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满面春风的模样，应该不会遭殃的吧。
小心地称呼道：“姑爷。”
“嗯，快去服侍你家小姐吧。”
应声抬脚进屋，就见她家小姐低着头抚顺着衣角走了出来。“碧玉，有事吗”
“嗯？”碧玉没回过神儿来，小姐问话的时候是瞧着她自己的鞋尖儿问的。怎么就突然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了。
“碧玉？”半晌没见应声，又叫了一声。
“哦，老爷说，今天的午饭让院里的人都去厅堂里用。”碧玉靠近一步，“小姐，您的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吗？头发都湿了。”
方秀颜一惊，见她抬手就要了摸她的额头，慌忙退到了齐致常的身后。
这样弄得碧玉万分尴尬。她反复瞧了瞧自己的手，很干净呀。
“走吧。”齐致常见状，牵起了她的手，径直去了昨日的厅堂。
厅堂的前两颗大盆栽的发财树没有了，院里的花草被蹂躏的蕊败叶折。昨日夜太深，都没有发现，今天在阳光的照射下，硕大个方家更加萎靡不振。
饭桌前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两个空位子。
齐致常同方秀颜一道坐下。
“用饭吧。”方老爷举筷，随后众人安静的挑着自己面前的菜。
这一顿饭，人虽多，但却十分沉寂。
似乎是经过了昨夜的波折，还没有缓过劲来。
方老爷举杯向众人，“来。”
就连方清颜面前的酒杯也被斟满了。
大家都端起酒杯，望着方老爷。
“这是我们方家十几年来吃的一顿最圆满的团圆饭。”随即，一饮而尽。身旁的八姨太劝他不要喝的太急。
方老爷拍拍她的手，点点头，你放心。
酒杯搁置下，顿然。
循着众人，一个一个看过去。
最后沉重的目光落回自己桌前再被斟满的酒杯，良久才开口道：“我方运财对不起你们啊！既然娶了你们却没能给你们一个安定的生活。现在方家这副光景，已经不是你们的栖身之地了。你们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老爷，您这是要赶我们走吗？”
方老爷甩下一桌惊愕的人，兀自离开。
“老爷……”
随着隐没在门角的身影，方老爷的声音再度传来：“致常，你随我来。”
齐致常看了一眼身旁的方秀颜，便起身跟去。
方秀颜也放下筷子，望着他们去的方向。
跟着方老爷来到了他的房里，他绕到齐致常身后，关上了门。
默声。奋力挪开了床前笨重的黄梨花木脚踏，揭开了一小块地板，从那个暗格里掏出了一个雕花精致的木盒子。
还是一言不发，坐定在外间的茶几旁
齐致常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背脊有些僵。
“致常啊。”
“爹。”终于来了。
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市井里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不知真假。但我也不去探究，只希望你能顾及到我家秀颜。”沉顿片刻，“我对不起她。”
齐致常立马坐正了身，“爹，不管你听到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方老爷闻言，又是沉默半晌。
将方才从地下拿出来的那个精雕楠木盒推至他面前，“这是我在外行商得来的，一直视作方家的传家宝，今天就把他赠给你。”
巧夺天工的黄金锁儿被解开，轻巧鲜黄的锦缎里，卧着一颗手掌大的翡翠白菜，碧绿通透，细腻明亮，浑然天成一般，光看就是块好料。
“爹，这个还是您留着。”齐致常推拒。
方老爷执意要他收下，“我老了，这个东西总要有人传下去的。”重新锁好黄金锁儿，拔出钥匙亲自交到他手上。“你是秀颜唯一的坚实的依靠。好好保护秀颜。”
最终慎重地接过盒子，“爹，你放心。”盒面上精巧的雕花现在捧在手心里，触感清晰。看似小巧的一个玉石摆件，但是很重实。
方老爷像是卸了一个重担，原先隐忍的很好的气血，乍然冲出，暂时勉强止住了咳嗽，立即挥手让他回去：“去吧，秀颜肯定还在等你。”
“爹，您自己多保重。”
齐致常走出屋外，阳光依旧甚好。
方老爷的意思，他大概也知晓了一点。
惹上了日本人，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这样也好，秀颜可以安心的跟他回去。
果然，她还在厅堂里等他。其他人已经离开了。
桌上的饭菜还没撤，“吃饱了吗？”
方秀颜抬头，他和讯温润的笑容浸满了她的眼眶。点点头，“你呢，还要用吗？”
“不了，我们回去吧。”
乖顺的让他牵着，安静地随着他走。
“秀颜，我们回去吧，明天回襄城。”
方秀颜还是很担心，刚才她问过娘，昨天的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娘也只是告诉她，致常都解决了。可是那些人真的就会如此善罢甘休，以后都不来方家找麻烦了吗？
“致常，你昨天是怎么跟日本人谈的呀？”太多的疑问像沼泽当日照的水泡一般，咕噜噜直往上冒。
齐致常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真诚的眼神，恳切的点头。
“给了他们钱啊，最后还答应给她们每天百分之五的利息，直到还清剩下的尾款。”
继续追问道：“那还有多少钱没还清？”
“没多少了。”最后，还是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明天我们就回襄城。月末了，钱庄的事情特别多，你看看我最近忙的都瘦了好多，你看看，是不是？”把脸凑过去，还故意往她嘴唇上贴。
