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狠摸了几下自个儿的俩大腿,“少爷,这是衣服呀。”
“谁的?”
“你的呀。”
他的“呀”字还没来得及收音,那件长衫就扔到了他的脸上。“闭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齐致常见她缩着身子一个劲儿地道歉认错,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里,浑身的明火虽然是灭了,他内里烈火灼烧,说不出来的疼。
想要去抱她,可她哭的那么厉害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内火烧得更旺。
胡乱扯掉了挂在那儿的几件衣服,怒气冲冲地走了。
阿德着急地看着他少爷离开,这里的少奶奶又哭的那么伤心,好像都是他的错。
齐致常走出去很远,见阿德还没出来,就吼他。
一路上,齐致常都没有再问阿德,阿德战战兢兢地跟着他回了院子,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认真地擦着那把从督军府拿回来的枪。
擦了拆,拆了擦,最后上了子弹,对着阿德。
“少爷!”阿德“扑通”跪下,急忙解释道:“少爷,我错了,我错了!那衣服真的是您的,是少奶奶请人给您缝的,她还想自己做一件给您的。”
齐致常纹丝不动,掰下了保险。
“少爷!”声音都抖了,不说话的少爷真的很可怕。“真的是您的!因为……因为少奶奶把莲香姑娘送您的那件衣服给烧了,所以想着给您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再还给您。”
他举着枪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的动摇,阿德跪着的姿势也没敢挪动半点。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为什么烧?”
阿德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这个黑洞洞的枪眼儿,正明晃晃的指着他的脑门,少爷的眼睛也是深不见底。“不……不知道。”
“嘭”,枪响了。
阿德身后香几上的那个珐琅彩瓶被打了个细碎。
“你不是她,当然不知道。”
这一夜,方秀颜没有回房,齐致常也没有。
齐致常在等,等一场雨,等她一个解释。
几天后,春雨是等到了,解释却如期未至。
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天,他待在昏暗的工厂里听着那轮轴滚动的丝丝声就想到那天雨夜她的啜泣。那么无助,那么惶恐。
希望晚上的雨下得更大一些。
“哎呀,俗话说这春雨贵如油,可也不用下这么一整天啊,到处都是湿黏黏的,怪不舒服的。”他家少爷现在的脾性就像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一下就是一整天。
“要是不下了,你就上屋顶给我泼水去。”齐致常拿上外套,摩挲着那块被雨水淋湿的衣角。
趁着雨还不大,回了齐府。
“少爷。”一进门,不等齐致常问出来,他主动报上了方秀颜的行踪。问起少奶奶的问题时,他再也不敢答“不知道”了。“少奶奶今天去了督军府。”
摸衣服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便闭上了眼。
阿德退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方秀颜。
她知道,他也回来了。
停驻在房门口,又不敢进去了。
“小姐,快进去吧,衣服都湿了呢,小心别着凉了!”碧玉在一旁推她,“小姐?”
她又在害怕。
“小姐啊,夫妻为什么叫小两口呢,两张嘴巴,是用来说话的呀。你和姑爷都这样闷着,谁也不理谁,你受了什么委屈姑爷不知道,姑爷他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这还是睡在一张榻上的夫妻吗?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你去给姑爷认个错道个歉,然后再撒撒娇,反正我娘都是这样过来的。哦,最后啊。”碧玉收了几分声量,凑近了些告诉她:“再给他点夫妻间才有的甜头,保管到了第二天什么都过去了。”
方秀颜哑然地看着她。
看的碧玉有点不好意思了,摸摸脸蛋,“小人儿书看多了,有些东西自然就懂了。哎呀,您快去吧!”用力推了推,真的把她推动了。
轻蹑着脚步进了屋,他坐在躺椅上睡着了。
拿了一条皮草轻巧地给他盖上,收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醒了。
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转走了。
这个皮草盖得他有点热了,她又杵这人扎眼不说话,心更热。掀了皮草,坐了起来。
方秀颜鼓起勇气,“那件衣服……”刚说出口,见他突然有了动作,噤声退开两步。
齐致常终于能听到她说话了,很想起身去抓住后退的她,问个明白。心念一转,慢慢地坐回了躺椅里。好,他耐心等。
余光里,她左手捏右手,右手揪左手。整整换了十七遍。
“那件衣服,还有那个黑色的领结,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再也没有下文。
耐心耗尽了。从茶几下抽了那件衣服出来,扔到茶几上。“就是这件?这只是一件衣服,没有任何意义,替代不了你烧掉的那件,你懂吗!”问题不在这件衣服上,是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跟我说,就像刚才碧玉说的,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不知道。
“对不起!”
“为什么?”齐致常努力克制住情绪,怕吓到她。
手抠的很紧很紧,指节都泛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今天去哪了?”
