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致常是这样回答她的,牧师说的太长太快了,他没反应过来。
天色将晚,果然飘起了小雪。
温度也骤降了下来。
齐致常裹紧了她的手,指尖还是有些凉意。“不早了,回去吧。”
瞎逛了一个下午,方秀颜也确实感觉有些累了。这天又下起了雪,一片小雪花飘进衣领里,冰的都能打三个抖。“好吧。”
一个转角,又经过了方才举行婚礼的那个教堂。
不来这里就没什么,可看见这些还未来得及撤走的花束,又想起了那个梨花带雨的新娘子,低眉垂眼的回答时,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听清那个牧师说什么吗?我好像记得他问了两遍的样子。新郎一遍,新娘一遍。”
这一回,齐致常站在她身旁,静默地看了她好久。
方秀颜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轻轻扯动相握的手,我们回去吧。
他充耳未闻,拉着她大步迈进了教堂里。
灰暗的天光已经透不过教堂的窗户上的琉璃瓦了,主席台上点了一排蜡烛,随着中央过道延伸到了他们站定的大门口。
圣洁的歌声充斥了整个教堂,此时的教堂里,嫣然不是下午时分喜气洋洋的氛围了。
庄重神圣。
“咚”,教堂顶部,传来了它特有的钟声。悠远而肃穆,铿锵而沉稳。
咚。
齐致常弯了手臂,方秀颜很自然地把手绕进了他的臂弯,左手覆在了右手上,像是圈住了一般。
从容不迫,带着她款款地走向了主席台。
掰过她的身子,他们的身高差了大概三十公分。
她微微仰起头,他稍稍低下一分。恰好。
厚重的钟声落定,回荡在这空旷的教堂里,使得人心都格外虔诚沉淀了一分。
“我齐致常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方秀颜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尊重你、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
方秀颜的脑海里,仿佛还是那神旷的钟声,伴随着他的这一番话,震的她脑浆翻腾。
瞧她半晌没有动静,便执起她的双手,轻诉:“这就是方才牧师说了两遍的话,现在轮到你了。”
迷迷糊糊地开了口,“我方秀颜……”吞咽了口口水,接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齐致常在一旁细声地引导,“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
他说一句,她随一句。
“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
“嫁我齐致常为妻。”
“嫁你齐致常为妻。”
……
说完了这席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放在了她的鬓角。
她即刻抬手去摸,冰凉的,尖锐膈手。模模糊糊也不摸不出是个什么形状。
捧着她的脸,半是威胁道:“你要是下次再敢把它给卖了,我就卖了你!”
话音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过已成灰
从苏城回来之后,齐致常确实很忙,有的时候甚至要在钱庄里熬夜。
“阿德,我那个黑色的领结哪里去了?”一直都是阿德料理齐致常的生活起居,自从那么一折腾也就没机会风骚了。今天叶督军在府邸里举行个什么酒会,他要参加,就花了点心思打扮打扮儿,忽然记起那个领结配这身洋服最好。
阿德想了一会,“好像在后院里,那次您让我送衣服过去的时候,那个领结就挂在那套衣服上。少爷,我这就给您拿去。”
齐致常最后照了一下镜子,“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去把车子擦干净些,今天齐家五少爷我要重出江湖!”
他去了后院,这么久没来,倒是还有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衣柜床铺上翻了一通,啥都没有啊。“阿德,你到底把它放在哪件衣服上了?”
阿德还闷头在擦车,“就上次您穿的那套白色洋服上啊。”摊开抹布擦了擦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哦,您搬出来的时候好像只拿了衣服。少爷,我给您去找吧。”扔了抹布这就要往府里走。
“得了,等你找来,小老鼠都生一窝了。去我院里拿一个差不多的。”
阿德飞快跑回南苑,找了个银灰色的领结,出门前碰到了方秀颜,问了声好后,顿了脚步还是想问问。“少奶奶,您有没有在后院的小宅子里见过少爷那个黑色的领结,上面镶了一颗蓝宝石的?”因为他记得,上次少奶奶去了后院,少爷还发了好大的火。
方秀颜摇摇头。
阿德谢过她,然后走了,边走还边自个儿念叨,清楚的记得是在后院里的。
“阿德。”他就要拐出南苑的时候,方秀颜叫住了他。
阿德听得不太真切,但还是回了身,看了一眼。结果,他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他可不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我把后院的东西都烧了。”
门前车里,齐致常又在催了。说小老鼠满地撒欢跑到他家又生仔去了。
阿德捏着领结,假装没事儿地递给了他。
齐致常回来的时候,没有在院子看到等他的人。
也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就算是点着灯也看不清书上爬的是什么字了。
他今天很高兴。
她今天很害怕。
方秀颜看到他进来的时候,脸朝里侧翻身睡下了。
齐致常吩咐阿德把他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好生放在书房里,便也躺下了。
他一靠近,方秀颜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与往常不一样。
他从背后抄过去,环住了她。轻唤一声。
她不敢应答,今天的他,与往常都不一样,酒气很浓烈。
自从他们搬过来之后,这个院子里就没有了黑布隆冬的夜般,总会有盏灯亮着,所以她的夜盲症再也没有犯过。
他的手很凉,当覆上她的手时,似乎不那么的冷了。或许是她睡下了,被褥里都是暖和的。或许是只要在她身边,就是暖和的。
他今天很开心,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喝多了点,反应有点迟缓。
所以感觉不到她的凉意和惶恐。
今天阿德他们出去之后,她照常在院子看书,真正书上讲的是什么,她一点也说不上来。
阿德没有说那个东西有多重要,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任性地把那些东西烧掉,虽然大部分是她自己的。
第二天一大早,齐致常衣服都没换,直奔他的书房。然后就一个上午都不见出来了。
期间,阿德去看过,说少爷魔怔了。
“阿德,你说的那个领结,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呀?”忍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问清楚。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奶奶问的这么突然。什么领结?
