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好像天都黑了。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周明娇吓得跪在地上,整个人只是发抖。
率先冲过去的是周彦斌,他情绪激动地喊着什么,哆嗦着手打急救电话,打完电话就像脱干了力气,连手机都拿不起来。
一地的鲜血,辛冉的伤不知道到底有多重。
可她撑着一丝清明,还睁眼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他,竟然笑了笑,喉咙里咕噜噜发出一些声音。
只是说话的时候,喉咙里的血就涌出来,顺着洁白的下巴滑到锁骨上,触目惊心的血红。
周彦铭神魂俱颤,他请求她不要说话,一直、一直地请求,颤抖的手伸过去,反反复复给她擦脖子上的血。
可是辛冉在坚持,轻声的,一字一顿的。
他哽咽着低头去听,分明听到她在说:“你没事就好……”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喜欢你……很喜欢……”
也许他眼中的悲痛让她微感欣慰。
她是含笑闭上眼的,眼角却慢慢落下眼泪来。
周彦铭觉得周身发冷,说不出的恐惧,他伸出手,哆嗦着要去抱她,嘴唇微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向来缘浅(10)
可是周彦晖伸出去的手还没够到辛冉的衣角,凛冽的拳风冲过来,他被打得摔到一边。
“滚开,你离她远点!”江子陌整个人像狂怒的狮子,面色惨白却狰狞异常。
周明娇被这个暴怒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这时候才哭出声来。
四下围满了人,周明娇跪坐在地上,哭着喊辛冉,喊爸爸,喊妈妈,喊叔叔,哭声凄厉,周彦晖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紧一紧的,似乎忍不住要跟着她哭起来。
忡愣了片刻,周彦晖目露痛楚,看着吓得只是哭号的周明娇,撑爬起来,挤出人群把她抱在怀里。
他被江子陌一拳击倒时沾到了辛冉的血,一角衣裳星星点点全是血迹,周明娇的的手抓在他腰上,沾了那些血,吓得更是大哭不止。
江子陌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让开,还把私家车里的司机抓出来打了一顿,明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交警和救护车先后过来,场面得到控制,只是辛冉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经快要休克。
周明娇到了医院才慢慢收住哭声,她吓惨了,怯怯地抱着周彦晖,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发着抖。
家里人收到消息,都立即坐飞机从北京赶过来,但最快也需要三四个小时后,才能到医院。
江子陌疲倦似的靠在墙上,两眼通红地盯着亮着灯的手术中三个字,忽然幽幽地说:“你知不知道,她昨晚刚答应我女朋友。”
周彦晖眉眼微动,没有出声,又听到江子陌轻声地说:“我知道她还是喜欢你,只不过被我缠得烦了,所以才答应。”
“你说,你到底哪里比我好?又虚伪又做作,自许清高潇洒,骨子里比谁都阴暗自私。”江子陌的声音沙哑低沉,不急不缓地说着,听不出一丝情绪。
周彦晖沉默不语,周明娇被吓得还没缓过来,这时候也只是乖乖趴在周彦晖怀里,发着抖,一声不吭。
江子陌自嘲般嗤笑了一声,慢悠悠地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你早就知道她喜欢你对不对,可是她不说,你也正好假装不知道。”
“从前是为了周家,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哦,对,要换届了,你大哥能不能成功升上去,还指着秦老爷子一句话。”
“你根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秦婧对不对?你这样利用她,你欠她的,可以用你下辈子的幸福和自由去还,那你欠辛冉的呢?今天她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周三少要用什么去还?”
江子陌转过头,冷漠而平静地看着周彦晖,“如果今天她没有事,你最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继续和秦婧过你们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日子,你最初靠近秦婧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好给我坚持下去,你既然从前不敢要辛冉,那即便今天她救了你一命,你也最好不要有所动摇。”
“辛冉不是秦婧,你要不起她。”江子陌一字一顿地说。
周彦晖抱着周明娇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因为是微低着头的,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视线,也恰好遮住他眼里浓重的阴沉。
最开始知道辛冉喜欢他的人,并不是江子陌,而是他自己。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从小就知道如何察言观色,揣度他人心意,辛冉那份情意,在它一开始萌芽的时候,他就一清二楚,可他只能装聋作哑。
他是周家老三,人前光鲜亮丽的周三少,背后的举步维艰别人又怎么看得到。自那年父亲和二哥出意外后,树倒猢狲散,明里暗里,背后落井下石者有之,冷眼旁观着有之,周家已经摇摇欲坠。
他知道大哥一个人扛得很累,他是周家的子孙,即便那天周母没有找他谈话,他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如果说辛冉是温柔善良的百合,秦婧就是骄傲刺人的玫瑰,他从接受秦婧靠近自己那一天起就知道,玫瑰会刺人,他若要真心为那朵温柔善良的百合好,最好还是远离百合。
但辛冉比他想象地要聪明。
辛冉早已经不露痕迹地开始掩盖锋芒,她不再考年级第一,参加舞蹈比赛不再拿第一,不再写毛笔字换写硬笔书法,绘画比赛成绩也一年年差强人意,她的才华似乎已经燃烧殆尽,所有第一名的荣誉都慢慢被秦婧囊括。
她看起来越来越温顺,比起秦婧张扬的优秀,她简直毫无亮点。
她不是不优秀,她是知道她看起来不优秀更好,一切都因为,秦老爷子这几年升得实在太快。
她真的太过聪明。
有时候他觉得她能够洞察他的内心,他想到自己肮脏虚伪的灵魂,竟然羞于直视她的目光。
出车祸的时候,他挨了江子陌一拳,并不太痛,心口却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那时候就知道,他这辈子大概不会心安了。
谁说他不喜欢她呢?从她温柔地抿嘴望着他笑的时候,从她软声细语地对他说话的时候,从开始一点点知道她的小秘密起……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
可是喜欢没有用!重点不是他喜不喜欢她,是他能不能喜欢她!
