卜才,也不是她的男朋友,不,应该说前男友。
一直以来,卜才都认为他跟吴皑的前男友是对立的,她不是跟前男友坚持到最后,就是跟卜才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可是那天他明白了,他们其实是共生的,而他不过是她前男友身上的寄生虫,他没了,他们还是好好的,但如果她前男友没了,他也就没了。于公,于私,他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你永远不知道一张安静的面孔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正如一直以来的吴皑,正如现在的卜才。
听着他们仍然滔滔不绝的谈话,卜才不着痕迹地回过神来。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强,能够在想起这样的伤心事后还一脸平静,那满满的垃圾桶早就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不堪一击。
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谈话自然也会有尽头。
说着说着,就没什么可说了。发小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羽毛球拍,便提议众人去打球。
卜才没有打球,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愿意打。
对于一个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