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春时节,依燃记得那时初春的阳光像揉碎了的纸片铺散在地表上,柔柔的不刺眼。散操之后依然的新鞋子被马可心不小心的踩上了一脚,在上面留下了灰暗的印记,如同她青春年少时光彩照人的反照面。虽然知道当时同学们在散操之后向四面八方涌出,人挤人的场面相当壮观,但依燃坚信当时马可心是对她拥有新鞋子而存有异心。
回到教室因为太吵,胡老师罚大家静坐十分钟,如果有人动了一下就再坐三分钟。胡老师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周,同学们手放的齐不齐,腰挺的直不直他都看在眼里,他突然皱着眉头,在眉宇间成了个有趣的“八”字,那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依燃是这么觉得的。
“马可心同学,不要挠头了。”胡老师提醒了一下坐在角落里的马可心。
依燃闻言微微斜视的看了马可心座位的大概方位,心里无比鄙视马可心的不服从搞独立。下课之后依燃和莫西里几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人聚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晒太阳,马可心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新发下来的书。
“听说她在以前的班级也是这样特立独行。”尧晓双手支着下巴说。
“她成绩不错。”曹也智吸了吸鼻涕对依然说,“依燃,你有对手了。”
“哼,我才不怕,成绩好又不能当饭吃。是吧,西里。”依燃用手肘了肘莫西里。
“嗯?”莫西里回过神来,“不知道。”
几只燕子滑过天空,依燃盯着它们飞过的地方想了想,春天真是个让人神游的季节。
升到三年级学校重新编排班级,就是把以前的七个班打乱,依燃和莫西里还是在一班,依燃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哥丁西城在隔壁班,而顾硕在五班,依燃想以后要找顾硕要经过那么多的班级就感到受不了。一天的时间很快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消耗殆尽,夕阳总是来的那么快,连小鸟都要回家了。和莫西里道别后依燃一个人踱着步子在回家的路上,说真的她并不是很想回家,她总感觉那不是她的家而是一套她必须要呆到她有能力搬出去的房子。
四岁的弟弟依居每天晚上都赖在自己的床上不恳走,还老爱背她的书包,对她一直客客气气的丁晋娟,每天早出晚归的爸爸,还有偶尔跑来蹭饭的丁西城。这样的“家”依燃觉得还是不回的好,于是她雄赳赳气昂昂誓死般的准备露宿街头、浪迹天涯时,肚子不争气的抗议起来。依燃只好灰溜溜的回家,她深知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现实总是残酷的让人忘记理想的过度美好。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丁西城的嚷嚷声,她扔下书包向他投去几个白眼,“丁西城,你真当这是饭馆啊,别每次吃饱了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次碗由你来洗。”
“我可是客人,哪有要客人刷碗的道理。”丁西城做了个鬼脸。
“娟姨,你看你的好侄子。”依燃不满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依燃你快洗手去,准备吃饭了,碗的事待会说。”丁晋娟急忙说。
依燃突然想起来顾硕放学时约她晚饭后去院子里的后山坡的事,她匆匆扒完了一碗饭就脚底抹油的离开家。依燃所住的院子是L市的老城区,院子的背后有一大片的山岥,那是院子里的小孩的天堂乐园,初春时节山岥上的小草还没冒出多少,零星的几抹。
依燃到了那时顾硕早就候在那了,他看见依燃还挥了挥手。依燃跑上前问:“约我到这干嘛。”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顾硕神秘的说。
依燃乖乖的跟在他后面,绕了好几个弯走了一段路才到了顾硕说的好地方,这是一处荒废了的旧自来水厂的厂房,离依燃所住的小区也不是很远。依燃知道这个地方,以前也经常跑到这边玩,她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好的地方。
她耸了耸肩,然后看着顾硕说:“这不就是旧自来水的旧房子吗。我们都知道的,还有什么好的地方呀。”
顾硕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拉着依燃就往里跑,跑了一会儿顾硕才止住脚,依燃弯下腰双手支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才发现他们眼前的是一面墙,一面满是被爬山虎等滕蔓植物布满的墙。
依燃不解的看向顾硕,顾硕贼兮兮的看着她,然后在墙角上拨开垂下来的滕蔓,一个类似狗洞的缺口出现在眼前,他匍匐的爬了进去:“依燃,你也爬进来。”
“咦……”依燃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我才不要,这可是狗洞,我又不是狗!”
