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发膏。”齐致常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懂英文吗,那天看你买了那么多英文书?”
用了点力掀开盖儿,一股清凉之气渐渐散开来,挖出一点细细地抹匀在手心。“认识一点,爹不让学,说是崇洋昧外。”
“想学,有空我可以教你。”
阿德来了,“少爷,您可以吗?车已经备好了。”
抹完最后一下,朝镜子里看了眼。“挺好的,别太累了。”
“走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出去走走。”齐致常凑了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香香的。
他坐上了车,回想刚才自个儿说的那话,着实好笑。
她那么一个安静的人儿,只不过是换了座院子怎么就会觉得无聊,倒是自己无聊了。
方秀颜还是喜欢坐在院子里,有风有阳光,像是自由的。
就这样和着风,抱着阳光,捧着暖壶,随手翻着一本书 。
正当她昏昏欲睡的时刻,四姨太来到他们的院子,站在门前说话:“秀颜,这闲着哪?”
“四姨娘,您怎么来了?”
“正准备出去聚牌局,顺便就经过了这儿。”却自顾走了进来,“哟,在看洋文书呢。这都讲些什么,看懂了吗?”
秀颜合上书,未起身。“还没看完。”
四姨太的高跟鞋跺得石板地面“噔噔”响,走到她身后,“你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院子里不害怕?”
她一直就想进这屋瞧瞧,到底什么样。当初齐致常回来的时候,里外捣鼓了近两个月,弄了好多件新奇的西洋玩意儿进来。
见她东瞧西望,就要走进房里了,便叫住她。“四姨娘,您要是再不走,估计今儿的牌局怕是没您的位置了吧。”
“嗨。”四姨太收了步子,手绢一挥,回身。“要不这样,把二姐三姐叫上,再加上你我,正好凑成一桌麻将,这样也省的让外人把钱挣去了。能解闷,又能聊天的。”双手一拍,十分满意自己这个想法。
嘚嘚嘚嘚就走了,“我这就差人去请姐姐们,秀颜你可快着点啊。”丝毫拒绝的话语都没让她能说出来。
半晌后,方秀颜找到了她们所在的偏厅。
“秀颜来了。”三姨太招呼了一声。
三位姨娘都已经码好了牌,就等她开局了。
“哎哟,难怪要这么久。原来是换衣裳打扮去了啊。”四姨太瞅她宛然不复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
方秀颜换上了那件白鹤丝缎旗袍,拔了头上的簪子,让碧玉从侧边挑着头发织了条辫子,绕到脑后盘了个花样,在发尾端别了朵珍珠花儿。
端庄典雅大方。
“还真别说,秀颜这么一打扮,顶好的一美人胚子。”三姨太也不犹得夸赞。
二姨太也附和了一句:“嗯,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以前在方家,过年过节时姨娘们也会凑桌打麻将图热闹。她虽然没有真正的上桌接过手,但看了那么些年,到现在上手的时候,也不至于毫无章法。
旁边围着的丫头仆从们不停地张罗着茶水果脯,炭火温度。
方秀颜随手念了声牌,她下家的二姨娘“噗啦”地倒下了自个儿的牌,欢喜道:“胡了!清一色。”
就连三姨娘也感叹:“二姐,您今天手气怎么那么好啊?”
四姨太推了自己的牌,“哎哟,二姐您这一下午都胡了多少局了啊!”提溜着她桌角边儿的筹码,真是去了大半了。“还有秀颜啊,你到底会不会打牌,看看你自个儿,输的都没几个子了。不会是故意给二姐喂牌的吧。”
“哪有的事儿啊。”二姨太把赢来的筹码摞了整齐,喜笑颜开颇为得意道:“这打麻将啊,靠的不仅仅是运气,很大一部分是人的头脑。人家秀颜可能刚接触,还不太懂。”
“不懂就别装懂嘛。”四姨太坐的是方秀颜的对面,因为她难免就遭了牵连,输了钱自然就不高兴了。连着方才她装模作样地看洋文书也不舒心了。
二姨娘招呼人重新洗牌。“秀颜啊,听说你爹是通州小有名气的药商?”
她正在码牌,“是有一家不大的药材铺。”
“也是,就通州那么大点地儿,一间药材铺能大到哪里去。”四姨太见缝插针,“听说,你爹以前是大街上叫卖狗皮膏药的?”
方秀颜捏着刚抓来的牌,摸清楚了来牌的纹理。
“啪”一声,掉在了四姨太面前,应声而落地念了声牌:“一筒。”慢慢地收回势,心平静气地回道:“爹一个人靠自己的双手,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着实不易。不知道四姨娘有没有去过通州的醉花楼?”
