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木山泽缓缓地朝吧台入口挪动,挪到边沿时,抬手从台上一个小罐子里拿出一包黄糖,抖了抖。“在这。”
“哦,谢谢!”赶紧接过来撕开了风口,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再调粉兑水,都忘了等它们融化,就喝了一口。
烫着了舌头。
又苦又辣。
“童小姐泡咖啡的方式真独特。”梨木山泽慢悠悠地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
童秋微尴尬一笑。“我向来特立独行。”
咖啡喝完了,该走了。
哐当,她把咖啡杯掉了,正好掉在那块木板上。
梨木山泽一个大步,就跨进了吧台。
童秋薇蹲了下来,修长旗袍还是盖不住她皮鞋上的印记。
赶紧用手捂住。
梨木山泽捡起了脚边破碎的咖啡杯碟,不经意地看一眼木板,才作势去牵童秋薇。
她用力蹭了两下鞋尖,扶着吧台柜子站了起来。
似乎还能看清楚那个字的笔画。点横撇捺竖。
梨木山泽把破碎的瓷瓦片放在吧台上,做一个请的姿势,让童秋薇先出去。也看向她的鞋子,干净的鞋面上被溅上了一点咖啡渍。
就他放杯子那一刻,孙芸又在柜子里轻轻敲了两下,正好敲在了童秋薇贴着柜子门板的小腿处。
童秋薇往后退一点,作势要与梨木山泽保持距离,退到了吧台里边。“对不起,起得太急,头有点晕。”
梨木山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童小姐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好的。”迈开一步,在迈第二步的时候,用力跺脚,蹬了一下那块木板。“哎呀,我忘了!我房间里的被子坏了,还没找人送新的来呢。”
梨木山泽瞪着一步一扭离去的童秋薇,握手成拳。祝福身边的跟着的人:“以后,别让她靠近这里。”
等人都走了后,孙芸才从柜子里爬出来。使劲抠那块木板,纹丝不动。
坐在那块木板上想了一个时辰的对策,最后觉得还是要回去商议再来。
童秋薇敲的那两下,能让她确定,这下面一定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回了督军府,叶欢卿和龙虎寨的人都在那个房间里等着她。
“找到了?”居三笑在香几上敲敲他的老烟杆,里面烧焦变黑的烟草屑掉落了一些。
“人应该就藏在那间咖啡厅的地下密室里。”
结合其他人摸索的情况,叶欢卿和居三笑他们一班子人商定,明天晚上十一点,上六福酒楼救人。
今天晚上,先想办法把叶欢卿藏在郊区的那批枪弄过来。
居三笑笑得直拍手,“好啊,致常老弟的枪好使啊!”
叶欢卿跨在门口,一字一句告诉他:“只是借,不是送!”
居三笑只是笑,和方才那个笑不一样了。
龙虎寨的人都窝在督军府养精蓄锐时,那个炸天响的童家大小姐又来了。
叶欢卿硕大个模样坐在大厅沙发上,没起身迎人,也没让人端茶来。“童大小姐,有何贵干?”
“叶欢卿,你在襄城也算号人物。”不用她招呼,童秋薇自个儿坐在了侧边沙发上。
“人物可不敢当,就能借着我爸的名头招摇过市而已。”
“你那白马是很招摇。”顿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嘴。“找你帮个忙。”
“哟!”换了个二郎腿的姿势,“童大小姐要求人做事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怎么还亲自上我家来了?”特意用了一个“求”字。
“你帮我找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左手手背上有颗红色的痣。”指着中指和无名指中间的那凹下去的地方,“就这。”
叶欢卿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明嫂,这灯多久没擦了,灰尘掉下来都能砸死人了。”
明嫂压根就不在这里。
这回被忽略的童秋薇没有生气,也跟她绕起了弯子,但气势依然。“叶欢卿,这么多天了,井田澈还没来,知道为什么吗?”
叶欢卿一个犀利的眼神杀了过去,童秋微端起水杯,优雅地吞咽。端庄地放下杯子,继续说道:“你的信鸽,在苏城靶场给人当了活靶子。”
她确实是给井田澈那儿送过鸽子,就出事那天。
后来三天都一个音讯都没有回,她就知道事儿黄了。所以才催人赶紧连夜地挖通了地道,往外送人去请。果然是路上出事了!
“你肯定不止用这一个办法,但他到现在还是没来。”童秋微反客为主,给叶欢卿倒了一杯冷茶。
方秀颜站在二楼,听着她们这话语各不搭嘎的来来往往,总算是摸到了点边儿。
她在城外碰见叶欢卿那晚,的确看到了她给那几人东西,也好像听见了是要上北平找一个姓井的。
然而大嫂要形容的那个手上有红痣的人,她好像在哪儿也见过。
厅里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能听见角落里西洋钟表的滴答声。
童秋薇那天捡到那只死鸽子时,看到了纸条上的字。而她之前根本不知道叶欢卿和井田澈有什么,但凭叶欢卿方才那个眼神,他们两个一定有什么!
