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师,你说死可怕吗?我觉得不可怕,生才可怕。
我死了,就可以见到妈妈。我死了,他就会永远记住那个最好的我。
倪老师,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能说一说这些话的人。最后,我谢谢你真心对我好,谢谢你还愿意听我讲这些话。还有,倪老师,你知道吗,我希望他幸福,比我幸福。希望他想起我时,觉得我是一个好女孩。
再见了,我不想在这世上多待一日。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了。
青檬绝笔。X年X月X日”
暗香看完后将信折起放下,她双腿发虚的朝门外走去。
信末尾的日期是一周以前,也就是说,她在一周前就在计划这场自杀了。
而那个“他”又是谁呢。他是压断青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青檬死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呢。
暗香并没有把这封信“捅出去”,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她只在暗中悄悄观察。不过一周,她就发现端倪。
青檬在信中提到“他学习也那么好,人也善良”,他注意到班里的数学课代表于翔飞完全符合这个条件,他长相清秀,性格温和,学习成绩好。这几日,暗香注意到这个男孩反常的沉默,脸上经常挂着的微笑也没有了,而且经常会看着书本发呆,在之后的一次考试中,他的成绩下滑厉害。
又过了两周,于翔飞的父亲过来学校帮他申请转校。
暗香已经能完全确定,她要在他走前找他谈一谈。
学校操场旁的一棵大树下,暗香准备单刀直入,“你和叶青檬的关系如何?”
“倪老师。。。。。。”男孩的眼窝有些深陷,声音中透着惊慌。
“我希望你说实话。”暗香的声音有些严厉。
男孩瞬间哭了,他蹲下身来,用手抱着头,十分痛苦。
“她说,你不理她,她会死,你为什么见死不救?”暗香继续这个残忍的话题。
男孩抽噎着抬起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会去死,我以为她只是想威胁一下我。如果我知道她真会死,我一定不会不理她的。”
“你真心喜欢她吗”
“我,我。。。。。。”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说实话?”
“我喜欢她。”
“那当时为何决定不和她玩,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失望呢?”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害怕,但我更重要的是想到,她学习太差,再有一年我们就要高考,到时候如果我考上大学,她考不上,那我们不是还要分开?我不止一次跟她说,好好学,一起考大学,但她似乎对学习没有兴趣,我就只好用激将法,我跟她讲,暂时分开,如果将来考上大学,我们还做朋友。但我却没想到,她会走了极端。倪老师,我现在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她问我,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我什么也学不进去。”男孩的声音中充满痛苦。
暗香渐渐理清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否有过因为别人对她的评价,而看低她,或者不想接近她?”
男孩听了连连摆手,“没有,我眼中的她,美丽开朗,有时很胆小,学校对她的惩罚我觉得太重了,我很可怜她,才偷偷去帮她。”
暗香轻轻吁出一口气。青檬,你若地下有知,可以安慰。你并没有喜欢错人。
暗香把青檬的绝笔信给了于翔飞,这个大男孩在看完信后,眼泪又忍不住簌簌而流,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虽最终为你而赴死,但至死她都祝福你,她没有怨恨你。”暗香对他说。
于翔飞重重点头。青檬的态度对他很重要,有了这句话,他每晚做梦之时,会少很多凄惶和自责,他会好过一点,他的青春回忆感悟完全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香消人远
和于翔飞谈完之后,暗香突然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态度,母亲一直担心她貌美不是一件好事,她一直不理解,此时却灵光一现想通了。或许母亲早早明白,从古至今,越是美的,越是易碎的,越是脆弱的,她担心女儿驾驭不了这张皮囊,她宁愿要一个普通却平安的女儿。
青檬,她的生命终归软弱,她竟然等不到幸福的那一天就香消玉殒。如果她能再坚强一些,生命会为她绽放另一重美丽天地。
暗香发现自己作为旁观者,作为救赎者,思路清晰,乐观果敢。但作为当局者,她问自己,我的路又在哪里,我是否能幸福?
于翔飞终是转学走了。高二也结束了。又一个暑假来临。
陆浅深把暗香送到车站,亲眼看到她坐上车,自己才转往另一趟车回家。他叮嘱她,路上小心,随时跟他联系。暗香隔着车窗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几乎十年的男孩,他高大英俊,乐观勇敢,温柔善良,肯为自己牺牲,肯为自己妥协,他本应该能走更好更舒适的路,现在却只能和自己一起蜗居在这一所小学校,而自己是否真能匹配这份真爱?