四姨娘捏紧了要出的牌,她确实去过那里。她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也是,通州是个小地方,像醉花楼那样的小舞楼,怎么会请得起当初名镇江南的‘夜百灵’这等名角儿呢。”
四姨太不吭声,甩下了牌。
正好,方秀颜推下自己的一阕牌,再抓过四姨太刚出的那张,恰恰是一条龙。“三姨娘,您看我这阙牌,我是和对了吗?可别像方才那番是个诈和出了洋相,出去丢了齐家的脸面。”
“是谁诈和啊?”屋外,齐致常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
回来时,正好在花园里见到碧玉,她告诉他今天一下午小姐都在陪姨娘们打麻将,他衣服也没换就来了这里。
“致常回来了啊。”三姨太起身,“今日在钱庄可还应付得来?”
“还可以,三姨娘。”叫过了其余的两位姨娘,便走到了方秀颜的身旁,见她面前的牌已经倒下,拈起一张牌瞧瞧,“你还会打麻将啊?”
“都输光了,好不容易赢了一局,姨娘们还没看牌呢,你就来了。”虽是这样说着,她一点也不在意,反倒是轻松起来。
“爸说今天都去大厅吃饭,姨娘,这牌局都结束了吧。”
二姨太也推了牌,收好筹码:“结束了结束了,原来都这个时候了啊。”
四姨太用力胡乱了自己的牌,哼一声,走了。
“那我回房去换件衣裳。”三姨太随后也走了。
顿时,房里的喧闹就消散了。
齐致常站她身后打量了好一会,“你穿这身挺好看的,别有一番风味。”
看惯了她穿那些保守的衣裳,现下的这身旗袍,竖领包裹了她纤长的脖子,收线的腰身把她的盈盈一握衬的尤为明显。
她嗔道:“风味?你以为我是一盘菜啊。”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送到她面前,“好菜还需好装点。”
挑开盖儿,红色丝缎里安静的放着一枚金刚石发夹。
取了她原本的发钗,把那枚亮闪闪的金刚石夹在了她的耳侧。
垂眉掩目,方秀颜害羞的抚了抚耳边发夹下没有的发丝儿。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轻吻上了她方才拂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一点,还是不要熬夜的好~
这是清水文清水文,我没有顶风作案,大家都懂的~嘿嘿
改了个文案,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有意见的提哟~~
☆、第十二章 门缝里看
“小姐,您这件衣服怎么会掉了一个扣子?”碧玉摊开一件刚晾晒好的粉红色内衬,“我重新补了一个,您看合适吗?”
秀颜只看一眼,便说可以,很好。
这些日子,齐致常晚上老闹她。
前日她陪着姨娘逛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他回来的时候,她都靠着床头睡着了。
他进屋衣服也没换,就倒在了床上,满身酒气。
好不容易脱了他的衣服,盖好被子。
他掀了被子拉住她就按在枕头上,开始扯她的衣服。
什么都敌不过他,最后床头灯都打烂了。
昨天,阿德来接他去钱庄,也没答应。整整一天都没有说过话,没有出过院子。
“少奶奶。”
“阿徳,你怎么回来了?”他们刚出去没多久啊。
“少爷说有东西落下了。”
“哦,那你赶紧进屋拿吧。”她低头继续看书。
一页书翻过。
阿德挠着头出来了,“少奶奶,我先走了。”
“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
阿德离开院子好一会儿,方秀颜放在书下的那只手还是攥的紧紧的。
“小姐。”
身后,碧玉突然叫了她,吓了一跳,书掉了。
“想什么呢,就这样也被吓着了。”碧玉给她捡起书,拍掉上面沾的灰尘。“咦,小姐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呀?”
闻言,缓缓松开。
一条红色的莲花发带。
“小姐,我没见过你什么买了这种发带啊?”抽过来,摸摸,“姑爷送你的?不像啊,都那么旧了。”
捏着那朵白棉线绣的莲花,浅浅的纹理膈手,也膈得心口发疼了。
这是前晚,她在他口袋边沿看到的,也许不是好奇心使然抽了出来,可此刻发带切实在她手里。
心上暮霭沉沉。
一直都知道他心里有人,亦没有期盼会有相爱的一天。
人相处久了,感情总是会有的。
这日子还似起初在后院一样,她安静的待在院子里,两人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
可她感觉是,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份坦然。
每天早上会主动地给他梳头;送过来的报纸会小心地叠好放在小龛上;晚上他回来时会顺手地接下他的外套。
这一切都是一个为人妻子该做的事,却又不像她会做的事。既然不求,不在乎,那就关上心门保护好自己就是了。
对,是她太过了。
系好披风,出了南苑。
经过府里的泉水湖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凄黄。犹记得她刚进门那会儿,湖里有大片的锦鲤,和几朵晚开的荷花。
时过境迁,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守就能守得住的。
走回了之前住的小院,推开木门。
两颗梧桐树还在,枯枝败叶的,院里的小石桌还在,蒙上了一层灰。
方秀颜围着这座小院走了好几圈,在门角里看见了上次她用剩下的半坛子酒。
褪了披风,挽起袖子,干起粗活来了。
将他们以前住的房间,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房间太久没人气,灰沉沉的,还有一股子霉味儿。
她有好几件衣服都还留在这儿,这下倒便宜了老鼠,筑了个温暖的过冬窝了。
把他以前睡过的被褥,被老鼠咬破的衣物一齐扔到了庭院里,把剩下的酒都洒在上面,点火烧了。
不管他有没有染过瘟疫,这些东西还被老鼠爬过了,更是不能要了。
是才收拾床铺时,找到了这个小药囊,香气已经消散的所剩无几。
她送他时,未问,未瞧,是收下了而已。
当一个酒坛子里已经装满了女儿红时,你要是再想倒花雕进去也只会全溢了出来,可惜了这上好的花雕。
随手一抛,药囊便与火中她的那些衣物为伍。这当中还有一件她从未见他穿过的旧长衫。
化为灰烬的还有她包裹着的愿望,奢望,惘望。
傍晚时分,离开了小院。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从门缝里看,梧桐还在,只不过半边枯枝被烧掉了,石桌还在,连同石凳上的灰亦被擦的了无痕迹。
一切恢复如常。
余晖晕染下的南苑里。
“让你找个东西都不会,你还能干什么,啊?”齐致常一边说,一边拿着印章往阿德脸上盖。“都跟你说清楚了在抽屉里,还是空手回了!”
