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中午的时候，少奶奶把那瓶洋酒喝了大半，估计这会儿是酒劲儿上来了。刚才碧玉不是也说，少奶奶以前从不喝酒的吗。”阿德小心地道出原委，就怕少爷再一跺脚，可怜的他又要回柴房过着与世隔绝的清苦日子了。
当下，秀颜推开了盖在身上的厚实被褥，哼哼了两声。
细嗅之下，酒味还真不浅。
齐致常暗自轻笑。“碧玉，你去打些水来给少奶奶擦擦。”
见气氛缓和下了，阿德提在嗓子上的那口气也就缓缓落下了。“少爷，那没我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
阿德一惊，不敢动作。
“少奶奶都买了些什么？”
战战兢兢地回话：“少奶奶什么也没……”阿德话没说完，便出去了。
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本书。“这些书可能是我去开车的时候，少奶奶顺便在路上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洋文，一个也看不懂。”
齐致常接过来随便翻了翻，几本英文小说。
等碧玉给她擦完了身，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秀颜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醒来。
织锦的帷幔，烘热的被褥，清浅的呼吸声。
她怎么会睡到床上了？
齐致常眯着一只眼，刚醒来的嗓子干涩沙哑。“醒了，头疼吗？”
秀颜答也不是，退也无处。“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们是夫妻，睡在同一张床上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她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我还以为你的酒量很好呢，昨天的那瓶葡萄酒喝的那么爽快。”齐致常起了身，一身素净的绸缎睡衣，丝毫褶皱都没有。
方秀颜捏着自己的衣领，努力地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闹市里，然后在回来的路上跟一个洋人买了几本书，然后晕晕乎乎的进了屋，然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致常正在解衣服的扣子，瞅着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眼睛里明明就想问他们俩发生过什么没有。
其实他比她醒的早。他醒来时，她正好侧卧着面朝他，头根本就没有枕着枕头。伸出去胳膊，让她枕在了上面，有点沉，有点痒。
她和莲香一点都不像。
她比莲香安静，可以安静地坐在这院子里一整天；比莲香勇敢，敢嫁给着他这么一个传闻患了传染病的人；比莲香执着，守着他过着平静的日子却让悄悄让大夫来。
齐致常已经打好了领结，“昨天的牛排好吃吗，今天我们要不要换一家？”
放秀颜还是没能想起她为什么会睡在床上，而且还睡在了齐致常的身边，当初不是他自己不同意她上床的吗？
齐致常在她的梳妆小镜前晃悠，怎么也只能看到上半身。
门外有人来了。
“阿德，进来吧。”
碧玉听到里屋有声响的时候，就要敲门进来的。
踢了阿德一脚，就是这个死阿德，老是拦着她不让进去，说什么先坐一会儿，等少爷他们叫了再进去。
她就不明白了，平常这个时候，小姐早就该用早饭了，今天倒是比往常起的晚了些，都怪阿德，现在粥都凉了。
碧玉进了屋，径直地来到了床前，“小姐，您什么时候醒的，也没听见您叫碧玉呀。”
“哦，刚醒呢。”秀颜含糊地应着。
碧玉思量着地拿出一件花开富贵立领对襟白金通肩上袄和蓝金麒麟裙。“小姐，今儿天气比昨儿个凉了些，穿这件吧。”
凑到碧玉耳边，悄悄地问道：“碧玉，昨天谁替我换的衣服？”
“怎么了，小姐？”碧玉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便是正常的声音，房里的人都听得见。
她拉了一下碧玉的袖子，细啧了声，看了看齐致常，阿德正在给他挂怀表。
这边的阿德，也在和他家少爷咬耳朵：“少爷，多久都没见着您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了。”
齐致常撇了撇嘴，他的病是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要好生调养。
阿德趁着给他洋服口袋上放丝帕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道：“瞧着少奶奶这副娇羞的模样，少爷昨晚……”
阿德的笑容还没拉开，便挨了一记爆栗。
“阿德，少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狗嘴。”
碧玉给她穿戴好，围着她转了一圈，还问道：“是我给您换的呀，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齐致常也看到了白衣蓝裙的方秀颜。他记得这身衣服，上次躲在他床上让大夫把脉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挺素净贵气的。可一想到她叉开双腿趴在他身上的情形……咳咳。
“小姐，这粥已经凉了，我去厨房给您重新盛吧。”
齐致常叫住了提着食盒往外走的碧玉，“咳，不用了，我们出去吃。”