“没去哪里,就在外面走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
“叶欢卿,认识吗?”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摇头。
“于莲香呢?”齐致常一直望着她,望的很仔细。
微微松懈的手,又捏了一下。想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听他们说起过而已,从来没有见过。
齐致常冷笑一声。
“方秀颜。”一字一字清楚的叫了她,“如果你觉得嫁给我很委屈,你可以离开,还你自由!这样闷声拖着,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不要在自己一个人憋着了,从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种孤独他能懂。既然成了夫妻,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比亲人还近,比朋友还宽,什么都可以说的,什么都可以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的。
方秀颜不想哭的,碧玉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她真的不想哭,她想好好跟他讲清楚。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讲,他说不可以替代,那她不做了,可是她能用什么赔偿他呢?
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哭,满脸是泪。
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这么爱哭的女人,什么都不说就知道哭!哭得他真的很烦,躁她不把他放在眼里,怨她不把他当一回事。
深吸几口气,长叹一声。满怀的抱住她,顺着她的纤细的背一下一下从后颈抚到腰间,柔和地道:“不要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情绪来的很急,也是因为积攒了好久。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抽噎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却把齐致常压制了很久的脾气勾了起来。
“是不是我离开,你就不会生气了?”
平地一声雷,等了这么久,等来却是这句话。
“你真的是不可理喻!”
这一个雨夜,齐致常没有在她身边,她还是一个人。
阿德没有上屋顶洒水,或许是他把天给捅破了。
深夜惊雷暴雨,南苑里从亮灯以来,第一次黑茫如魅。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彪悍的女二出场了
☆、第二十一章 疼牵至心
碧玉去送晚饭的时候,方秀颜还站在茶几旁。
扶着她去饭桌前,劝她好久,还是不动作不吃饭。就是个布娃娃,你动她动。
碧玉去请了冯妈来,她见方秀颜安宁无神地坐在躺椅里。温柔慈祥地牵着她去厅里,“少奶奶,吃晚饭了。”
木然地拿起了筷子,机械地夹菜扒饭。
“少奶奶,少爷还没有回来吗?”
方秀颜充耳未闻,一碗饭片刻就空了。“冯妈,我吃好了。”放了碗筷,起身离开。
冯妈舔了好几下干燥的嘴唇。“少奶奶,您和少爷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点。当初在后院的时候见你们相处的挺好的,现下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方秀颜回了方才他睡过的那张躺椅,自己盖好了那块皮草。
“少奶奶,还请您不要怪冯妈多嘴,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不管你是对是错,是害怕还是恐慌,你不说,就永远没有人懂。更何况是你在乎的人在乎你的人,他其实比谁都想要来了解你。大道理我相信您都懂,可轮到了自己身上就变通不来了。也许少爷他正等着你呢,只要你迈出第一步,剩下的多少步都由少爷来,就算五少爷累了走不动了,还有我们呢。”
拉起皮草一直盖到了自己的头顶,闷在里面说道:“碧玉,我累了要休息了。”
人不像荔枝,剥开了红色的外壳,里面就是一片白色,一目了然。
橘子剥了皮,里面的肉瓣大小也是不一的。
静默了一阵,冯妈想要扶着她睡到床上去,可她整个身子都掩藏在皮草下。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再大的石头晾在外面,日晒雨淋久了也会被风吹成沙散了的。”
连绵的下雨天,黑沉的很。
闪电也只是划过一片后,再无其他光亮,可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躺椅上的人,越缩越小,皮草越揪越紧,可她还是很冷。
散了……散了……日晒雨淋……会散了的。
一声惊雷,方秀颜“噌”地坐了起来,借着闪电一瞬间的微光瞎懵懵地冲出去。
阿德跟着他少爷出去了,碧玉离开时天色还早,今天的院里忘记了留灯。她跌跌撞撞出了房门的一霎那,浑身淋了个湿凉。
夜盲症犯了。
双手在雨里胡乱的摸索着,有什么抓什么,跌倒了会不遗余力地爬起来。闪电来的时候,会很清醒地去辨别方向。这一次没有哭,因为雨水已经充得她眼睛很疼了。
他说的,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说的,她不可理喻。
他说的,觉得委屈可以离开。
她不哭了,她会说的,留在这里不委屈。
她不要离开!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抛弃!
冯妈说的对,现在不是她被抛弃了,是她自己做的太过分了,整日缩在房间里诚惶诚恐。是她让他受委屈了,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要去找他,跟他说对不起,她错了,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雨势依旧,她终于出了南苑。
黄昏时刻,工厂里的车工们准备下班,他们老板把门踢的撞天响来了。
几个车工面面相觑排排站好,稍微大胆的那个偷瞄阿德,什么情况?
