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打开门,出乎意料的,她爸爸妈妈已经回来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除了今天晚上提早下班之外,没什么反常的。安玫没多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一放下书包,安玫就伸手进床底的杂物箱里拿验孕棒,结果没有找到。她将杂物箱拉出来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奇怪了,她明明记得上次自己是将验孕棒随手扔进去的,没理由那么难找啊。她又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找。就在此时,她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安玫被吓到,马上回头看向门口。她的妈妈站在门口问:“你在找什么?”
安玫的脸有些发白,但是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回答道:“没、没什么,找一本旧书。”说完安玫将头转回来看着杂乱的地面,把翻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放回杂物箱,边放边说:“可是我忘记那本书放在哪里了,怎么都找不到。”
她的妈妈走了进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椅子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安玫看,并问安玫:“找书?还是找这个?”安玫转头,看到妈妈手中的验孕棒,完全语塞。
她妈妈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说:“玫玫,你别告诉我你怀孕了?”
安玫连忙摇头解释:“不是的妈妈,我没怀孕,我还没确定······”可是这样的解释多么无力,以至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妈妈的眼睛。
可是即使没有看妈妈的眼睛,安玫也能知道此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充满了失望与愤怒。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待着,安玫仍然坐在地上的杂物箱旁边,妈妈仍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暴风雨前的宁静。过了一会儿,安玫妈妈将那个还没有开封的验孕棒扔到安玫脚边,冷冷地说:“去验!”安玫默默的捡起验孕棒走出房间,走进卫生间。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很白,瞳孔放大。她在害怕,很害怕。不是害怕真的怀上孩子,而是怕让爸妈失望,就像刚才一样,失望到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
二十分钟后,安玫拿着验孕棒出来,脸色依然发白。她妈妈已经从她房间出来了,就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看着安玫出来,她妈妈马上夺过她手上的验孕棒,看了一眼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拉着安玫的手臂来到客厅。他的爸爸坐在沙发上,十分关切地问:“怎么样?”她妈妈将验孕棒递到爸爸面前,怒气上升,吼:“你自己看!”他爸爸看了一眼,将安玫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叹息着:“玫玫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情!”她妈妈也坐下来,又陷入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爸爸问:“是谁的?”
安玫答:“我们学校的一个男同学。”
他爸爸又问:“他知道吗?”
安玫答:“知道,但是不确定,我也是刚才才确定的。”
他爸爸:“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妈妈马上接话,说:“能怎么办?这样的孩子能留下来吗?找一家好点儿的医院吧!”
她爸爸赞同的点头。安玫起身,说:“我想静一静。”说完走回房间。她的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他爸爸给拦了下来。
安玫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却没有焦距。她将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上,告诉自己现在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小生命”三个字蹦出脑子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是后悔,不是害怕,不是无措,是奇妙又心酸:怀宝宝的感觉很奇妙,但是这个宝宝从被确定真的存在到被决定不能留下,这其中的过程不超过十分钟,这令她感到很心酸。
安玫整整三天没有去学校上课,韩佑立急坏了。第四天,他去了安玫家,这一次不像之前都是站在楼下等,而是直接上楼敲开了安玫家的门。开门的是安玫的爸爸,他爸爸看到韩佑立一脸疑惑,问:“找谁?”
韩佑立礼貌地回答:“叔叔你好,我找安玫。”
安玫爸爸让韩佑立进屋,招呼他坐下,去安玫房间喊安玫出来。安玫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韩佑立,马上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韩佑立站起来,满眼关怀,说:“你三天没去学校了,我很担心。”
安玫爸爸马上察觉到不妥,马上问安玫:“他就是孩子的爸爸?”
韩佑立也马上问安玫:“真的怀上了?”
安玫“嗯”了一声,回答他们两个人。
安玫妈妈闻声从厨房走出来,打量着韩佑立。安玫默默地走到韩佑立身边,韩佑立拉过安玫的手,头微低悄悄说了一句“别怕”。这句话的音量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可是安玫听见了,回握住韩佑立的手,两人变为十指相扣,站在安玫的父母面前。安玫妈妈对韩佑立说:“你父母知道吗?”韩佑立从容的回答:“知道我跟安玫在一起,但是还不知道安玫怀孕了。”
安玫妈妈说:“你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你爸妈。”
安玫急着喊:“妈妈!没必要····”“你闭嘴!”安玫还没说完就被她妈妈打断了。
韩佑立对安玫说:“没关系”,接着看向安玫的妈妈说:“阿姨,我马上打。”
韩佑立拨通家里的电话,电话切换成免提模式。他的妈妈接起电话,韩佑立语气颇为平静,说:“妈,是我。”她妈妈奇怪地问:“怎么是陌生号码?你现在在哪里?”