锃亮的皮鞋顶着阿德的膝盖，踢开蹲他眼前装可怜的人，“快去备车。”
一连好几天，齐致常都带着秀颜晨曦时分出去玩到披星戴月回来。
乐了碧玉，苦了阿德。
三姨太的房里还亮着灯。
“老爷，这几日您见着致常那小两口了吗？”
“怎么了？”
“天天往外跑，好似大家的姑娘小伙儿幽会那般。”
齐老爷坐僵了，换个姿势，才舒心道：“我就知道致常这个孩子，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三姨太给齐老爷点燃了水烟，“老爷，这致常的病应该是好了，他们小夫妻俩住在那偏僻的小院都大半年了，是不是该让他们搬回来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他住前院的！”
齐府上下都闹不明白了，前些日子五少爷和五少奶奶同进同出，感情好的跟蜜里调油似的。可这三日，人影儿都不见了，就瞧见阿德跑上跑下的。
方秀颜整理着这些日子买回来的一大堆物品，她最喜欢那件立领的仙鹤半袖旗袍。齐致常本来要买那件白色蕾丝洋裙的，她说她更喜欢这件，他也就认同了。
阿德送来了今天的报纸，她拿着报纸坐在了他身旁。“还念报吗？”
他已经这样坐在门前，不说不气三日了，知道他有心事，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了她又能怎么办。
那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仿若平常一样静静地陪着他待在院子里。
良久，齐致常问道：“我们搬出去吧。”
“搬出去？”知道他以前不是住这里的，来这么久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以前或者别处有住的地方。“搬哪里去呀？”
“前院。”
前院是齐家一家人都在的地方，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院里。
她想问为什么，可问了为什么还是要搬出去的吧，这里是齐府，比方家更大更深的宅子。
默默地折好了旗袍，放在了柜子的最顶层。“什么时候搬？”
齐致常领着方秀颜站在他以前他住的南苑里，铲除了枯败了的花花草草，庭院里好空旷。
进了屋，东西都是西式的。光滑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块织花地毯，皮质的单人沙发，水晶坠儿的隔断帘里，印出一张西洋四柱雕花床。
齐致常环视了一周，点点头。“阿德虽然是嘴上没毛，但办事还是挺牢靠的。”
院外，阿德来传话。“少爷，老爷和姨太太们都在厅里等您和少奶奶去开饭呢。”
“知道了，这就去。”
跟着齐致常来到厅堂里，远远的就瞧见了很多人，不由得往后缩了两步。
齐家一家子的人都在，就连齐老爷也是穿着洋服的，姨娘们也穿着各色的旗袍，围坐了整整一桌。
齐老爷朝站在门口的他们招手，“致常，快来。”
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众长辈打了招呼。
齐老爷右手边的两个空位就留给了齐致常他们。
待他们坐定，齐老爷发话，“开饭。”
诸人动筷各自夹菜。
四姨太压根就没有打量菜色如何，竖起筷子敲了敲桌面。“哎呀，这都多久了，我们一家人才能坐一张桌吃饭哪。我说尚婉姐姐，您今天坐着那个位子还习惯吗？”
齐老爷的左手边坐着的是齐致远，而方秀颜坐的右手边第二个位置，是二姨太以前的。齐老爷说，秀颜从进门到现在半年多，才第一次和齐家人吃团圆饭，要和致常坐在一起。二姨太就自己坐到了最下位。
“吃饭坐哪都一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二姨太大气的敷衍过四姨太，夹起一块鱼片，“致常啊，这是你二姐致瑶从扬州托人送过来的鳗鱼，你尝尝。”
齐致常接过，“谢谢二姨娘，您也吃。我自个儿来就行。”
“你多吃点，还有这个你最喜欢的龙虾，都是新鲜的。”
方秀颜面上安静地吃着饭，桌底下却轻轻地踢了踢齐致常。
侧头看了一眼她，她自顾地吃着碗里的菜，没什么异常，复夹起龙虾就要剥皮儿。
她又踢他一下。
齐致常见桌上其他人的各自吃着，他靠过来一点悄声问：“怎么了？”
附在他耳边告诉他：“你少吃些寒性的，尤其是鱼虾蟹。”
“哟。”
齐致常还没想明白什么寒性的，他们头靠着头的样子就被四姨太瞧见了。尖细的声音引得一桌的人都看向他俩。
“这致常少爷夫妻俩天天粘在一起还不够，吃饭这会儿都要说悄悄话你侬我侬的。我们家致敏还是个孩子呢，你看人家小姑娘脸蛋儿都红了。”
齐致敏避开了她要来摸她脸蛋的手。
三姨太出声维护：“致常和秀颜感情好当然是好事儿，慧珊你就别跟小辈们计较了。”
“飞燕姐，您把致常当自个儿亲生儿子宠着，谁不知道呀！可这成了亲也该有点大人的样子啊。这新进门的媳妇没规矩也没人教教，要是出去了还不是丢我们齐家的脸面。”四姨太越说越开。
齐致常搁下碗筷，“三姨娘，大人是什么样子，你这个样子？秀颜做什么没规矩的事情了？难道三姨娘你在这饭桌之上，挑拨我们母子、夫妻间的感情就是有规矩了？！”
“我……”三姨娘还想反驳，见齐老爷也放下了筷子。
“好了，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别吵了。致常啊，你成家了，也该承担一定的责任了。”
齐致常没吱声，等着他爸的下文。把虾搁在了秀颜碗里，自己夹了一筷豆芽菜，嚼的嗞儿嗞儿响。
三姨太瞧着致常是真的疼自己妻子，心里也美滋滋的。
“昌隆钱庄能够发展到今天这副光景很不容易，可如今战火四起，我也不求还有更大的发展，只希望你和致远要好好守住我们齐家这份百年祖业。”