“就是那个镶了蓝宝石的黑色领结。”方秀颜记得很清楚他昨天的描述,原原本本又告诉了他。
阿德大腿一拍。“那是少爷的宝贝啊!”
这下轮到方秀颜傻了,真的做坏事了!立马就往后院走,抱着侥幸心理,或想许没有烧掉呢。
哎呀。身后阿德又是一惊叫。“少奶奶少奶奶,那您见过一件灰色的长衫么?”还特别强调,“是莲香姑娘亲手给少爷缝的,少爷被送回家那天就是穿的那件,初初几天死活不让人脱的!”
她这回是真的想哭了。她能很明确地回忆起那天烧衣服的时候,里面是有一件洗发白了的灰色长衫。她第一次进来时就有的,塞在衣柜上层的角落里,但从来就没有见人动过,她以为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
阿德见她没应声,小心地问道:“也烧了吗?”
方秀颜心下一慌。眼泪“哗”的就蹦出了眼眶。
碧玉被吓到了。“小姐,您别哭呀!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碧玉给您出出馊主意也是好的呀。”
眼泪落的很急,她哭的很慌,她怕,她真的好害怕。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毁坏别人心爱的宝贝的。
阿德见状也慌神了,想要来劝慰却不敢逾越。踌躇的靠前一点,“少奶奶……”
方秀颜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婆娑,“阿德,不要告诉少爷,千万不要告诉他!”松开了阿德的手,碧玉再也撑不住她,方秀颜偎着墙跌坐在了地上。“求求你……”
忠叔过来的时候,阿德他们都陪着她蹲在地上。大概看了个情况,“碧玉,你先扶少奶奶回房。”
碧玉搀扶着方秀颜进了南苑,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姐这副样子。夜里看不见的时候,她就安静的缩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她不害怕,更不会害怕的哭起来。
方秀颜站在房门前,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小姐?”没有任何动静,双手仍然紧握着。
“小姐,您累了就先进屋休息会儿吧。我去跟姑爷说一声。”
“不要!”方秀颜拒绝的很干脆利落。转身,跑出了院子。
碧玉一直跟着她,直到跑进了他们以前住的小院子里。她只知道,小姐似乎很留恋这里。
方秀颜一进屋,把之前她整理好的东西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那件长衫,或者是那个黑色的领结。
站在空荡荡的衣柜前发呆。
她就在后院里待了一整天,期间齐致常也没有来过。即使他来了,她也不敢见他。
这半个月里,齐致常很忙,方秀颜也很忙。
齐致常开始筹备他的理想,但又不能抛弃钱庄。回家的日子少了,但也没见有人问起。
方秀颜天天都往外跑,大街小巷的找布庄,找裁缝。时不时拉着阿德去后院看,这件长衫的颜色对吗,这个盘扣是这样的吗,这个肩长适合吗?
在不大的庭院里,挂了好几件几乎一模一样的长衫,都还在滴水。
“碧玉,你看这件像是旧衣服吗?”