韩佑立说:“妈,我有事情跟你说。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她怀了我的孩子,我现在在她家。”
他的妈妈提高了音量,完全不敢相信:“什么?儿子你再说一遍?”
韩佑立又重复了一遍,说:“那个女孩怀了我的孩子,我现在就在那个女孩家里。”
安玫的妈妈这时候抢过了话语权,冷冷地说:“这位女士你好,我是那个女孩子的妈妈。既然今天你儿子拨通了这个电话,我们就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
韩佑立的妈妈只说电话里讲不清楚,然后问了安玫家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韩佑立的妈妈来到安玫家。安玫不会忘记他妈妈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因为就算到了很多年之后再次见面,那个眼神始终没有变过,那个笑脸下满满的不屑的眼神。
韩佑立的妈妈来到安玫家只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韩佑立的爸爸在外地出差,今晚半夜才到家。但是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情,约好明天中午两家人一起见个面,好好商量对策。说完她拉着韩佑立走了,韩佑立不舍的看了一眼安玫,用眼神告诉她:照顾好自己。
韩佑立走了,安玫回到自己房间。这三天,她几乎都呆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这个无论面朝哪个方向都看得见自己的空间,这个无处躲藏的空间。没什么好躲藏的,安玫告诉自己。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又会是一夜无眠,可是出乎意料,她睡得还不错,大概是因为今天韩佑立对她说“别怕”,对她说“照顾好自己”吧。
2、
韩佑立起得很早,刚想开门出去,却发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他用力掰门把手,可是门被锁得牢牢的。韩佑立急了,他用力敲门大喊:“爸!妈!开门!”喊了两声,门的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妈妈声音不大却很强硬,说:“佑立,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谈你与那个女孩的问题,你跟我说让我不要插手,让我在一边看你们就好。我没有拒绝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干涉你们。可是你们呢?让我看到了什么?既然你们这么没有分寸,那就还是让我们来做处理吧。”
韩佑立不服,说:“我们究竟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这明明有很多方式解决。退一万步说,让我们两个结婚我也愿意!”
韩佑立的妈妈轻笑了一声,说:“结婚?你们才多大?我也退一万步的说,儿子,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吗?哪怕你愿意结婚,但是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果然知子莫若母,韩佑立的妈妈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七寸。从安玫告诉他可能怀孕了的那天起到今天,他一直都在问自己,自己到底愿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到此刻他还是没有结果。
他的妈妈接着说:“今天你就在家里好好想想吧,与那家人见面,你就不用去了。”
韩佑立大喊:“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该去一起解决。”
外面没有回应,韩佑立大喊:“妈!妈!”仍然没有回应。他停止喊闹,就听见客厅大门的防盗闸门锁上的声音。他的爸妈走了,去见安玫一家。
韩佑立坐在房间里,五味杂陈。他闭上眼睛,看见了安玫的笑脸,很好看。可是这时耳边却响起他妈妈的声音,那声音问他: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妈吗?韩佑立头有些痛,他终于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甚至有些怨恨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没有一点点防备。这时候心底又响起另外一个声音:虽然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爱安玫啊,他可以不要孩子,但是他不能让自己不去爱安玫啊。
想到这里,韩佑立马上站起身来,他一定要去见安玫,与大家商量解决的办法。于是,他再次用力地掰门把手,锁却毫不松动。他看了眼四周,完全没有开锁的工具。心急如焚之下,他拿起床边的椅子对着门用力砸去。木椅子被砸散了架,门还是完好无损。他又无奈地坐回床上,却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水果刀,他马上拿起水果刀去撬锁。那个锁的顽强程度超乎他的想象,倒腾了一个小时,才稍微有所松动。韩佑立扔掉水果刀,用身体去撞门。他使尽全身力气,用力撞了几下,整扇门朝外面倒去,他整个人也随着门倒在了地上。虽然摔得很疼,但是他完全顾不上疼痛想要跑出去。可是当他看到客厅的那扇大门时他绝望了,那个大门加了防盗闸,他不可能撞得开。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回到房间。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了里面的窗子开着,韩佑立心中大喜,马上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衬衫,将衬衫绑成长绳,他想用火灾逃生的方法,从窗口爬下去。可是他家住在七楼,衬衣绑完之后长度还不够,他又用剪刀将床单剪成布条与衬衫绑在一起。