“爸，我知道了。”
“明天你就跟着你大哥去钱庄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呀~迟了
☆、第十一章 旗袍配饰
回到南苑，齐致常见她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以为是四姨太的话伤着她了。“四姨娘是戏子出身，牙尖嘴利，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方秀颜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般，依旧一言不发。
齐致常走过来，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怎么，你还是喜欢后院那屋子，安静的连只猫都没有？”
这回，她出乎意料地应了他：“嗯。”
“这儿不好吗，既宽敞，又方便。”
“不好。”
齐致常一怔，“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他躺进自己的大床上久违的鹅绒被里，舒服的呻吟出声，正想让她快点过来试试，却瞧见她往门外走去。“哎，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掀开刚捂暖的被窝，去拉她回来。
“这个沙发太小了，我睡不下。去跟碧玉睡一晚，明天让人把后院那张小榻给搬过来。”
一把拉过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然后滑到脸颊。“你今晚没喝酒啊，怎么尽说胡话。”手拿下来时，故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拽着她睡在了柔软的被子里，拍紧实了她身边的被子，以免进冷风来。“睡吧。以前我住这里，以后我们住这里。”然后转过身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感觉身后的呼吸声不再急促，齐致常缓缓地转过来。
黑夜弥漫的湖中心，如一只鱼儿吐的水泡泡般闪亮的一双眼睛对上了他。
一睁一闭间，泛起了他心湖的涟漪。
齐致常吻上了她透亮的眼睛。
温润的触感，炽热的呼吸。方秀颜不知所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握紧了放在身侧的双拳。
所有的感觉都被他的温热牵引着，渐渐的拳越握越松。
齐致常一路吻随下，来到了她的樱唇上。
侧着身子不方便他们的紧贴，齐致常便一个翻身至她上方。细细地亲着她，湿热的舌尖时不时勾勾她的嘴角，手悄悄挑开了她的衣扣。
方秀颜紧握的拳头被他的胸膛隔开，他便紧实地贴了上来。
……
芙蓉帐暖，一室春光。
湖心亭下，又冒出一只锦鲤吐了个水泡儿，就立刻钻回湖底了。
碧玉一进屋，未打量清楚房间的陈设。只见她家小姐已经穿戴完整，握着梳子呆愣愣地看着镜面。
走上前，左瞧瞧有看看，“嗯，一夜不见小姐的气色是红润了不少，难怪您自个儿对着镜子都要看痴了呢。”
“嘘，碧玉你小声点。”
齐致常还未醒来，她拉着碧玉离开了房间，在早晨温暖细腻的阳光里，仔细地感受着新环境。
这座庭院确实很宽敞，冬日里鲜艳的花草都衰败，就剩下一小片墨绿的常青树。
院门前，正好有几个仆从经过，一个丫头手里还提着几件烫好的洋服。
想起昨天的家宴，她疑问道：“碧玉，是不是外面的夫人小姐都穿旗袍了呀？”
“好像是。”碧玉一侧眼，见她身上的宽袖袄裙，立马补充道：“当然也有穿袄裙的，怎么了小姐，您也想穿那时髦的旗袍啊？”
方老爷思想守旧，认为好好的女子穿着那露胳膊露腿的旗袍简直就是不知羞耻。后来，街上穿旗袍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就不说了，但是坚决反对方家人穿成那样。
齐致常醒来在屋里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儿，以为她又是洗澡去了。
外面站得太久，脸颊都冰凉了，方秀颜便进了屋。
“洗好了？”齐致常正在整理仪容。
“嗯？”
“你不是早上起来一定要洗澡的吗？”站在梳妆台前，拿起个东西递给她。
“……没有啊。”
“天冷了，我让人来装暖气。”手中的东西又朝她伸来了些。
方秀颜这才看到他手里的梳子，“做什么？”她梳过头了，而且也挑干净了上面卡的发丝儿。
齐致常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梳头，给我梳。”
方秀颜看着他，就如早前自己坐这儿一样。现在她还是手持木梳，不过却是给别人梳头。
梳子的力道一下一下绵柔地刮过头皮，仿若真能活血通筋，解乏缓疲。
阳光从窗外闯进来，明媚满堂。
她头上的一根银簪借着光，闪了两下。她弯下腰去拿桂花油，整个人也就离开了阳光。
他还是觉得闪亮闪亮的。
“你该理头发了，都长长好多了。”再梳了两下，揭开了那个小瓷瓶，花香扑鼻。
这就要往手上倒了，齐致常拦下了。“等等。”
这个梳妆台是这次新添的，以前他都是用全身镜，旁边搁着一小柜子。
在外间的小柜子里果然找到了那个精致的小铁皮盒子。
“用这个吧。”
蓝色的盒子上印着一个彩色的金发女郎头像，下面环着一圈黑色洋文。
“这是什么？”
“发膏。”齐致常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懂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