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书桌后的男人看也不看她,突然把书摔在一边,“这两兄弟都成家立业了,总以为他们能学聪明点……”他习惯性地挡着受伤的左眼,看向顾琳说:“陈峰的事,不是我让人去做的。”
顾琳很惊讶。
华绍亭笑了,“要是我想找人出气,你觉得……他现在还能活着吗?”
“那是谁……”
顾琳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但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谁做的,对方的意图已经达到了。这件事谁是主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这根刺就再也拔不掉。
挑拨离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才是最可怕的答案。
早晚,华绍亭苦心维系的局面会被打破。
顾琳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可是华绍亭好像已经忘了,他饶有兴致地说起琐事:“刚才陈屿提醒我他嫂子快生了,我才想起来,该给阿峰家准备贺礼了吧,你去看着办……对了,你喜欢小孩吗?”
顾琳没多想:“不喜欢,又吵又麻烦。”
华绍亭有点遗憾,他向后靠着,黑子慢慢爬上他的手,他任由它动不去管,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看,要按阿峰的脾气肯定想要儿子,没意思……养个娇气的小女孩才有福气。”
顾琳年纪不大,没想过这些事,顺着他的话说:“先生对三小姐都那么好,要有个孩子肯定宠上天去了。”
她只是随口说的,可是说完了,华绍亭的眼神就冷了。
一点一点透着刺,就像黑曼巴的蛇信子。
顾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接口:“我以为先生喜欢孩子。”
他低头笑,声音疲惫:“怎么不喜欢……我要有个女儿,想放火我都帮她点。”
盛铃那件事过去之后,裴欢没有再见到敬兰会的人。她一直忙着给惠生孤儿院联系医生的事,借着蒋维成的关系,事情好办很多。
敬姐帮裴欢联系了一部短剧,《不见的时光》,总共七集,故事简单时间也短,一个月赶完收工,很适合她,当时公司并没考虑太多,但裴欢看完剧本后竟然非常喜欢。
敬姐难得看到裴欢对工作这么投入,似乎这个剧本很对她胃口,她配合度非常高,主动要求重来。
“嗯,往左,再往左,走到这个位置。”导演拿着本子正在示范,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裴欢被他拉着一点点找位置,调光,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她下去等其他人对词。
最近没有人再敢找裴欢麻烦,但也没人轻易用她了,她乐得自在,打算好好拍完这部短剧后就回去休息一阵。
不知道陈峰用了什么手段,从商场那件事之后,裴欢再也没见过盛铃,私下里也没有。盛铃的公司对外说她近期出国进修,从此那个女人就彻底淡出了公众视线。
红也好,盛名也罢,转眼就人去楼空。
这个圈子一直很残酷,敬姐当年就提醒过裴欢,但她一直不为所动,敬姐以为她想倚靠和蒋维成的关系上位,直到那天,敬姐终于明白,这丫头当年说的话也许是真的。
她真的是路过。
其实裴欢一直在等敬姐来盘问,但她这位火爆的经纪人似乎比以前脾气还大。
裴欢下场去找她,敬姐边抽烟边倒水给她,又开始骂她懒,把她浑身上下挑了一百条毛病出来,最后才扔了烟头,瞪着她说:“别以为我和那群废物一样怕你!死丫头……你再有本事也是我带出来的!我打你骂你,你也得听着!”
裴欢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挽着敬姐的手,不顾她的推搡,就像姐妹那样一起走,去换衣服。
敬姐别扭了半天,终于和她说:“行了,我知道你不会说实话的,要想说早几年你就跟我坦白了……今天编好了才来的吧?姐姐我可是过来人!”她拍拍裴欢的手,有点感慨,“咱们也不矫情了,坦白说,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不会放弃你,还当你是没出息的小二流,该骂我还得骂!”
裴欢心里一阵感动,敬姐不喜欢那些酸的假的,所以她也不说谢谢,她一边走一边讨好地哄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回去红包奉上,怎么样?”
敬姐倨傲地甩开她,不顾自己超高跟的靴子差点打滑,坚持一脸女王相地说:“如今你身价涨了,红包不照着六位数给我就封杀你!”
裴欢一脸配合,连连点头。她换上剧组的衣服,却看见敬姐突然折回来,表情高深莫测,挡着门说:“那个人又来了。”
“谁?”