方秀颜没个防备，着实的就亲在他脸上。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拿出丝绢儿给他擦掉蹭上的朱红，“刚吃完饭呢，脏死了。”
“哪有。”齐致常得寸了，又在她湿润晶亮的红唇上嘬了一口。
笑闹着把她带上了街，名义上是要她做他通州之行的向导，实则让她出来散散心。好久都没有这样陪着她闲逛了。
此次离去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也许再回来，已不是现在这幅场景了。
回到方家时，天色还早，可大家都已经回了自己的房，还关着门。“大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房了？”
“天冷了呗。”齐致常围着她的闺房打转，东瞧瞧西看看。
蓦地，断断续续的哭声若即若离的传来，方秀颜走出来想瞧个究竟，声音来自对面三妹的房里。
“秀颜，要不我们把这个也带去襄城吧。”待他回身，人早就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教堂钟声
第二天一早，方秀颜就跟着齐致常的车一道回襄城。
中途歇息的时候，齐致常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给她，郑重地道：“这个东西，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妥当。”
“是什么呀？”黄金锁上就插着钥匙，轻轻一扭就开了，抬起黄金搭扣，愣眼对着那颗翡翠白菜，半晌没有下文。
这是爹何其珍视的宝贝，如今就这样拿了出来。
压着嗓子，泪如雨下。
齐致常见状，慌了神。抬手去抹她的泪，愈擦愈多。“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抱紧盒子，哭的更凶了。
拥住她，急忙解释道：“这……这，这个东西是昨天爹给我的，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方秀颜凄厉的哭声，招来了茶馆里好些个人的侧目，坐在隔桌的阿德生怕有人认出来他们是一起，举着个茶杯挡他盘子大的脸。
路间的小茶馆都是赶路人暂时歇歇脚的地方，等到方秀颜哭完收声，茶馆里的人早已换了一批了。
“我，我爹还跟你说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抽噎了几下，终于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受欺负。”转念一想，干脆全都告诉了她：“你爹还说了，他对不起你。”
她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收拾好，听到这一句，眼泪又溢出了眼眶，滑湿了脸颊。“三妹告诉我，爹要把她送去外面留洋。”再看了一眼手里的盒子，“现在又把这个拿了出来，他到底在打算什么？”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总要有长远的打算。老人家既然避开他们，就是希望她不去操心。私心里，他也不愿意她再这样贸贸然地走了。如果那天不是他来的及时，缓住了日本人，他也猜不到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那个地窖是藏不住人的。
“秀颜，我们去苏城玩两天吧。”
方秀颜蹙着眉头还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齐致常盖好了盒子，重新放回箱子里。拉住她双手，逼迫她对视。
眨一下眼，最后一滴眼泪滴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怎么突然想去苏城了？”
齐致常故作轻松地道：“顺道就近去看看风景不好么？”
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心里乱糟糟的，他还在旁边打岔，索性就认真回答他：“好是好，钱庄不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理吗？”
“大哥在呢，我晚回去两天没关系的。走吧。”
快到下半晌时，齐致常他们的车就开进了苏州城。找了一间旅馆稍微休息了会儿，便急着出门了。
临出门前，齐致常退到方秀颜身后，朝着阿德打眼色。
好得也跟了他这么些年，阿德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啊，少爷，我们的车好像没油了，我这就去给它加点油。”
齐致常甚是满意。可刚打发了一个，碧玉又凑了上来。“小姐，您准备去哪呀，看这个天好像是要下雪了呢。”
齐致常一个咳声，“碧玉，阿德给车子加油去了，你也跟着去吧。阿德这小子办事毛糙，不靠谱。”
碧玉撅着嘴，老大不愿意了。她都坐了一天的车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又要被这黑了心的姑爷赶进去。
“碧玉，你去吧。”
碧玉幽怨地叫了声：“小姐！”原本还指望着她家可爱的小姐能体谅她和她一样，有着一颗渴望自由的心，没想到跟着姑爷好了没几日，竟然也让她跟着去。真是近什么者什么近墨者黑啊。
“你跟着我们也确实不怎么好玩，等阿德办完了事，让他带着你去吃好吃的。”说着，随身的小包里掏了几块大洋给她。算是诱惑。
碧玉一听有好吃的，二话不说就小跑着去找阿德了。
见碍事儿的人都送走了，齐致常勾着嘴角很自然地牵起了方秀颜的手，朝大街上走去。