立春一日,百草回芽。天气更暖了。
方秀颜抚平长衫上被揉搓的褶皱,这件衣服也不知道洗了多少遍了。总之干了就洗,天气好她又不出去的时候,一天能洗四五遍。
“像,但是不像是穿旧的。”
碧玉当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新衣服,不让人穿还天天洗。可她家小姐执着,后来还自己亲自洗,每天都围着同样的长衫打转。再也不坐在庭院里看书等姑爷回了。
方秀颜默默地抚平了所有衣服的褶皱,准备出门了。
“小姐,您要是想和姑爷和好,就不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更何况这还是别的女人送他的。不如直接去跟姑爷说,你不喜欢他还记得别的女人,不喜欢别的女人送他的东西。”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就吵架了,这段时间姑爷也很少回家了。小姐也越来越沉默,去遍了襄城里所有的布庄,只要听到有人说谁谁家的裁缝手艺好,一定会找人家做一件这样的长衫,只要阿德说哪里有一点点好像不是,哪怕是他看着不说话,第二天立马找人重做。
方秀颜静静地听着,“我要出去了。今天你不要跟着我。”
不喜欢,她没有不喜欢的。做错了事情总要想办法弥补的。
上次跟韩记布庄的掌柜说好了,要比上次买的那块布再深一点的颜色,掌柜的托人来说布料到了,让她去瞧瞧对不对。
布料确实和上次的颜色不一样,她买了几尺想拿回去自己做,也许那个莲香姑娘的女红没有裁缝娘子的好,也许能把阿德借过来一天,或许就能做出一件一样的来了。
路过一座红房子,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出府,他带她来用餐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的牛排。
她记得那辆车,去过她的家,去过苏城。
他喜欢那辆车后座。
站在街边良久,也不见有人上车,他可能还在吃饭吧。她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似乎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即便每天晚上都会睡在一张床上,有时候他会来闹,她也不敢看他。只有早上那会儿他还睡着的时候,或者还没睁眼的时候偷偷看一看。
失神那会儿,就被人撞了。待到那人帮她捡起掉了的布时,车里已经有人了。
有两个人。
他们聊的好像很开心,至少那个女人笑的很开心。
阿德在发动车子之前,往她这个方向指了一下。齐致常跟那个女的说了两句后,就下车往她这边来了。
她的直觉就是想逃。
“秀颜,你怎么在这?”
等他走到她身前时,她飞快的瞥了一眼便收回了。“哦。我出来买点东西。”言罢,捧紧了些手里的东西。
齐致常见她这副躲躲藏藏的样子就很想生气,都躲了这么多天了,问了也说没事。以前不是这么个安静法的。
阿德说她每天都会出去,好像很忙的样子,忙什么也不知道。晚上就故意折腾她,她倒是醒的比较晚,本以为她会抱怨,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走,我送你回去。”
方秀颜挣开了他的手,“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的。”偷偷往他的车望去。
齐致常循着她的视线,叶欢卿下了车正往这边来。“好,你先回去。碧玉呢?”
她没做声,只是摇头。
“我让阿德送你回去。”她这个怯怯的,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想一根针扎到了一团棉花里,气都没处撒。
还是摇头。
叶欢卿来了,欢快的声调还没散去,“致常,这是谁呀,不介绍认识一下吗?”
方秀颜能见到的就是她的鞋子,很漂亮的很时髦的高跟鞋,上面还有闪亮的纹饰。
☆、第二十章 泪如雨下
方秀颜逃回齐府的时候,把之前所有的长衫又重新洗了一遍,还有她刚买回了的布。
碧玉想来帮忙,被拒绝了,也不敢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致常今天也比往常都回来的早。
“阿德。”他坐在车里没动。
“是,少爷。”打开了车门,毕恭毕敬等着他下车。摸不清少爷现在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下午和叶小姐聊的很愉快,车一进齐府的那条街就开始寒脸了。
齐致常缓缓地拉着阿德胸前的衣服,靠近他,直到把他半个身子都扯进了车内。
“少……少爷。”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很平静的语气,“少奶奶在哪里?”
“我这和您一样刚回来,哪能知道少奶奶在哪呀。”尴尬地扯笑了两下。
“少奶奶在哪?”又问一遍,还是很平静。
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不敢打哈哈了。“在……在后院的小宅子里。”
“做什么?”
“少爷,我……”或许又在洗那些衣服吧。
“在做什么?”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双手捧着他少爷的手,只希望力道能小一点。
“她今天去了哪里?”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天都在围着他转啊。就下午在街上碰见的时候,还是他自己问的“那个是不是少奶奶呢”。
齐致常松开他的衣襟,顺势拍拍那些折痕,蓦地,一个抬脚迅猛地踢了过去。
阿德挤着脸,委屈地揉着大腿,一瘸一拐追到他前面。“少爷,您要去哪呀?我给你开路。”
齐致常一个冷眼扫过他的另一条大腿,阿德就觉得左腿的疼瞬间就传到了右腿,双脚打软站不住,再也不敢吱声了。
推开那扇木门,人果然在里面。
“阿德!”都以为是阿德来了,方秀颜和碧玉拨开衣服从后面走了出来。
齐致常的周身刹那间一片寒凉。
碧玉吓的手里刚折好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齐致常捡起来看了一眼。阴沉地问这是什么?满院子都是男人的衣服。
四个人都静默。
齐致常围着那些还晾晒着的衣服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方秀颜面前。“我问你,这是什么?”
阿德狠摸了几下自个儿的俩大腿,“少爷,这是衣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