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小猢狲啊？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一天也看不见人。”
“诶哟，别提了，我舅舅在村里的小学校当校长，还兼语文和音乐老师，昨天原来的数学老师回家嫁人去了，学校里的课没人上，我就去帮忙上上体育课，没想到这帮孩子，完全管不住啊！”
阿润也跟了出来，叹了口气，说：“小学校的老师，总是换人，那些孩子怎么教得好。可惜我是个瞎子，不然我倒愿意长期去当他们的老师。”
自在忽然眼前一亮，反正无事，不如先解了这燃眉之急：“我去，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格。”
午龙一拍大腿，喊起来：“怎么不合格，你是本科生，我们学校学历最好的也不过是高中生而已。”
自在在一时之勇之后又有点胆怯，小声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是给人上课，跟学历也没关系吧，总要有老师的资格证才行。”
第112节：回甘（112）
阿润笑了：“那是你们上海，要求高，在我们这里，老师都是一边上课一边学习的，真正受过高等教育的那些老师，哪里肯来。”
“那我明天去试试，要是被学生轰下来，我就立刻买票回上海。”
看着自信满满的阿仁，丁一莲的心里充满了忧愁。
她越来越觉得，在展自在和阿仁的关系中，似乎是阿仁一个人的独角戏。
18
虽然在去学校以前自在已经预先估计到了学校情况的恶劣，但是当她站在小学校的操场上，还是感觉到了震撼。
一排矮矮的平房是教室，教室前面水泥墩子上有一根木头的旗杆，上面飘着一面已经不怎么红的国旗，看得出有点历史了。
偌大的操场上什么设施都没有，几十个高矮不一的孩子正在听唯一的教师兼校长训话。
校长看起来没什么书卷气，眉目十分憨厚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倒和午龙有的一拼。看见午龙带着自在走过来，校长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孩子们也好奇地围过来，一场晨会立刻变成了新老师见面会。
一共32个孩子，分为一到四年级，两个年级合班，一个年级上课时，另一个年级做练习，下一堂课再轮换，每天都如此。
校长说：“我们这里教师少，课程多，来这里的老师都要身兼数职。一个人每学期要负责两个年级多门课，负担之重可想而知。学生有休息时间，教师却连多吃一会饭的时间都没有，晚上还要批改作业和备课。所以年轻教师呆不住，这一次的老师情愿辞职去城里端盘子，也不愿意干了。”
自在心想，我在城里也就是个端盘子的，算是大家交换一下。
校长把数学书往自在的手里一塞，愉快地说：“今天的数学课就你来上吧，这是教材和教学参考书，还有半个小时，你准备一下，下面还有一堂课是体育课，午龙说你是全国武术冠军，我们都等着观摩呢。”
孩子们则对自在的运动衣和运动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一个胆大的孩子伸出小手在自在的裤腿上捏了一下，立刻就留下了一个黑黑的手指印。
第113节：回甘（113）
校长训斥他：“张晓海，你看你，谁让你摸老师的衣服了？”
憨厚的校长又陪着笑跟自在道歉：“展老师，不好意思，都是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
张晓海吃着自己的手指，也憨憨地笑了。
自在想了一下，提议说：“校长，您办公室里有没有肥皂？我想今天的晨会教大家洗手，好不好？”
自在注意到好几个孩子都有把手放在嘴里的习惯，而他们的手都脏脏的，很容易将灰尘和寄生虫的卵都吃进去。
小学校用的是一口机井，清冽的地下水从水管里流出来，显得十分活泼，自在教孩子们洗干净手，还帮几个孩子洗了洗小脸，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第一课。
因为没什么准备，自在知道自己只是照本宣科，课上得没什么质量，可是孩子们却听得很认真，偶尔有几个在板凳上坐不住，也就是扭一下身体，又伏在作业本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中午以后，作业一本不差地全部交了上来，自在改作业的时候，一帮孩子全部挤在她的身边，看见全对的，立刻去翻封面上的名字，羡慕地议论几句。遇上错的，会很害羞地上来拿走自己的本子去订正。
还有个特别乖巧的小姑娘，自在一边改着作业，她会在一边手脚伶俐地帮自在翻作业本。
红墨水，在作业本上画一个大大的勾，全对的作业本上，写一个优，再看看孩子期盼的眼神，忍不住给他打一个五角星，立刻会听到人群里发出称赞羡慕的惊叹声。
自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能牵动另一个人的情绪，你肯定他他就自豪，你批评他，他很重视。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几乎没有什么体育设施，自在绞尽脑汁地想到了办法，跟孩子们玩起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玩得她筋疲力尽，可孩子们还意犹未尽，自在只好组织他们自己玩“摊烧饼”的游戏。
孩子们满操场地跑着，笑语让破败的校园显得生机勃勃。
阿润站在学校的围墙外面，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第114节：回甘（114）
展自在，果然是好样的，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你总是那么积极主动，充满了生命力。