喜欢,只是一种感情,人这一辈子,可以喜欢上很多人,也可以爱上很多人,但最终只能选择一个人。
对于周彦晖来说,喜欢,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的确喜欢她,可是他没有那种执着,执著到非她不可。
于他来说,感情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及不上其他。当利益冲突的时候,第一个可以拿来割舍的,恐怕就是这可以变化莫测的男女之情。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欠了她这么多。这是一条命,他真的还不起。
那些医生竟然说,辛冉的左腿没有办法痊愈。
他看着医生严肃深沉的脸,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是都是骨科权威吗?怎么会没有办法?”
断了就接啊!怎么会没有办法?!
辛冉的左腿被车轮压断,得知初步诊断情况比较严重后,立即就从北京请了专家过来会诊,这些权威医生这些天开了无数个会,现在就告诉他这么一个消息。
要废掉了吗?废了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能做三十二个挥鞭转的女孩,今生今世再也跳不了舞了吗?
周彦晖当时想:如果辛冉真的好不了,这辈子,恐怕他都不会心安了。
他母亲齐海玲曾经评价他,心太软,亦太耿。
软则无法绝断,耿则无法狠厉。
从此,周彦晖心中注定对辛冉愧疚一生。
那时候,江子陌只是攥着拳,神色阴沉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寒冰似的目光,冷冷落在如遭雷击的周彦晖身上,嘴角拉扯着似笑似讽的弧度。
周明娇一直躲在门后偷听,即便她听不太懂大人说的那些术语是什么意思,可光是看大人的表情,她也知道,她的小冉姐姐,被她害惨了。
周明娇抹着眼泪转身去辛冉的病房,趴在门口看着一直昏睡着辛冉又哭了一场,直到齐海玲过来把她抱走。
周明娇躲在齐海玲怀里,恐惧地问:“奶奶,小冉姐姐会像爷爷和二叔一样吗?”
齐海玲望着孙女泪汪汪的眼睛,想起自己早亡的丈夫和二儿子,心头一紧,把孙女往怀里搂紧,“不会,你小冉姐姐只是累了,睡一会儿过些时候就会好起来了。”
周明娇似懂非懂地点头,乖巧地靠在齐海玲怀里。
辛冉知道自己左腿可能废掉,可能以后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是拆完石膏的第二天。
那天,病房里恰好没有人,辛冉只是想起来出去走走,她扶着墙壁想要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她成功了,可是却在迈开左脚的时候,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痛楚,好像从膝盖以下的部分正被千万只蚂蚁咬噬。
她摔倒的时候带翻了桌子上的花瓶,满满一瓶子百合花天女散花般落在她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脸,花瓶是富丽的瓷瓶,碎了一地的残渣,红红绿绿,映着阳光,翡翠一样好看。
水很真的凉,辛冉狠狠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向来缘浅(11)
看着一地的狼藉,连脸上的水都顾不上抹,辛冉呆呆趴着,茫然间用手去摸左腿小腿。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石膏打久了,所以腿才会木木的,不太能动的样子,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辛冉用力地捶打左腿小腿,痛楚感已经稍有减弱,却还是隐隐如针扎。
那时候周彦晖正好过来探望,听到声音,冲进屋里来的时候,就看到辛冉这样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他装得什么事也没有,但他知道自己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让那双去搀扶辛冉的手保持平静不颤抖。
周彦晖小心翼翼地把辛冉抱起来放到床上,“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辛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距离他是这么的近,近到她看得见他纤长的睫毛一直在抖动。
“我没事,不疼。”
辛冉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把脸上的水渍擦去,认真地解释:“这个不是眼泪,是花瓶里面的水。”
周彦晖心窝里酸酸地疼,他宁愿看到辛冉哭,看到辛冉闹,也不要看到她这么懂事乖巧。她从来都是这么懂事乖巧,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周彦晖神色莫测地摸她的脑袋,一个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打了个转,还没等他回味过来,他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清晰地把那个念头说了出来。
“小冉,你说,你喜欢我,我……”
可是他没能说完,江子陌来了,只出声喊了辛冉的名字,就让他不得不把剩下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
没错,他那时候满心都是愧疚,他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照顾辛冉一辈子,娶她,爱护她。就算是偿还,就算是让自己心安。
可是,还有个江子陌。
江子陌脸色极差,走得很快,伸手挡开周彦晖,把辛冉揽进自己怀里。
周彦晖微垂着头站在一旁,衣襟上微微有些湿,侧影萧条,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江子陌警惕而冷漠地看着他,“你听错了吧,小冉怎么会跟你说那种话?”
