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深默默走过去,此时,窗外微风轻拂,有一棵桂花树正开的香,随便嗅一口,都从鼻头甜到心里,外面的世界正是秋风得意时。
但是,他知道她的心不甜,他从此也甜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处之箭
暗香将大部分时间用在学习上的成效是显著的,自她入校,几乎每年的年级第一都是她,一等奖学金也收入囊中。而且图书馆大部分的借书卡上也都有她的名字,图书馆的老师都认识了她,私下纷纷称她“那个长的粉团粉团的女生”,他们都欢迎她去,她一去,稍显简陋黯淡的图书室立刻亮起来,更有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男学生有意无意的围坐在周围,这样一个安静的书的世界,似乎因为暗香的存在而变得多了一些色彩和香气。
随着暗香“学霸”的名声鹊起,她的其他外号也不胫而走,可以在明面上讲的,诸如“中文系面瘫美女”“古怪小女巫”“清新冷空气”等等,这些外号总体上还是充满善意的,但是还有一些放在暗处讲的,充满恶意的,也并不少。
因为暗香,一些女生想要追求的男生,不能把目光和心放在自己身上。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们都将账算到暗香头上。暗香完全不知的无头账几年积攒下来,也着实不少。
她若是一副菩萨面相,一副水般心肠,在人际关系上能用点心思的女生也罢了,偏偏她又孤僻,又强悍,拒绝人不留情面,面对面也没有一个笑脸,渐渐的,男生们更神往,女生们却纷纷对她持敌对态度。
但是学生生涯,学习第一,她的学习成绩实在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年级的各位老师对她评价很高,到大四的时候,她几乎被内定为可以留校,辅导员也找她谈话,问她的意思,她心里早有打算,听到自己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便点了头,嘴角隐隐显了笑意,倒是让辅导员一愣,这个学生平时高冷,喜怒看不出意思,今天看来也是普通女孩,在就业空前激烈的现在,能留校对很多学生来说都是不错的一个选择。
暗香心里想的是,必须尽快自立,不能再等了。
而陆浅深悄悄在心里做了一个过渡,他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他开始每天坐自习室,搜集了很多资料,借来很多书,完全头悬梁锥刺股起来。
至于暗香,她是他心头的月光,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爱情和学习,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从长计议。
下午五点半左右,通常是学校广播时间,会有播音员放一些音乐,或者念一些文章。
那一日,学校林荫道上是人,操场上是人,食堂里也是人,一切井然有序,而又活力十足,音乐渐渐响了起来,遍布全校各处的人都听见了,并边忙边享受着音乐。
音乐声戛然而止时,大家都有一点楞,但这也正常,稍后一定会有播音员出来解释。
嗤嗤啦啦一阵响,突然一个低沉却清亮的女声响起来,这声音非常冷静,但又有说不清的一种情绪,她似乎通过话筒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暗处的箭从哪里来,我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防备。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令你们可以如此颠倒黑白,罔顾是非。
我不知道诬陷了别人,你们可曾有一丝愧疚。
但我更想不到,谣言竟然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肆无忌惮在这片所谓的净土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如今却是,三人成虎,黑白不分。
我挣到了什么,我抢到了什么,我是不是好人,我是不是坏人,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心里也清楚。
我可以让步,我会让步。
但我想说,天意昭昭,人心自有公道。——谢谢大家的倾听,我是中文系的倪暗香,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几个月后就会离开这所学校,谨以这首自己写的《不知道》送给我的母校。”
这样一段前所未有的话让大家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停止了脚步,停止了手中的事,新生和学弟学妹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到这样的一段话,只觉得莫名兴奋,明显是八卦啊,可以八一下了,但是同是大四的知情者们却吃了一惊。
“暗香不是要留校吗?”
“难道不留了?”
“听起来是被人算计了呀?”
“怎么回事?”
“打听一下去?”