如果，能就这样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就好了。
但阿润知道，自在不过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过客而已，在遥远的都市里，她也有她的家庭和责任。
自在没想那么远，她把教材带回家来认真备课，今后的体育课也不能总是玩游戏，要想出一些锻炼孩子们体能的方案来，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进城去买一些球类，增加孩子们课余生活的趣味。
至于什么时候回上海，再说了，自在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周末的集市很热闹，自在拖着阿润在人群里走着，特别兴奋。
县城里的集市，是完全开放式的，大车小车手推车，摊放着食品日用品和衣服，人挤人，却也不会发生冲突，自在被一个老阿婆当成是游客，追着她要卖笋干给她，被一个小男孩拦住了。
“婆婆，不要瞎搞了，这是我们老师。”原来是顽皮的张晓海。
老阿婆听说是老师，拿起袋子里的笋干就要塞在自在的手里。
“老师，这是我自己家里晒的，真的好吃，你带点回去吃吃，我们家晓海皮得很，他要是不听话，你只管狠狠地打他。”
老阿婆讲得很激动，唾沫星子也喷到了自在的脸上，自在倒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有成就感。
又有几个孩子簇拥到了自在身边，他们挤在自在和阿润身边，之前一直帮自在翻作业本的瑛红明显是个管家婆型的女孩子，她拉着自在的衣服问：“展老师，你是阿润师傅的女朋友啊？那你是不是就不走了？我好希望你一直教我们呢。”
自在被她说得红了脸。
瑛红又说：“展老师，我们阿润师傅很了不起的，茶山上的人都知道，阿润师傅做出来的铁观音是最好的，你不要嫌他是个瞎子哦。”
小孩子说话口没遮拦，自在倒也不觉得什么，她看了看阿润，轻松地回答：“是啊，我从来没感觉到他看不见呢。”
听见自在和孩子们议论自己，阿润的脸又红了。
第115节：回甘（115）
尤其是听见自在说――我从来没感觉到他看不见呢，阿润不禁想起跟自在的初相逢，粗心的她，真的没发现自己的残疾。
即使后来知道了自己失明的事实，自在也从来没有流露出同情或是怜悯的意思，她就像对待一个平常人一样跟自己交往，这种默契，让阿润觉得难得。
一生下来，就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有比别人更多的痛苦，但是阿润甘之如饴。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尝试过视觉的便利，所以也感觉不到失明的不方便。
又或者，人的适应能力就是这么强，不然又怎么会在地球上获得这样大的成就呢？
一路发着呆，想着心思，阿润被自在拉着走到了一处ATM机前，自在取了几百块钱，然后到文具店去买了跳绳、篮球和两副乒乓球板，以及一盒乒乓球。
“怎么，你还真打算就这么一直教下去啊？”阿润的声音里有一点期待。
“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我有生以来干的第一份有意思的工作，这些孩子，真的是淳朴的不得了，跟他们在一起，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别对他们太好，不然到你走的时候，他们会舍不得的。”等孩子们散了，阿润轻轻地对自在这样说。
“管那么多干什么，珍惜现在能在一起的时间对他们好一点，以后真的要分开了心里也没有遗憾呐。”
自在兴高采烈地盘点着袋子里的东西，很潇洒地回答阿润。
立在夕阳里的阿润却好像听见一句醒世恒言。
是啊，执着那么多未来干什么？只要今天能开开心心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未来的事情，谁能提早计划呢？
也许是刚刚集市的人潮太挤，也许是孩子们刚刚一直簇拥着他们，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在已经很自然地挽起了阿润的手，亲密地走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背影在夕阳里拉的很长，却又显得十分美好。
上海那边，终于得到了线索。
原来自在在福建安溪，丁一莲迅速地打了一个电话出去，果然不出她所料，自在和阿润在一起。
第116节：回甘（116）
丁一莲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女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难道，她喜欢的是阿润而不是阿仁吗？
那又为什么十几年间一直不间断地寻找阿仁呢？
难道不是为了那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青涩爱情吗？
正在犹豫如何告诉阿仁，阿仁已经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我听小琪说，你们有了自在的消息？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她。”
“你先坐下来，我让他们给你煮一杯奶茶。”丁一莲心疼地看着有些憔悴的儿子，这些天他的工作排得很满，一天几乎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但还心心念念记着那个不答应他的求婚的女孩。