辛冉惊惶无措地看着江子陌和周彦晖。
沉默片刻,终是攥紧双手,“对不起,我当时以为那个人是江子陌,我说的喜欢,其实不是要对你说。”
她在撒谎,江子陌可以感受到。
江子陌盯着辛冉,眼底沉郁幽幽,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感。
周彦晖眼神一躲,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沉默了片刻,轻声地说没关系,只是指甲刻在掌心是一阵一阵的刺痛,恍若他内心这时候正一紧一紧地饱受折磨。
他非常了解自己,正如江子陌所说,他是一个自私的伪君子,他虽然喜欢辛冉,却在利益冲突的时候,必然会选择放弃她。他始终认为,如果辛冉和他在一起,他终究有一天会伤害了她。
例如阑尾,手术割去,是以短痛止长痛,可是又怎么比得上一开始就妥善维护,使之杜绝发病?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宁愿选择装傻,好像浑然不知辛冉的心意,直到那场车祸。
这时候,既然大家都说是误会,那么,就当它是误会吧。台阶都已经摆好,他应该顺势而下。
他愿意永远不揭开那层纱,至少还能保留一丝美好的愿景。
却没想到有些东西就是宿命,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心里动过那根弦,绷得久了,十之八九会断。
周彦晖和辛冉,到底没能落俗,并最终一语成谶。
说易行难,想法是好的,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一时冲动往往难以避免,最终只能后悔莫及。
周彦晖觉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很难再维持下去。盛世的王总坐在他左手边,不断劝酒,他无意识地一杯接一杯,醉意上来,看着对面那个温婉浅笑的女人,觉得那分明就是辛冉。
他想到从前两个人在一起那短暂的六个月时光,竟然像梦一样虚幻。
这时候偏偏辛冉吃得差不多了,容博予再给她夹过来一块鱼肉,她摇摇头不肯吃,容博予就极其自然地放到自己嘴里,然后放下筷子,拿起湿巾,很习惯地替她擦嘴角。
对面周彦晖握在手里的玻璃杯毫无预兆地嘎巴碎开,酒水洒了一身。
一桌子人都朝他看去,周彦晖连忙笑着称自己是喝醉了,他的大拇指被玻璃刮破,手掌上不一会儿就全是血,辛冉晕血,脸色刷地白了。
王总连忙叫来服务生帮周彦晖清理,“尚”的经理亲自来道歉,一桌酒席给免了单。等伤口处理好,碎了的玻璃杯打扫干净,一桌子人谁也没有胃口再吃东西,王总于是又张罗着众人去娱乐。
容博予搂着辛冉,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不舒服吗?”
他有些不安,周彦晖捏碎杯子后,辛冉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辛冉摇头,“我有点晕血。”
容博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要不要舒口气,因为他发现自辛冉脸色变化后,周彦晖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容博予非常反感,半路就和王总告辞,揽着辛冉匆匆离开。
三年前周彦晖试图退婚的事一度在北京闹得风风火火,其中最多人跟风的看法是周彦晖移情别恋,爱上了辛华集团大小姐辛冉。
但是最终周彦晖还是娶了秦婧,婚礼上两人的表现也无可挑剔,谣言也就顺势而止。
可是容博予是亲身经历了那段变故的,并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容博予虽然对江子陌也并无好感,但至少那个男人到底是真心的,是给得起承诺,也受得住承诺的一个男人,他从心底里是敬他的。
但曾经有那么几年,容博予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狠狠地揍周彦晖一次。
第一是因为辛冉那年为了他,伤了一条腿,差点再也站不起来;第二是一向最恨始乱终弃,玩弄感情的辛冉,三年前竟然就为了这个男人,做尽了她自己最厌恶的事。
三年前,辛冉在车祸以后,竟然像着了魔一样,宁愿拼得头破血流也要和周彦晖在一起。容博予知道,这始终是她的心结,如果不让她彻彻底底跌一跤,她是不会醒的,所以他保持沉默,冷眼旁观。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出所料,周彦晖只坚持了短短半年,最终还是妥协。
而辛冉,因此得罪了秦婧背后的秦家,也让周家对她好感全无,江家对她大失所望。
对于秦家和周家,可是当做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