“好啊,你拐着弯骂我。”顾硕在里面说,由于是密封的空间,声音扩大了显得有些怪异,“我说,你要是不进来看看你一定会后悔的。”
一向好奇心极强的依燃最终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也匍匐了爬进去,“能屈能伸方乃大女子是也,就当是韩信的隐忍吧。”依燃心想。
里面的光线不是很足,依燃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它让人不后悔的地方。“磁”的一声,一根火柴划过黑暗闪烁的光照亮了一方,映出让依燃觉得像童话故事里又老又丑的巫婆般的倒影,当顾硕转过脸来依燃顿觉得恐怖,他像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依燃把头扭向一边。顾硕把点上的蜡烛稳固好,室内一下子就明了许多。里面除了几块已经叠放好的砖头还有一堆小小的沙子外别无它物。
一种失落感从依燃的心里涌现,最后像河流涌向心头。“死顾硕,你骗我,这什么都没有。”
“布置布置不就有了,在这种些花,那做个秋千。”顾硕得意洋洋的在自我的构想中浮动,“这就是我们的石帘洞,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我们在这里怎么放肆的大声唱歌都可以,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小孩。喂,依然。我可是第一个带你来这的,连丁西城、曹也智他们我都没说。”
“真的吗?”依燃反问,“这是我们的?太好了。”依燃跑到一个角落指指划划,“这个是我的领地,我要贴上漂亮的壁纸,用柔软的窗帘遮好。”
顾硕傻笑的看着兴奋的依燃,依燃侧过脸看他:“我说顾硕,那个洞能弄大点么。”
接下来几天依燃他们几个在他们的秘密基地干得热火朝天,经过这一折腾,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变得有模有样起来,依燃无言是最高兴的,她终于找到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家”。只要一放学依燃总会在秘密基地里呆上一段时间,在这里写写作业,和莫西里讨论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去逛街或几个人聚在一起打闹。那段日子依燃觉得美好而自在,就像一只永不会破裂的七彩泡泡在天空飘荡。
这一天依燃刚从秘密基地回到家,看见她的爸爸抽着闷烟和一个女人谈话,那个女人背着她,她不知道是谁。
依众杰看见一脸脏兮兮的依燃火气就不由的上来:“依燃你又跑哪去了,你看你哪点像女孩子的样子!”
依燃吐了吐舌头,那个女人在依众杰叫住她的时候猛然回头看着她,她的脸呈现一种依燃看不懂的奇怪表情。依燃看到她礼貌性的问了声:“阿姨好。”
那个女人愣了一会,脸抽动了一下,木讷的说:“好……好。”
依燃奇怪的盯着她看,然后就上了楼,她听到依众杰对那个女人说:“小梅,别怪孩子,当年她还小。”
“我怎么会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吧,众杰,刚才我说的事你看……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好,那钱算是我借你的,天山的生意现在急需这笔钱周转。”
回到房间依燃才记起那个女人是谁,怪不得她觉得她有点眼熟,她见过她,她是马可心的妈妈。依燃想不通马可心的妈妈找她爸爸有什么事。吃饭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在饭桌上依众杰的脸色不是很好,丁晋娟还时不时的用眼瞟了瞟依燃。
“姐姐。”依居稚嫩的声音打破了饭桌上依燃感觉中的诡异氛围,“你妈妈怎么不留下来吃饭,我妈妈今天做的红烧狮子头真好吃。”
依众杰愤然的朝依居抛掷手中的筷子,筷子有一只刚好划过依居的手掉在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另外一只横落在一盘青菜上。依居“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丁晋娟赶紧护着他跑上了楼,饭桌上只剩下依众杰和依燃。
依燃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低头咬了一口碗中的红烧狮子头,味道果真是好极了:“爸,是真的吗?刚才那位阿姨真是我的妈妈?”依燃艰难的吐出“妈妈”两个字。
依众杰叹了口气:“是真的,本想早点告诉你的,刚才你叫她阿姨时你妈妈……”
依燃红着眼抬起头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她早就死了?敢情你们都知道实情就我蒙在鼓里,这样骗我瞒我有意思吗?”说完她拉开椅子冲出家门口。
那晚的月亮很明亮,明亮的可以照进人的心底,依燃那时的心却刚好相反,黑暗不见底。在外面漫无目地的游荡了许久,依燃才感觉到初春的凉意。环抱着肩,依燃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好伤心的,当时也说不清那是怎么回事,好像不流点泪就是不孝的行为。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一起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不管是顾硕还是莫西里,但还好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可她又不愿和马可心惺惺相惜。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不久丁晋娟就跑来安慰看望她。依燃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看着她:“娟姨,依居还好吗?”