从一个母亲的私心来讲，看着儿子如此痴迷于一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孤女，丁一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这个女孩好像并没不怎么投入于这一场恋爱。
阿仁瘫坐在沙发上，将秘书拿来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总算找到她了，我真的急疯了，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她在福建的一个小县城里，叫做安溪的地方，那里是著名的铁观音的产区，也是我的故乡。”
“是吗？自在喜欢喝茶，她一定是茶山去散心去了。”
“记得以前新闻里出现过的一个叫做阿润的盲人吗？他曾经在自在家住过？”
“哦，我听自在说过，据说是个对喝茶很有研究的人，是自在的朋友。”
“自在就和他在一起，住在他家里。”
“难怪呢，我想自在也没有亲戚朋友，能住到哪里去，难怪可言妈妈和我都找不到线索。”
“阿仁，你的头脑还真是简单，你有没有想过，自在为什么会在他家？他们是什么关系？”
阿仁的表情一窒，又释然了。
“你看你，跟那些小报记者一样八卦，自在一定是没地方去，想找一个没有人会追踪采访她的角落躲起来，所以才会选择住到山里的朋友家里去嘛。”
“也许，她喜欢那个叫阿润的男孩子呢？”
阿仁费解地看着丁一莲。
第117节：回甘（117）
“也许，他们两个才是恋人关系，所以她才会拒绝你的求婚呢？”
阿仁再次费解地看着丁一莲。
“阿仁，你跟自在真的相爱吗？为什么你一门心思觉得她会愿意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呢？”
阿仁忽然大笑起来。
“我们早就约好的，不是吗？我在她六岁的时候就跟她约好，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做一家人，我和自在都是信守诺言的人，我不相信自在会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丁一莲看着自己的儿子，觉得匪夷所思。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一根筋的人，这样的年代，谁还会把小时候的约定当真？如果不是可言出了岔子，之前自在就已经准备嫁给汪清戌了，在自在的心里，阿仁就是个孤儿院的朋友吧，只有阿仁自己不明白。
算了，也许只有让他自己去面对，他才会明白。
男孩子，总要经历初恋的失败，才会成长。
“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去找吧。也许等你找到她，你就明白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那里不是你的老家吗？去看看你的亲戚朋友？”
“我就不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阿仁兴奋地弹跳起来：“好，那你把我后面的工作重新安排一下，一天去一天回来，我就只请两天的假。”
看着自信满满的阿仁，丁一莲的心里充满了忧愁。
她越来越觉得，在展自在和阿仁的关系中，似乎是阿仁一个人的独角戏。
阿仁走后，丁一莲立刻拨通了小嫒的电话，让她注意阿仁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
想了想，她又打通了乐小琪的电话。
“我知道你很关心阿仁，他明天去福建找自在，我建议你悄悄地跟着他，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自在不见得会跟阿仁回来，我倒不担心自在，我怕在福建，阿仁会受到打击，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络。”
“那我们就一辈子不要见面吧！”这一次阿仁没有再火冒三丈气势汹汹，而是冷静地扔下这一句话，离开了。
19
当阿仁风尘仆仆地站在小学校门口的时候，他看见的是神采奕奕正在上课的展自在。她黑了，瘦了，但是精神很好。
第118节：回甘（118）
“自在！”阿仁没心没肺地大叫起来。
这一声喊，小学校炸开了锅，孩子们陡一见到阿仁，全部吃了一惊。
然后就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居然还有几个是看了电视认得出阿仁的，尖叫起来，又羞涩地不敢接近他，只是在外围大声议论着：“是那个明星，我在电视上见过！”
阿仁的穿着立刻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摸着他裤子上挂着的链子，又研究他皮靴上的铆钉，阿仁也不管他们，一直冲到了自在面前。
自在看见阿仁，第一反应是要逃走。
糟了，他一定是来骂我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以这小子的脾气，怎肯善罢甘休。
可是后面涌出来的孩子又拦住了自在的去处。
连校长也兴奋地冲出来凑热闹：“哎呀，真的是大明星，我女儿最喜欢你了，你一定要给我签个名。”
自在尴尬地看着这一片混乱，拨开人群，就想离开。
阿仁跟在她的身后，可怜巴巴地一迭声叫她，让她又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你真是的，到哪里都不带脑子，我在上课，你跑来干什么？”
“自在，跟我走吧，我知道错了，随便你怎么惩罚我，好不好？只要你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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