“少爷你又没说清楚是在书房大书柜的第一个抽屉的最里层的书下面的一个盒子里盖着。”阿德冤枉地辩解。
齐致常一听,又给他盖了一个章,“你还有理了你,跟着少爷我这么多年这点小事都不知道,你白长这么大个了。让你办的那件事情都处理好了?”
左躲右闪还是没逃出他少爷的魔掌。“办好了,少爷。一个月五块大洋,定期打扫,逢年过节定会大鱼大肉的供奉着。”
“莲香她母亲的墓地也修缮好了?”
“少爷,不说富丽堂皇贵气显赫,但绝对不会杂草丛生,环境荒凉了。”
齐致常突然没了玩兴,长叹一声:“是我害了她,现在也只能让她们母女俩葬在一起聊做补偿了。”
“少爷。”阿德上前一步,好生躲开他握着的印章,小声问道:“少爷,您做这些,不怕少奶奶知道吗?”
“她?她知道了也无所谓,当初还是她自己主动问起我和莲香的事情。”
她是个恬静安然,善解人意,心胸宽大的好女子。
“对了,怎么我回来这么久都没见着她人?”
“少爷,你这事儿还是不要当着少奶奶的面说的好。”
“当着她的面说怎么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这俗话说的好,女人心海底针。虽然少奶奶平常是个乖巧伶俐的人,可她现在毕竟是您的正房夫人。”说到这,阿德还双手一拍,高昂了声调道:“这有哪个女人容许自个儿男人在外边养小啊。”
齐致常就觉着这阿德的话越说越歪,举着那个装印章的铁盒就往他脑袋上砸。“我让你说,让你说,还越说越来劲儿了是吧,谁养小的了,啊?莲香她永远都在我心里!”
那是他想要冲破封建束缚,追求自由的梦想,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地方。
如今烽火硝烟,父亲身体大不如前,大哥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他身为齐家一份子理应承担起部分责任。
至于方秀颜,虽是父亲指给他的,但她却不是束缚。就像这西服上的蓝宝石怀表,一直安静的陪在他身边,提醒他某些重要的时刻,如果少了它所有的事情都要乱套了。
方秀颜回来时,正好撞见了委屈地缩着身子,抱着脑袋的阿德。此刻的他要是换了身衣裳,活脱脱的就是个朝鲜新娘,撇着个嘴,两边脸蛋儿上一边一个红印记。
阿德心虚地叫了声少奶奶,就赶紧溜了。出院子前还不忘看了齐致常一眼。
齐致常又举起手,作势要拿盒子扔他。“明天让人贴你一嘴的猪毛,然后再一根一根地拔了,看你还敢不敢瞎说。”
站在黄昏布满的庭院里,没有说话,就那样怔然地看着他。
放了盒子,出门去迎她。“回来啦。”瞧着她失落的脸色,关心道:“陪姨娘打牌九又输啦?没关系,下次我陪你把她们的都赢回来。”
“姑爷,小姐,晚饭准备好了。”
“走,去吃饭吧。”牵起她的手进屋,“手怎么那么凉啊?”
悄然地避开了他要来拉她的另一只手,“你吃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那……”
指尖被她的冰凉划过,留给他的只有瘦弱纤细的背影。
“碧玉,今天有谁来见过少奶奶?”
碧玉见他家姑爷突然间就黑了脸,小心翼翼地回话:“今天没有人来过这儿,倒是小姐出去了一整天。”
“去哪儿了?”
“上午去了后院的小宅子里打扫卫生,下午……下午就不知道了,小姐说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继续追问道:“没别的了?”
“没有了。”
听完,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没有人来生事就好。
最后吩咐碧玉道:“去厨房做些少奶奶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送过来。”
碧玉送来的红豆露搁在了她床头,还有一缕热气。
齐致常洗好了回房,见她半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坐在她身边的床沿上,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一动不动的。
端过碗来,舀了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好熟悉的场景,只是角色互换了。
半晌都没动静。
“吃一点吧。”齐致常把勺子推的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