“我哪儿敢打听啊……唉别废话了,他今天一个人来的,你要想跟他说两句就赶紧吧。外边人多,你在这等,我先出去给你盯一会儿。”
裴欢被敬姐推回更衣室,所谓的更衣室就是一间杂物间改的,地方不大,里边全都是东西,只有她一个人,敬姐把门关上就走了。
她莫名其妙被扔在屋里,今天的戏服是一件细带连衣裙,这天气再穿已经很冷了,她只好把自己外套披上,想出去看看,结果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推开了。
她看着进来的人一脸惊讶:“你……你一个人?”
华绍亭似乎没想到裴欢会这么说,而他竟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慢慢笑了:“我不能一个人出来吗?”
“你不带个人,万一……”裴欢想起这地方人多眼杂,她过去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看他。
华绍亭冲她伸手,“过来。”
她不动,低着头。
“裴裴,听话。”
裴欢还是不动,华绍亭只好走过来,裴欢靠在门上没有地方退,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你放心,我那天回去吃药了,还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华绍亭好像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她的裙子,说:“我让他们派人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习惯性地把她抱在怀里,隔着她披的那件大衣,满满地抱个满怀。裴欢心里压着的那点愤怒一下就被他的态度点着了,“华绍亭,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他的病不稳定,而且最近天气不好,可他还是来了,她明知道是这个结果,又不肯先低头。
可是每次裴欢动摇的时候,华绍亭总有办法让她心灰意冷。
她不长记性,这么多年了,她看见他就总想着他最近气色不好,总想着他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总想……要是还能像当年一样,躲在他身后什么都不用管,该有多好。
她在华绍亭怀里沉默,她恨自己不争气,可一见到他这样出现,连和他赌气的心情都没了。
华绍亭摸摸她的脸颊叹了口气,低头把她大衣的扣子都系好,“脸都冻着了,一会儿才出去,上场再换。”
裴欢乖乖站着让他伺候自己,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抬眼看她,裴欢不让他看,埋在他肩膀上不说话,抱得很用力。
华绍亭轻拍她的后背,“跟我回去吧,裴裴,你再不跟我回去,我就老了。”
裴欢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华绍亭向后松手,隔开一小段距离看她,好像她这个表情很有趣。他轻声说:“本来想着,你要走就走吧,如果蒋维成真能对你好,我就放过他。可是……裴裴,我这六年过得很不好,我也是个普通人,试过大度一点放手,可是做不到。”
裴欢的话全都哽在嘴边,她想问他姐姐裴熙的下落,想问他当年那笔帐要怎么清算,但华绍亭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吻她的指尖说:“不会太久,能活到现在我很知足,剩下没有几年了……你回来,早晚有一天,我随你处置。”
她隐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最怕他提到死,一下心里急得说不出话,她竟然控制不住眼泪,毫无征兆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华绍亭这辈子就怕这件事,裴欢一哭他就心疼,哄也哄不好,“好了别哭,你不想回来我就继续等,等你哪天想家了再说。”
他给她擦眼泪,仔仔细细地看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别扭。”
裴欢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流得更多,华绍亭叹气,伸手把人乱七八糟地按在胸口。她小声地吸气,犹豫着问他:“隋远……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劝我考虑手术……我这个年纪再手术,有一半的几率出不来。”
裴欢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她抓着他的手说:“不管最后怎么决定,你答应我,不许放弃。”
华绍亭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说我造孽,我这辈子什么都干过了,不怕报应,就怕最后剩你一个人。”他放开裴欢,回身去拿她随身的东西,用纸巾擦她晕开的妆,终于满意了,又自顾自地翻出来她的口红,裴欢看他的动作有点好笑,抹了眼泪,心里苦得笑不出。
“我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手指凉,捧着她的脸,表情认真而迷恋。他终究比她大了十多岁,杀伐决断一辈子,到如今整个人内敛从容,和那些光有长相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裴欢闭着眼,他只为她素净的一张脸涂口红,端详着看了看说:“就这样最好看。”
小小的杂物间,他的手指按在裴欢唇角上,她恍恍惚惚回到年少的时候。
十几岁,裴欢学他那些女伴一样化浓妆,弄得一张小脸乱七八糟,他随她闹了两天,终于不高兴了,把人抓过来按在怀里,把她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擦掉。
当年华绍亭就只给她涂了口红,浓烈的大红色,坏脾气的小家伙,赏心悦目。
直到后来裴欢一个人出来生活,她年轻漂亮,五光十色的诱惑那么多,可哪一个都入不了眼。