等到他弄好之后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站在窗口前,向下看去,比他想象的高许多,还是有些怕。犹豫再三之后,他任然决定爬下去。刚要爬上窗口,家里的门开了,他的爸爸妈妈走进来,看着满屋的狼藉,全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走进韩佑立的房间,看见儿子此时正爬在窗口上更是吓坏了。他的妈妈急忙跑过去把他拉下来,语气颤抖,哽咽着说:“我的宝贝儿子啊,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很勇敢吗?你这是在犯傻!你千方百计的想去见她,可是她呢,她今天还不是没有去。她爸爸妈妈说了,会让她打掉孩子,会让她转学,你们从此一刀两断。”韩佑立听到这里已经崩溃了,用力抓住他妈妈的胳膊,问:“什么!她没去?她要转学?她要跟我一刀两断?”她妈妈流出了眼泪,疼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妈妈怎么会骗你呢?你以为她有多爱你吗,只是你一厢情愿啊。”韩佑立不信,马上跑去打安玫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安玫的妈妈,她冷冷地对韩佑立说:“别再打来了,安玫不会再见你了,她会坐今晚的火车回老家。”说完那边就挂掉了电话。韩佑立还将电话放在耳边,他仍然不愿相信,又拨了一次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可是这一次,他听到的,却是无止尽的忙音。
3、
两家人见面,安玫没有看到韩佑立,来的只有韩佑立的爸爸妈妈。她完全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双方家长说了什么她几乎没有听清楚,过程中她也没说一句话,满脑子都是韩佑立为什么没有来?说好了两家人一起商量的他为什么没有来!最后只听见了韩佑立的妈妈说韩佑立马上就要出国了,不能留有牵绊,孩子更不能留,与安玫最好也不要见面,就当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谈话不长,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两边的家长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替他们做好了决定。其实说真的,双方家长究竟作了什么决定安玫一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韩佑立居然没有来,韩佑立怎么能不来,韩佑立,他为什么不来。
后来安玫没有跟爸妈一起回家,说要一个人走走。他爸妈看她没什么精神,也很乐意她出去散散心。安玫一个人走在外面,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人就是那么奇怪,往往是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才会拥有前所未有的平静。原来,那根藏在杂物箱里的验孕棒不是定时炸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定时炸弹,真正的定时炸弹其实就是她与韩佑立的这一段感情,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然后在一个突然的时刻,它被引爆,接着你被吓坏了。因为你从未想过,这会是一颗炸弹。
不知不觉,安玫走到了“且听风吟”的门口,反正无处可去,她就走了进去。酒吧白天不营业,没有晃眼的灯光,也没有大声的欢快的爵士乐。几个乐手正在舞台上弹琴打鼓,风吟站在最前面唱着安玫没有听过的歌。那个调酒师仍然站在吧台上擦杯子,看到自顾自走进来的安玫,对着她喊:“哎,现在不是营业时间。”安玫不理会调酒师,走到离舞台不远的位子坐下,听台上的人唱歌。调酒师接着对她喊:“喂,说你呐,现在不营业!”
舞台上的人听到喊声全都朝安玫看过去。风吟停止了唱歌,酷酷地跳下舞台走到安玫面前,高兴地拍了一下安玫的肩膀,说:“我认识你,上次在江边我喝醉了,多亏你送我回来!”
安玫浅浅一笑,说:“那你为我唱首歌吧,就当是谢我。”
风吟爽快地说:“好啊,你想听哪首?”
安玫笑得有些苦涩,说:“那次在小广场,你唱的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
风吟没想到安玫会点这首歌,虽然奇怪,但是还是唱了。
风吟的歌声响了起来,那中略微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刷得安玫的心头发痒。把悲伤留给自己,把悲伤留给自己,安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她趴在桌子上大哭,舞台上的人看到后都停止了演奏,呆呆的望着那个女孩儿。风吟大步跳下台子跑到安玫身边,将趴在桌子上安玫拉起来紧紧抱住。安玫趴在风吟瘦小的肩膀上,哭得昏天地暗。
半个小时之后,安玫停止了哭泣,与风吟坐在吧台前喝酒。她跟风吟讲了韩佑立的事情,一杯一杯不停地灌自己。风吟也一杯一杯地灌自己。又半个小时过去,两个人都有些醉了,也完全打开了话匣子。安玫单手支撑在头的一侧,晃晃悠悠地问:“风吟,那天晚上,你为什一个人在江边喝酒啊?”
风吟看了安玫一眼,缓缓开口:“因为那天晚上,是我爱的人的忌日。说来你都不信”,她转头看着安玫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是一个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孤僻得很。15岁那年,我在街上遇到了两个马路歌手,他们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两个歌手一个叫阿默,一个叫阿忍,是双胞胎兄弟。那天,我站在路边听他们唱歌,他们唱完的时候我跑过去抢他们麦克风也唱了一首,他们对我的歌声大为赞叹。一年后,他们开了一家酒吧,之后来到我所在的孤儿院找我,问我是否愿意来这家酒吧当乐队主唱。我那么喜欢唱歌,当然愿意。后来就来了这里。那时候这里还不叫‘且听风吟’,是在我来唱歌之后才改的。改名之后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