叶欢卿听了她爸的话,任由这个童大小姐闹,只要不太过分。但没想到她能劫了她的鸽子。指不定那天她派出去的人也被她搅和了!
叶欢卿听了她爸的话,任由这个童大小姐闹,只要不太过分。但没想到她能劫了她的鸽子。指不定那天出去的人也被她搅和了!
方秀颜站在楼上,仔细想那个手背上有颗红痣的女人。这跟找大哥有什么关系?
恐慌的静默间,梨木山泽来了。
寒暄了几句,就把童秋薇接回去了。
叶欢卿不置可否。
说是接,不如说是硬逼的。
说是,童小姐身份金贵不宜在外面久留,城里来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再一个现在兵荒马乱的世道,没有他的人贴身保护,童小姐要是去了问题他没法向她的父亲交代。
临走前,童秋薇还对着叶欢卿摸了摸手背。
叶欢卿只是看着,没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大家来猜猜,五当家写的那个字是什么,会让童大小姐一下就一会过来~
☆、第三十九章 潜入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上次发错了章节,换回来了。
真的不好意思,最近很忙,没及时核对。。。
入夜,叶欢卿跟着孙芸,还有两个龙虎寨的人,潜入了六福酒楼咖啡厅旁边一间已经停业的小店铺里,一直等到咖啡厅打烊,才慢慢摸出来。
摸进了吧台后,耗子和四钱使劲撬了那木板,勉强能扒开一条缝,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齐致常和齐致远被关在里面估摸着有半个月了,一天一顿饭,之后就是一顿饭后一顿打。想着法子折磨他们两人,嘴里磨不出东西怎么也要磨出点血来。
昨天晚上童秋薇蹬的那一脚,他和齐致远确实是听见了,但随后又是一片濒死的沉静。
现在闪进来的这一丝光亮,齐致常和齐致远都没作声。
刚被关进来那几天,什么法子都想过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梨木山泽折磨得他俩嚼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欢卿躲桌子底下,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吧台里的耗子和四钱暂时放弃,对孙芸摇了摇头。
孙芸伸出脑袋,朝向叶欢卿一个微微的偏头。
叶欢卿一个轱辘身滚了过来。
压着嗓子,“打不开。”
叶欢卿四处打量了一下吧台,指指那灯。“开关在哪?”
孙芸打开了储物柜,挪开那些杯子,黑色的开关就在柜子里。叶欢卿抬手就去按,被她拦住了。“灯一黑,外面的人马上就会进来。”
外面四个守卫,咖啡厅门前两个,对面两个,正好看着吧台这里的一切动向。
叶欢卿拂开她的手,一定要按。
孙芸让耗子和四钱先躲出去。她和叶欢卿留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叶欢卿就按下去了。
灯黑了,木板挪动了,外面的人也进来了。
举着枪,三两步就跑了过来。
孙芸闪身进了另一个储物柜。
叶欢卿来不及,只能躲在一旁的两个纸箱子后面。
她松手的那一刻,灯就亮起来了,木板归位,也就那千钧一发之际。好似一切都没发生,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日本兵一进来就搜那个有开关的储物柜,发现里面的杯子似乎被移动过。
举起枪挂上膛,猫着腰,准备细细搜寻。
厅里乍起了一声老鼠叫,叶欢卿能瞅见他的影子飞快就转了个方向,指着她这里的枪立刻换到了吧台外面。
吱吱吱。
真有一只老鼠从桌子底下爬过,然后就窜进了墙角。
适时随起了一声猫叫。
四个日本兵都抓老鼠去了。
咖啡厅再次回归肃静,驻守的日本兵换了一批。
叶欢卿小心地从纸箱后面出来,一步一个小心。
耗子和四钱没过来,孙芸也没出来。
走过去开孙芸躲的那个柜子,她手脚都折在胸前,像个煮熟的虾,缩成团了。眼神问她,怎么还不出来。
孙芸勉强能动一下手指。卡住了。
把孙芸弄出来后,再看了会那个开关,今晚只能作罢。
底下的齐致常和齐致远闭着眼睛,等待下一个天亮。
方秀颜站在彻夜亮着的实验室外,里面忙忙碌碌的叶少城。
他已经抽了她三管子血,进展不知。
她已经回来小半个月了,齐致常的消息一点也没有。
明天初一,月又该圆了。
多希望下一个天亮,一切从头开始。
她没有离开过齐府,没有遇见叶少城,没有嫁给齐致常。
现在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齐家还是赫赫有名的钱庄大户。
齐致常还是潇洒自由的少爷。
方家,方家……她已经无亲无故,只有一个丈夫了。
方家的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全家人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这人做的有多细密,她一个熟读女经烈传的深闺女子,能做什么?以泪洗面,卖身葬父?割发断袍,视死如归?
切实际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留下来的人。
齐致常是她唯一的依靠,能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的亲人。
八姨太……
正巧,叶欢卿和孙芸他们翻墙回来了。
八姨娘就是大嫂要找的人!