她终于明白华绍亭的可怕在哪里,他把她捧得那么高,上天入地,又亲手把她摔下去,可她还是放不下。
人与人相遇太早,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从此以后,不管她去往什么方向,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永远只有一条归路。
华绍亭就是她的归路。
裴欢永不能忘那一日,他居高临下,慢慢擦掉她嘴角的血,他说:“裴裴,走吧。六年后,回来杀了我。”
这句话让她日后忍下多少欺负和白眼,不惜和蒋维成隐婚,为了生存拼命工作。
如今,她的手指抚摸华绍亭眉间那道伤疤,她说:“你早知道我连恨你都学不会,所以你才敢承诺,让我回去报复。”她嘴唇上淡淡的红,“比心计,我永远比不过你。”
门外传来敬姐的声音,时间长了外边还有人等,她想来催裴欢快点出去。
华绍亭放开手,裴欢还有工作,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等她一句话,她却摇头:“我不会回去,这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
裴欢走出去站在灯光下,很快融入人群里。她不知道华绍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个人僵着脸重新化妆走位,那场戏要拍女主和男主分手,苦情戏,压抑伤感,又要演出内心剧烈的挣扎感。
敬姐看出她又在走神,台词念得不顺利,NG几次之后,导演已经有点无奈,跑过找裴欢,拿着本子来来回回和她强调,“你要带着一种委屈,不能光是冷下脸。你想想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你要分手,但你是个女人心里委屈,要找到这个劲儿知道吗?憋着发不了火,但实际内心在示弱的那个感觉。”
裴欢忽然抬头看了导演一眼,轻声说抱歉,主动要求重新再来一次。
她想自己确实忘了什么叫委屈,从当年低三下四,放弃尊严豁出一切之后,她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委屈。
现在这样的场合,灯光打在脸上,周围很多人,裴欢嘴里念着台词,心里却突然想起那一天。
下着雨的夜,她急火攻心冲进海棠阁,苦苦求他,她用了所有办法想让华绍亭心软,可他根本不看她。
他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喝茶,仿佛耐着性子来和她说:“你还小,裴裴,你不懂事,我就要为你负责。”然后他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感情地告诉她,“我不要孩子。”
【第五章】旧日欢唱半是苔
如今,裴欢对着镜头,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永远不会懂,她当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傻傻地隐瞒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开口。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人坐立不安,她高兴又觉得有点害怕,最终忍不住先和姐姐裴熙说了,两个女孩谁也没经历过,手足无措。
最终还是裴欢自己鼓足勇气去坦白的,她想好一切,反正再有几个月她就到了法定结婚的年纪,这对他而言也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华绍亭的态度竟然瞬间就变了。
裴欢从来没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她被吓得跑出去躲了好几天。随后,敬兰会在沐城几乎倾巢出动,只为了找回她,闹得谣言四起。
最后她还是被带回去了,从小到大,她从来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年海棠阁外一地雨水,裴欢踉跄着推开门,浑身都湿了。
她苦苦地求他,他不动声色,不谈这件事,让她先去换衣服,目光冷得让她发抖。
裴欢喉间发涩,她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种态度,那是他的孩子,他再冷血,好歹也是一条命。
她还是太年轻了,绝望得没有办法,急得一口血冲上来,瘫倒在地上,最后逼得急了,她几乎是爬过去抱着他求他,“再让我任性一次……最后一次,留下孩子吧,求你了。”
她什么都没了,脸面,自尊,那么多年被惯出来的脾气,只为她心里自以为是的爱情,全部都放弃,哪怕他不愿意娶她,哪怕他这么多年不是真的爱她都无所谓。
那时候裴欢多傻,疯了一样地想证明她是爱过的。
这孩子是个见证,曾经无悔,再见无怨。
可是华绍亭却说:“别的什么都行,这件事不能由着你。”
那个深夜,窗外刚下过雨。华绍亭坐在檀木椅上看她,那双眼睛悲喜不惊,却狠得让她心凉。
她曾经恨不得赶快长大嫁给他,突如其来有了孩子,她偷偷欣喜,最后换来他残忍的否定。她真的不知道华绍亭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镇定自若,把痛苦和屈辱烙在她心里,溃烂生根。
再后来发生的事,今生今世无法回望,让裴欢几乎死过一次。
这世间多少情与恨,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她有多少委屈,已经想不清。
如今有人让她演,她不是没经历过,而是已经麻木了。
裴欢对着镜头,台词喊得淋漓尽致,眼前统统都是那一年的华绍亭。
眼泪就在眼眶里,却根本哭不出来,她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和对戏的男主角对峙,最后那一刻,眼泪恰到好处往下流,一字一句地说着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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