周边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方秀颜小女孩家心性不好意思，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很轻松地把小拇指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无名指，费了点劲。
她正专心的抽取最后一根被握在他手掌心里的食指时，身后好几个小孩跑了过来，撞到了她，即刻向转角的巷子里去了。
齐致常回身关切地询问她道：“撞到哪了，疼吗？”
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待到她回过神来准备继续解救自己的手指时，她发现他已经翻过手掌来，扣住了她的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扣到了手背上，掌心迅速传来一片温热。
想是再也挣不开了，偷偷瞧了周围的人，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便悄悄放下了嘭咚跳的心，跟着他一步一步肆意的走着。
繁华的街道走了好一会儿，摊贩开始少了，街尾的一处洋楼前倒是聚集了好些人。路边还停着好几辆锃亮的汽车。
刚才撞了她的几个小孩正努力往里面挤去看热闹。
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前，缀满了红色的玫瑰花，堪堪停在了教堂的正门口。
方秀颜只是听说过，洋人都是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的。
这一会真正的见到了，不免有些兴奋和新奇。便拉着齐致常的手，走近了些，想要瞧的更真切。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纱礼服，带着白纱手套捧着一束红白相间的玫瑰花，头带珠宝花蕾镶嵌花环的女子。
含苞欲放，鲜艳欲滴。
车门前两个女傧相帮新娘子整理好了婚纱，便小心地领着她往教堂里走。很快地，在上阶梯的时候，来了两个漂亮的小花童。齐致常悄悄告诉她，那两个小孩是新娘的司纱，牵着新娘的头纱一直把她送到新郎的身前。
上完了铺着红地毯的台阶，女傧相们稍微挪开了些位置，一个身穿黑色洋服年龄仿若她爹般的老者，跨起手臂，牵着新娘的手放在他的臂弯里，郑重地往教堂里走去。
“就这样完了吗，新郎呢，是不是在里面等着呀？”方秀颜正在兴头上，人群就这样被哄散了。
“还想看？”齐致常瞧着她满脸的高兴劲儿，好似比自己结婚还开心。
重重地嗯了声。
齐致常只是笑，松开了相握着的手，把右手撑在了腰上，臂弯一抖。
方秀颜茫然地看着，不知道他要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想去看新郎长什么样吗？”齐致常又拉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臂弯里，阔步向教堂走去。
教堂门前，那家的仆从正在赶开凑热闹的人群。见到齐致常他们过来了，飞快地打量一下，上前迎道：“少爷太太好。”
仆从见了礼半晌，也没见来人递请柬过来，只好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是……”
齐致常看了一眼左边另外一个正在接待来宾的仆从，随即答道：“我们是邱少爷在美利坚的同窗好友，今听闻邱少爷要结婚了，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仆从一听，再打量了这两人的装扮，男的笔挺洋服，女的修身旗袍，衣着光鲜比是少爷与少奶奶中意的打扮。立马欢喜道：“哦哦，原来是我家姑爷的朋友啊，里面请里面请！”弓着身子就把他们往教堂里带。
仆从没有进教堂，只是把他们领了进来后便出去迎接其他宾客了。方秀颜避开别人偷偷凑到他耳边，“原来你是到苏城来参加好友婚礼的呀。”
“不是啊，我在这里没有朋友。”齐致常脸色如常，目视前方。
“那……”
拉着她坐在了最后一排。“我是听见了之前进来的那些人说的，大概凑了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方秀颜愕然，这样也可以。还想问他都听到了什么，为什么她什么也没听到，身边已经来人坐下了，便悻悻地捏了一下他的臂弯。
片刻过，主席台前花白头发的牧师出现了，堂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方秀颜他们坐在离主席台比较远的地方，以至于牧师说的话听得不太真切。又在齐致常的臂弯里捏了一把，想问问牧师到底说的是什么。之后牧师说什么，他充当了翻译一一都讲给她听，动作多了，他们身旁的夫妇也侧目过来，对着他们笑了笑。
新娘被她的父亲牵引着，亲自把新娘的手交给了在主席台上等待良久的新郎，还交代了一些话，新娘顿时泪如泉涌。她的父亲和新郎连忙去哄她。
最后，新郎握着新娘的双手，面对面。牧师念叨了很长的一段话，新郎大声回答了一句，我愿意，片刻后新娘同样羞涩的回了一句。他们相互交换了戒指，然后相拥在了一起，堂下所有的宾客都站起来给他们鼓掌。
她好奇，就问他，刚刚牧师说了什么。
齐致常说他也没听清楚。
她又不好意思去问旁的人，心上就像被放了一根猫尾巴，挠得她痒痒的，好不舒服。
出了教堂，她还是不死心，方才那些人说的那么小声你都能听到，为什么牧师说的话之前的都能听到，最重要的那句你就没听清楚呢。
齐致常是这样回答她的，牧师说的太长太快了，他没反应过来。
天色将晚，果然飘起了小雪。
温度也骤降了下来。
齐致常裹紧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