陆浅深也暗自一惊,难道不能留校了?那自己还是否要考本校的研究生。
老话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一个时辰,“广播事件”就传开了,暗香被叫到学校办公室,谈话细节不详,但从几个月后暗香背着行李离开学校的结果来看,似乎被叫去也并没有使得自己留校这件事有任何逆转。
暗香显然对不能留校是愤怒的,不然不会一改风格,大张旗鼓到广播站去澄清。但是只有陆浅深知道,暗香愤怒的并不是不能留校,而是背后的冤屈。她暗里受的话语上的委屈无数,或许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但是她都忍了下来,这次她没有忍。或许要离校了,以后也不在这一片环境生存求活,既得利益和权利已经受损,不妨将心中委屈倒出来,不然岂不是要被憋死。
暗香并不是任人捏扁捏圆的性格。但是她还是单纯,她这样激烈的反抗,和多年前一样,只会让不知情的人越加将脏水往她身上泼。所谓越描越黑,从来都不是一句戏言。
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并不复杂。据说有一个校外的女生联合两个校内的女生一起“杀”到学校办公室领导那里,齐声控诉暗香的“人品”,在她的“作风”问题上大肆渲染了一番,学校领导刚直,最看不得学生中间有这样“搞三搞四”的现象,叫来了暗香的辅导老师,老师是一个年轻大男孩,三两句下来已经满头汗,一个漂亮女生的“作风”,他摘清自己已经是来不及,哪敢再为暗香多说一句话。就这样,暗香留校的资格被取消。她努力了四年,想要得到的这个机会,被取消。
暗香在离校前,又在学校“大火”了一把,各种传言纷飞。她大鸣大放了一次之后,“火势”更加凶猛,以至于后来她只有躲到宿舍,才可以避开那些她不想听到的声音。倔强又如何,击出去的力量似乎全部又回到她这里。她似乎变得更孤僻了,但马上又要找工作,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看着这个女孩最后将会结一个什么果。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非黑白
陆浅深了解到整个事件后,他先去找了楚烈,楚烈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楚烈,他直接问他:“暗香和你恋爱时,你是自愿的吗?”
“是啊,你是谁?”
“你是有女友的情况下,和暗香在一起的吗?”
“我当时没有女友啊,你谁啊,来问我?”
“暗香不是第三者,没有抢你吧?”
“那个,是啊,不过她拒绝我,莫名其妙和我分手,一定是喜欢上别人了!”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看到了?”
“我没有看到,但我猜肯定是。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没人喜欢?——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谁啊?”
“我是暗香的老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唐晓菲吗,她是否是你女友?”
“哦,这样,我认识她啊,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有一阵追我,但我拒绝了。”
“你是因为暗香,拒绝她的吗?”
“怎么可能,她那性格,我不可能喜欢的。”
“好的,我替暗香谢谢你!”
“你问这些干什么?”
“有用,有大用。”
陆浅深离开楚烈后,又辗转找到了唐晓菲,他也认得她,那个曾经大闹学校三食堂的女孩,那个扇了暗香一耳光,又被暗香扇回来的女孩。
陆浅深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按键,声音放出来,是楚烈的声音。当最后一句“怎么可能,她那性格,我不可能喜欢的”出来时,唐晓菲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陆浅深收起笔,问她:“既然你不是楚烈的女友,楚烈也并不喜欢你,你为什么到校领导那里说,暗香抢了你的男友,并且到处靠美色抢别人男友,道德败坏?”
唐晓菲浓妆的脸由黑转红,“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你又是哪根葱?”
“我不是哪根葱,我是楚烈的校友,也是暗香的校友,我想来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没有真相,现在大家眼中的暗香是什么样子,那就是真相。”
“你不能这样抹煞黑白,你已经伤害了一个女孩,她努力了四年,最后因为你子虚乌有的告发,她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了,你应该负责任!”
“凭什么我负责任,她竟敢当众打我,这就是打我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你这样做只是为了报复她打你?”
“这算报复吗,只是被取消留校资格而已,我觉得都太轻了。”
“好了,够了。”
陆浅深从唐晓菲处出来后,长舒一口气,他仰脸看天空,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他的心里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舒畅。
陆浅深最后去找了暗香的辅导老师,并和他一起直接到了校领导办公室,他当着他们的面,放了两段录音。
他看着校领导和辅导老师,缓慢但坚定的说:“暗香同学是被人冤枉诬告的,这就是证据。我请求学校能重新考虑她留校的事情。”
辅导员低下了头,校领导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圈。
“这么说,她这是被人打击报复了?”
“是的。”
“但是俗语说,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除了这个女生,还有两个女生也来告她,也都是诬告吗?”
“是的。”
“有证据吗?”
“没有去找,但一定能找到证据。”
“那就先等都找到证据再说吧。”
陆浅深并不能反驳校领导的话,于是他只能拿着录音笔走了。
是夜,他心情烦闷,无法立刻为暗香洗清冤屈的挫败感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起身,出了校门,直奔以前常去的一个酒吧。
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浇之前,没人知道愁会更愁。
令人兴奋放松的环境,烈酒入喉,陆浅深感到一丝畅快。他脑海里闪过晚霞那天对他说的话,她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传言到处都是,但很多人是亲眼看见她衣衫不整的和那个地痞从废弃的窑洞中走出来,她神情很镇定,并没有哭,但那个地痞事后到处讲他和暗香如何如何,还讲了暗香身上的一些特征,这让大家如何不信,她被,被那个了?”