“还好,他睡下了。”
“娟姨,从小我嚷着要妈妈的时候,爸爸就很不高兴的说‘你妈早死了’,我居然像傻瓜一样相信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对我亲生的妈妈没什么印象。”
丁晋娟挨着她坐下:“你那时还小,和依居差不多大。”
“你说我是不是失忆了,为什么我没有什么印象?”依燃把头理进膝盖里。
丁晋娟抚摸了她的头,轻轻地像抚摸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傻孩子。”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阵阵的笑声,重复说着那句“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白雪公主遇上灰姑娘
放学的时候依燃没有和往常一样和莫西里他们结伴回家,她留在教室完成当天的作业,此时教室只剩两三个人,当依燃看到马可心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时,她的心像绷紧了的弦,待马可心走了大概有三分钟之后依燃背起书包冲出教室,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马可心,当她看到马可心的背影时不由的松了口气,只见马可心出了校门往右拐,依燃急忙跟上。她像电视剧里的侦探跟踪嫌疑犯一样跟着马可心走街串巷,尽管她现在就像个嫌疑犯。
马可心穿过一条长长窄窄的小巷子,依燃小心的跟上既不能跟的太紧也不能跟的太远,依燃才深知电视剧里侦探优雅的跟踪身姿是一件技术含量多高的技术活。同时她也暗暗叫奇L市居然有这样的住宅区。一直在自己跟踪范围的马可心竟然凭空消失了,依燃在这个陌生的居民区转了几圈也不能从差不多一样的房子里找出马可心的娇小身影。
她坐在一间屋子门前的石头上漠然的看着天空,天空的云霞绯红绯红的,突然“哗啦”一声的泼水声从斜对面的门口泼出,依燃惊的一声看向去,然后落荒而逃。
方小梅呆呆的看着依燃跑远的身影在一个转弯就不见了。
“看什么呢?”马天山把手放在方小梅的肩上朝方小梅张望的地方看。
“哦,没,没什么,就一只小花猫,不知是谁家的。”
方小梅转过身,“进去吧,饭菜都凉了。”
一口气跑了很远的依燃蹲坐在墙角里大口的喘着气,她突然对方小梅没有追上前感到莫名的生气。瞧她那样,头发松垮垮的胡乱绑着,身上围着块肮脏的不能再肮脏的围巾,还端着个看起来油腻的塑料盆子,依燃疑惑那哪是昨晚她翻箱倒柜的从依众杰那找到的相片上的人啊,相片上的她长发飘飘,气质优雅。
依燃不相信的摇了摇头,狠狠地说:“一定是搞错了,他们一定在骗我。”
华灯初上时依燃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她以为会挨依众杰的骂,可他不在家,应该说是还没回来。
吃过晚饭后依居嚷着依燃给他讲故事,她歪着头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然后说:“小居居,姐姐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好不好。”没等依居说好还是不好,她就自己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快乐的小姑娘,她住在一座漂亮的城堡里,大家都称她白雪公主,虽然她并不是真正的公主……”
依居插了一句:“白雪公主就是公主!”他一只脚抬上了床另一只还在地板上蹬着,依燃见了就把他抱上了床,看着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跟斗,依燃继续说:“当白雪公主知道她的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是很激动的,她偷偷溜出了城堡去看望了她妈妈,可当她看到妈妈居然在灰姑娘家过着比灰姑娘还要灰姑娘的生活时,她一下子就懵了,可她只是懵了一下而已,她没有很伤心很难过。原来她的心早就在她小时候妈妈离开她时就被别人挖走了……”
“是那个给她毒苹果的巫婆吗?”依居侧着头问她。
依燃摸了一下依居的头:“不是,挖走她的心的是比巫婆还要可怕的东西。”她张牙舞爪的靠近依居,依居吓得躲进被窝,“那是时间……”过了许久她又继续说:“白雪公主此时时宁愿相信她妈妈已经死去的谎言也不愿相信这个。”依燃扯开被子,依居已经甜甜的睡着了,她伸手盖好被子,低声问已睡着的依居:“喜欢这个故事吗?姐姐一点都不喜欢……”
当第二天的阳光偷偷的从窗外跑进来的时候,白雪公主没有想到她竟然要迟到了,匆匆忙忙的往学校小跑的时候还和灰姑娘撞上了。依燃和马可心俩人从不同的方向冲进校门,不小心的互相碰撞了一下,俩人也顾不得谁撞疼了谁只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教室跑,只要胡老师还没去教室检查一切都还来的急。
但事与愿违,胡老师板着脸在教室门口等着她们,作为惩罚,放学之后依燃和马可心要把厕所打扫干净了才能回家,第二天还要把五百字的检讨交给胡老师。依燃在心里开始理怨起马可心,要不是她的那一撞,自己早就可以趁着胡老师来教室之前赶到教室了。同时,马可心也有同样的想法,胡老师通常都是在早读之后五分钟才到教室检查的,因为她们的那一撞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马可心才感觉到膝盖的隐隐作痛。
她们共同提着一桶水,因为各自想着心事,彼此都觉得桶越来越重,马可心那边手突然一松,“砰”的一声水桶突然落地,溅了两人一身,地上也开出了很大的几朵水印花。依燃条件反射的后跳了一大步,用手使劲的抖了抖校服上的水,马可心则是不慌不忙的拍了拍,很快衣服就渗湿了几块,成了一幅局部的世界地图。
依燃双手撑着腰指着马可心大声的说:“你干嘛!好好提就给我好好提着。”
马可心抿着嘴,脸色惨白的低下头,看到她这样,依燃气不打一处来:“哎!委屈了?说错你了吗,啊!你说话啊,哑巴了!?”
马可心抬起头瞪了依燃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一直往我这边挤,挤得我都没地方走了,我会松手吗。”
依燃看了看自己站着的道路,确实道路的四分之一都在马可心这边,自己左边的宽阔一片。自知理亏的依燃仍嘴硬的说:“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说,或者你也可以挤过来。”
“我可没你这么‘好的素养’。”马可心讽刺道。
听出言外之意的依燃脸顿时拉的老长:“既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