阿德稳住打颤的腿,用力吞了下口水。
齐致常走到机器前,自己拿起东西开始工作。
平常的时候,他们老板也会自己动手,可也不是这么怒气冲冲的对着他心爱的宝贝机器啊。
不大的工厂里,站了七八个人,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只有一个看似认真工作的人。
其余的人都看着他,不明所以。
大家默着着急,着急回家看老婆孩子,着急老板要发火自己要遭殃。可这老板现在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他以前不是老催他们快点干活,干完了赶紧回家。货处理好了,第一时间离开的可能不是他,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阿德再次肥起胆子,“少爷。”
齐致常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好好的东西已经被他磨成了废品,糟心地一扔。
阿德见他关了机器,飞快地躲到车工们后面,把头挤在他们中间探出来,“发领头有事情要跟您说。”
发领头刚才是很想提醒老板来着,可这会儿老板自己都看见了,他也不想撞这个枪口上,搞不好他一枪子儿蹦出来,说你不用来了,明天他老婆孩子想吃的酱肘子就泡汤了啊。
齐致常瞧着眼前这一排站的笔挺的工人们,说了句,散了吧。
大家如释重负,一溜烟儿啥人影都没了。就剩下阿德了,傻站那,撅着屁股,弯着腰,抱紧着自己的大腿。
“你想上厕所,不用向我报备。”齐致常留下一句话,进了办公室。
齐致常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看着那延绵不断的雨。阿德站在工厂里的窗户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少爷烦心不吃晚饭,他也只能跟这儿啃干粮。少爷生气不睡觉,他也只能站这儿装机器。少爷跟少奶奶吵架冷战,他也只能等这儿吹冷风打冷颤。
碧玉那丫头就好命,肯定不用陪着少奶奶瞎受罪。这会儿不知道在梦乡里跟帅气温暖公子哥儿邂逅多少回了。
哈欠。
阿德的喷嚏劲儿还没过,碧玉就湿淋淋的站在了门口,一道闪电下来,吓得他真的想上厕所。
“碧玉,你怎么来了?”
“阿德,姑爷,姑爷呢,姑爷在哪儿?”
就听到她满嘴的姑爷,真的是帅气温暖公子哥儿地小人书看多了,大半夜的都念到少爷身上去了。
“你梦游到哪儿了,找姑爷准备上哪幽会去啊?”戳开她湿哒哒的额头,要敲醒她的美梦。
碧玉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阿德还以为她又要打他。
“不是不是。小姐不见,我家小姐不见了!”
啥?阿德的手还没抱到脑袋,懵了。
少奶奶不见了?!
撒开腿几步就跑进了办公室,门也没敲。
开口时,又犹豫了。“少爷。”
齐致常正在想此刻的南苑里有没有点灯,点了多少。今天突然打雷了,她估计会更怕的吧。
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蹙眉望了来人一眼,见碧玉一副狼狈的样子,转过身还没等他问怎么了。
“姑爷,求求您!快点回去吧,求求您了,我家小姐不见了!”满脸的水渍,随着她的下跪流了下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绽开在地面。
听到她不见了,齐致常抬脚就往外走,可能是抬的太突然,绊倒了椅子,磕疼了脚踝。
一丝刺痛倒是惊停住了他挪动的身子,平和道:“她在后院吧。”她平常不是都喜欢往后院去吗?
“没有,没有。我和冯妈整个府里都找过一遍了,没有找到!不敢跟府里其他人说,问了门口当值的小峰才知道您在这里。求求您快回去吧……”碧玉还想说,可是气接不上了。
齐致常带着脚踝余下的疼痛,牵至了心脏上。
踏进齐府,叮嘱阿德他们三人,不要声张,先去后院的小宅子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然后再说。
还没有走到南苑,隔着树林几乎看不到里面的灯光,即使没有人,灯也不会灭的。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果然,南苑里没有人,也没有灯。雨夜里,视线范围缩小了很多,他迅速地开了所有的灯,顿时一片亮堂,都有些刺眼了。
院里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通,没有找到,他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当初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她好像就不太开心,虽然没有说,也刻意去隐藏,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沉默和安静是压抑的,沉闷的,束缚的;不是在后院里是舒适的,自在的,本性的。
不想等了,即刻就去后院。
一定要在后院里,一定要在!哭着也好,睡着也好,我来给你点灯。不然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四个人在去后院的阁楼里碰见了,摇头,没有找到。
齐致常的心突然一片空白,捏紧了胸口,白茫茫的什么都摸不到。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自己,今天她开心,昨天她不开心,前天她去了哪里,大前天她见了谁。都没有,过去,现在,他都一无所知。
阿德忽然想起今天小玉告诉他少奶奶的行踪时,立马说道:“少爷,少奶奶她会不会去了督军府?”
齐致常瞳孔放大。
“不会的,不会的,小姐她绝对不可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