陆浅深尽量想象,十七岁的暗香慢慢朝他走过来,衣衫不整,神情镇定。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她为何不辩驳?如果有,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就像这次,她是知道要辩驳澄清一下的,虽然于事无补,总比逆来顺受要好一些,至少对得起自己。
不过,陆浅深又想到,不管当年真相如何,暗香当时所受的压力想必比现在严重很多,流言四起,污水蔓延,一个早先受尽了赞誉夸奖的女孩是怎样在一夜间转换世界对她的看法的?
陆浅深灌下半瓶酒之后,瘫坐在椅子里,将头放在了吧台上。
恍惚间,陆浅深似乎觉得有人来到他身边,抬头一看,竟是暗香。他朝暗香笑,在暗香面前摇摇手:“还没喝就醉了?幻觉?”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手腕,他一惊,酒醒了一半,眨眨眼,眼前人确是暗香无疑。
暗香看着陆浅深,眼睛里有一团说不清的东西,但她这次却是直视他的眼睛,轻轻的说:“不用再去帮我找证据了,没有用的。”
“有用的,只要找到另外两个女孩,让她们承认是冤枉你的就行了。”
“不需要为我去做这些,我不值得你做这些。”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很快你帮我出头、帮我找证据的消息就会传到她们的耳朵里,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拿到证据了。”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你只需等我的消息就好了。”
“即使你找到证据,我不能留校的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放弃吧。”
“不能放弃,事关你的名誉,不能放弃。”
“我不希望你为我做这些,你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只需要对得起我的心就行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
“你是今天才发现?你看到我了?你看到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了?”
“。。。。。。”
暗香的手还握着陆浅深的手腕,她能感到一股力量朝自己传过来,她前所未有感到自己的虚弱,感到对方的强大。长久以来郁积在心里的一些东西也在此刻释放出来,她的眼里突然升腾起雾气,鼻子一酸,泪珠就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滴落在陆浅深的手上。
当年面对众多指责,她没有哭;母亲哭着跪倒在父亲面前,她没有哭;爷爷去世,她晕倒在棺木前,也没有哭。此刻,她的眼泪却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陆浅深感到暗香泪珠的温热和重量,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倔强的女孩,心里装了多少东西,身上才会穿了如此厚重的一副盔甲。
夜色迷离,酒精醉人,暗香梨花带雨的样子被灯光映衬着,分外哀婉生动,陆浅深顿时心疼不已。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抚摸她的长发,却在快要到达时,握紧了拳头,停住。他不能趁人之危。
暗香慢慢平复了情绪,但依然清冷的对陆浅深说:“你要想做,就去做吧,只是别耽误了你考研。我,不值得。而且,我已开始准备找工作,目前有两所学校有意向与我签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学校不做详细调查就盖棺定论,我已经不想留在这个学校。”
她说完,便最后看了一眼陆浅深,又拿起他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就转身离开了。
熙攘的人群,闪烁的灯光,她如瀑一般的长发渐渐融入其中,又渐渐消失。
隔着琉璃幻彩的玻璃杯,陆浅深咧开嘴角,笑了。
她刚才说“别耽误了你考研”,她知道他要考研。可见她并非草木,可见自己并非一直是孤军奋战、一厢情愿。
陆浅深在为暗香找剩下的证据时,阻碍重重,最后勉强拿出的证据,到了校领导那里,又被驳回。暗香短信他:我已签约,准备去往他地,此间种种,譬如昨日死。
陆浅深问她:去往哪里?
暗香答:XX市高中教书。
陆浅深望望这所他也同样待了四年的地方,内心一点凄惶,但想到暗香,又觉一切值得。
也或许,换个地方,是另一片光明天地。
当大学真正落幕时,所有人都伤感难过,但最难过的是那些不得不分开的情侣,或者已经遭遇毕业分手的情侣,他们第一次体验现实的无奈和残酷,不得不和青春期的自己告别,不得不带着青葱校园的一段纯洁恋情,去往以前还是传说中的复杂的“大染缸”,他们没有谁期望能再谈一场和校园恋情一样纯洁无尘的恋爱,他们对此还没有经验,只觉得往前走就有美好前途。谁会想到,谁会愿意想,或许最简单而美好的已经经历过了?
人生中的美好,总是在错过之后,才露出真面目。
但年轻的他们,怎么愿意承认呢。哭归哭,拥抱归拥抱,倾诉衷肠归倾诉衷肠,相约将来再见归相约将来,但彼时彼刻,都还存一点踌躇满志,都觉得将来才是美好新生活的开始。
陆浅深和暗香尤其如此。暗香想奔赴一个新地方,开始一段新人生。陆浅深想只有往前走,自己才有机会,不管什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