暗香望着陆浅深渐渐模糊的身影,眼睛渐渐湿润,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陆浅深利用暑假,好好陪父母去旅游了一番。父母借机又催他回来,他笑呵呵说,时机尚未成熟,他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为重要的人要守护。
父母立刻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陆浅深又笑,天机不可泄露。父母相视一笑,也不逼他。母亲依然爱逛街,父亲和陆浅深依然作陪,但陆浅深整个假期明显“身在曹营心在汉”,陆母每次都故意开玩笑般点他的脑袋,“真是儿大不由娘”。
终于捱到收假,陆母准备了大堆零食给儿子,陆浅深不想背,陆母打趣说:“给我未来儿媳妇吃。”陆浅深立刻眉开眼笑的塞进了行李。
诸般交通工具倒了一遍,终于来到学校。陆浅深一进走廊就看见暗香的房门锁着,“怎么还没到?”陆浅深边说边开了自己的门,把行李一扔就去看学生了。今年带高三,压力又是不小。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周,两周过去了,依然不见暗香踪影。陆浅深发了无数的短信没人回,打了无数的电话,总是一个单调的女声回答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陆浅深觉得有些不对,但却摸不着头脑。
暗香的课有人代了。暗香带的班也换人做了班主任。陆浅深直接跑到校长办公室,“倪暗香跟学校请假请了多久?”校长的眼神有些奇怪,“她没有请假。”“没有请假,为什么现在都没有来?”陆浅深更加奇怪。
“她没有请假,她辞职了。”校长投下重磅炮弹。
果然,“辞职?!她什么时候辞职的?我怎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辞职?她跟您说什么了?”陆浅深震惊至极,一连串的疑问连珠炮一般投向校长。
校长稍微后退,才能面对陆浅深,“陆老师,你先别着急,我如果清楚原因,我一定会告诉你,但恕我无可奉告。我想她是不是受了叶青檬自杀事件的影响,我不想她走,但我也不忍她压力太大。”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因为她专门对我说,暂时不要把她辞职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就这样,暗香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所学校里。陆浅深跟校长请了假,他直接去了暗香的家乡。
已经去过两次,轻车熟路,陆浅深找到暗香家,他记得少年时,这个院门阔大巍峨,现在看来却已经有点破旧,他走进去,里面很安静。
“有人在家吗?”
从里屋走出来一个老头,他看起来年纪并不算老,却须发皆白,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少气无力,陆浅深依稀记得这是暗香的父亲,陆浅深赶紧上前一步恭敬的问:“请问,倪暗香家是这里吧?她在家吗?”
老头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浅深,“你是谁?找俺家暗香干什么?”
“伯父,打扰了,我是暗香的同学,现在是同事,她干的好好的却突然辞职了,我想来找她回去,也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辞职。她现在在家吗?”陆浅深很恭敬的问道。
老头又瞄一眼陆浅深,直接甩下门帘,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她不在家,她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家里人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陆浅深顿时呆住,他孤零零站在暗香家的庭院中,茫然四顾,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暗香也不在家里,暗香不在任何一个陆浅深能找到的地方。她,凭空,消失了。
陆浅深临走前去看了晚霞一家,晚霞知道他的来意后,眼中现出惊异之色,她对他说:“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她是灾星,已经克死了她的爷爷和她的妈妈,现在她家家道中落,估计也是她妨的。谁离她近,谁遭殃!”
“你这都是迷信思想!怎么能这么看她?那件事她也是受害者,怎么倒成了她的错?”陆浅深立刻气愤的反驳道。
“你也不用生气,浅深哥哥,我们这里的人就是这样以为的,幸好她聪明考上了大学,远离这里,不然留在家里,估计嫁出去也难。现在她正好失踪了,也没有缠着你,你快忘了她吧!”晚霞看着气愤的陆浅深,反而发自肺腑的劝说道。
陆浅深长叹一声,知道此事多说无益,便匆匆告辞离去。
回家后,陆浅深大病了一场。他离开了那所高中,既然暗香不在那里,那里便对他失去了任何意义。在家中陪父母半年后,在父母的督促下,他重又拾起书本,考取了本市某所大学的研究生,重又进入大学开始读书。
推迟若干年,他实现了父母当初对他的期望,也是他之前的规划。但是,这中间隔了一个暗香。一切怎么会相同。
陆浅深也追求学业,也交往,也娱乐,也正常的生活,但他自己觉得只是身体按照惯性在做这些事,心灵和灵魂却远远落在后面,他对春夏秋冬失去了感悟,他对美食美景失去了品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从此,陆浅深要在没有暗香的情况下,去过自己的人生。从此,天涯陌路,他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把一个叫暗香的美丽女孩的记忆慢慢磨淡。
晚上临睡前,陆浅深常常会想,不知道远方的暗香是否会想到他?她到底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离开学校,离开他?她是真的怕“妨”到他吗?他不怕,他不信,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
陆浅深把《春江花月夜》背的滚瓜熟,常常在想念暗香时,便像念咒语一般的念诵。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陆浅深暗暗希望暗香在彼处和自己望的是同一个月亮,也同样思念他。
作者有话要说:
☆、花明柳暗
转瞬四年,陆浅深研究生已经毕业,并顺利留校工作。他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生活的内容似乎和上学时没有太大改变。
陆母开始着急,儿子自从多年前说过“有更重要要守护的人”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不仅如此,他这么多年没有带过一个女孩回家,如今眼看着要奔三十而去,他仍然一副不紧不慢云淡风轻的样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死。陆母开始张罗给儿子相亲的事。
陆浅看着母亲着急热心的为自己,只好将自己的业余时间交给了相亲事业。
一日,在一个咖啡厅,他和一个女孩相约见面。两人各捧了一杯咖啡,如户口调查般一问一答。陆浅深揉揉额角,“对不起,我去一下卫生间。”说完就欠欠身子站了起来。
其实只是洗了洗手,便又绕了回来,这个咖啡厅灯光旖旎且曲径通幽,他故意多绕了几条道往回走。
经过吧台时,陆浅深感觉有目光在看自己,他潜意识望过去,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望着自己,两人目光相碰,他笑起来,并朝他走了过来。
显然是认识。但陆浅深在脑海里暂时搜不出这张脸。
年轻人叫:“陆老师,真是你!”