她回去第一次见到八姨太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像是会给人做小的感觉。
伺候她爹喝药那会儿,是瞥见了她手背的梅花窝窝里有一颗红痣,就是打扫那天指着的那个位置。
大嫂回襄城,只有一个目的,找大哥。
方秀颜想了一夜,八姨娘肯定知道什么,而且身份不简单。
还没想好上哪去找八姨娘,叶欢卿找上她了。“怎么这几天不见你和叶少城同进同出啊?”
“叶小姐,我只是跟着他学习怎么照顾病人。”开了窗,换进新鲜空气来。
“真好学啊。那你要学的可多着呢。”同她一起站在窗口,望向庭院里忙碌的仆从。门前突然驶过一批日本兵,良久后,问道:“你爱齐致常吗?”
方秀颜愣然,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却为的是这件事,让她很尴尬。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爱不爱齐致常,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没有尝试过。她只是把他放在了心底里,谁也不能触碰,不能割舍。用自己建起的防设,保护他,保护自己。
叶欢卿让方秀颜去六福就楼见童秋薇,被人拦了,门都没进。
叶欢卿就自己一个人去。
六福楼有七层,刚入夜,天边还有些许微光,楼里所有的房的灯都亮了,她站在马路上,看了半个小时,就六层有个房间里有人影在晃。
她从旁边那排楼跳到六福楼楼顶,从小阁楼里顺下去,拧开了门,里面就是一狗窝。
这童大小姐还能住得下去?
“叶欢卿?”
挑一个干净的地方站着,“原来童大小姐的闺房就是这副模样,开眼界开眼界了。”
童秋薇就坐在一团棉花里,“人找到了?”
不管她要什么人,叶欢卿确实找到了,她能肯定齐家两个人就被关在那个密室里,就开了那么一下,刺鼻的腐朽,恶臭的血腥,她绝对不会闻错了。
“要人可以,但你不能袖手旁观。”吹走飘来的羽毛。
她又扬起一波棉花羽毛,“义不容辞。”
两人终于是搭上话了。
再是入了暗沉的夜,一波兴奋的人都猫聚在六福楼里里外外。
童秋薇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自己收拾的,紧张得不敢再砸东西,她得留着力气待会来。
叶欢卿跟方秀颜说,要是觉得自己可以,就跟着去,要是不行,她也不强求。今晚的一切都是未知不定数。
方秀颜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跟过去,帮不上忙都不打紧,搞不好还会拖后腿,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齐致常一定会见到的。
留在了督军府,看着叶少城一丝不苟地做研究。
十一点准时,童秋薇下了楼,手里提了一瓶酒,一步三晃扭到了咖啡厅。
好戏开场了。
还是叶欢卿他们五个人,围在吧台里。
整个吧台已经换上了新的地毯,连同那块木板的地方,也盖上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孙芸凭着记忆,割开了地毯。
居三笑身边的那个书生也来了。
半个身子进了藏有灯开关的储物柜,拆了开关的外壳,拿着两根小木棒,一根挑上了一个小铜片,另一只按住了开关。
灯亮着,木板正在往后退。
开到一半的时候,耗子就下去了,紧跟着是四钱,叶欢卿最后,孙芸留上面观察情况。
厅外,童秋薇撒泼耍酒疯什么都用上了,六个日本兵都不能架住她。
叶欢卿下到地下室里,就这四钱的火折子,找到了人。
几乎看不出谁是齐致远,哪个是齐致常。
都是血肉模糊,上身没有一块干净好的地方。
头发湿成一股一股的,黏在脸上。
两个人就背靠背掉在一个十字木架上,耷拉着脑袋,见来了人,也只是稍微能抬个头,依稀把肿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扯了嘴里的布条,拿上火折子照着脸,试探道:“齐致常?”
“叶欢卿。”她靠的近,才能听清他的气息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解开。”
耗子和四钱一人解一只手,走近了才看清楚,两个人四只手上扎满了银针,活像个刺猬,但疼的是他自己。
这里不宜久留,也就没拔,小心地把他们两个扶上了背,准备背上去。
他们连痛苦的呻吟都没有了。
四钱背着没动静的齐致远先上去了,使劲上来一个趔趄,绊着了趴柜子里的书生。书生一个晃荡,手里的木棒动了,灯就灭了。
赶紧抬起小木棒,这速度比开灯还快,但屋外的日本兵还是看见了。急哄哄推了胡闹的童秋薇,就往里冲过来。
孙芸赶紧搭把手,把背着齐致常的耗子拉上来,还剩下叶欢卿在下面。
六个日本兵已经进来了。
昨晚上四个,今天就变六个。童秋薇还把一堆巡逻兵堵在外面。
再不走,救人的事先别说,把自己都给搭上了才能完事儿。
孙芸抄起一张凳子,往落地窗扔去。
玻璃门框,霎时飞溅四处。
耗子最先出去。
六福楼外候着的居三笑,听见了响动,立刻举枪朝里面还没反应过来的日本兵。
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日本鬼子,兴奋大笑。
前一刻还安静得诡异的酒楼,这会儿已经置身于枪林弹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