这个称呼把陆浅深一下子带到了过去,他张大嘴巴,记忆自动搜索加工,“李,李志鹏!”
“是啊,是我,陆老师还记得我。”年轻人高兴的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M大读大学。”
“恭喜你,那是所好学校。”
“谢谢老师。”
陆浅深匆匆和约会女打了招呼,就和李志鹏另找了位置坐下。四年的时间距离,叙一下两年师生情谊,还是有感慨的。
“一晃眼,你们就成大人了,我怎么能不老。”
“陆老师看上去很年轻。”
“还有谁在这里读书?
“除了我,还有于翔飞,倪老师班里的,不过中途转学过。”
“好像听说过。”
“陆老师你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做什么?”
“我的家就在这里,后来读了N大的研究生,现在毕业留校。”
李志鹏一听自己的高中老师现在又成了大学老师,而且在著名的N大,立刻露出由衷的崇拜之情,他说:“陆老师,我明年也要考研究生。”
陆浅深笑说“欢迎”,但是在听李志鹏问“后来倪老师又去了哪里?你们是否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李志鹏不明就里,仍兴高采烈的回忆当年,“您不知道,当年您和倪老师在我们的眼里就是神仙眷侣,就是小龙女和杨过,倪老师是我众多女老师中最漂亮的一个,没有之一。她教的也好,声音也好听。真想再见她一面。”
“我也想再见她一面。”陆浅深终于忍不住低落的情绪。
“您和她难道没有联系吗?还是。。。。。。?”李志鹏大惊失色,他以为暗香遭了不测。
“不是,是她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我一直在找她,却总也找不到。”
李志鹏看着面前突然显得沉郁颓丧的陆老师,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原委。他鼓励他,“世界再大,如果有心找,总能找到。老师,我帮你找。”
陆浅深感激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然后两人留了联系方式,相约有事再见。
之后,陆浅深就忙起来,他没有再主动联系李志鹏。但半年后的一天,李志鹏却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倪老师找到了!”
陆浅深在电话这端,心一下子缩紧,然后声音就有点抖,“你说什么?”
“倪老师找到了!”
师生又约在上次见面的咖啡厅,刚落座,陆浅深就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她在哪里?”
李志鹏喝一口咖啡,简要说了过程。原来他回去后就发动他认识的所有同学找人,他把暗香的照片给他们,让他们出去旅游或者去任何地方时,只要看见相似面孔的女人,就告诉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同学假期去清迈旅游时,看到一个女导游很像暗香,他立刻拍了照片带回来给他,“你看,这几张照片,是不是倪老师?”
陆浅深接过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照片拍的有点模糊,隔着人群,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手拿旗子,侧面,背面,低头,或者走路,虽然没有一张正面,但陆浅深看到她,眼睛就止不住的湿润了。
“是倪老师吧?倪老师一点变化都没有,虽然拍的不清楚,但还是能看出是她,对不对。”李志鹏雀跃的问道。
陆浅深将照片紧紧拽在手中,“她在清迈?”
“做导游的话,应该哪里都会跑,不一定就在清迈。”
但陆浅深还是第一时间背了背包去往清迈。她总会再跑那道线路,他总能等到她。
清迈的街道不仅干净,路两边店面的装饰也美,行人一步步走过去,如置身花园。再往里走,可见一座座装饰精美的两层小楼,一扇扇各具特色的大门,甚至空地上有鸽子在走走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