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沉很快就吸完这支烟,他又要再拿,程凯摁住他的手,对他说:“您今天别当我是行政助理,我就是方童的好朋友,我替她说两句公道话。沈总,我相信您对她是真心的,事已至此,谁都不愿意最后是这么个结局,可总得接受吧?您就真忍心让方童看着您结婚生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再从您的角度,您就真能看着方童跟别人出双入对打情骂俏也不觉得难受?这么着互相折磨就是您想看到的?您要是能设身处地为方童着想,就让她走吧。”
“程凯,你说的我都想过,可是,你至少得让我看到她,我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她不能走,真的,她不能走……”沈安沉无助的摇头。
“沈总,我理解您,我也相信您能做正确的决定。”程凯心里也阵阵发酸,他怕自己就要被沈安沉说服,赶忙走了。
方童终于接到正式通知,去德国研修的名额增加了一个,她也是其中之一。经理跟她谈完话,还等着看她兴奋的道谢,谁知方童却是蔫头耷脑,闷闷不乐的样子。这种如愿以偿,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心中五味杂陈,实在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公司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月的赴岗前培训,主要是学习德语,跟她同去的是另一个组的老徐,将近四十岁的姐姐,一提起德国就是满脸的向往与憧憬。他们两个每天下班后都不辞劳苦的再去参加学习班,记笔记,背单词,练听力,上大学考试时都没有这么用心过。老徐很厚道,总是充满照顾人的欲望,对方童小妹妹呵护备至,方童跟她相处融洽,也算是唯一让她舒心点儿的好事了。
方童在想要不要去谢谢沈安沉,程凯说不要,别把公事整成私事了,方童正跟他在小馆子里吃砂锅,她的舌头被热汤烫了一下,眼泪就流下来了,程凯递给她纸巾,说:“至于的嘛,怎么变得这么娇气了?”
“老大,就算跟沈安沉分手这么久,我都没有觉得我们是分开了,这次我要是走了,万水千山,就真的把他丢了,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你不是说了嘛,拔完牙还得适应几天呢,听哥哥一句话,以后再谈恋爱,长点儿心眼吧,千万别再往浑水里面蹚了。咱们就是普通人,没必要弄那些荡气回肠高…潮迭起的爱情故事,咱就找个正常人结婚生娃得了,能不能做到?”程凯给方童空空的碗里夹满了菜。
“嗯。”方童嗓子里咕哝一声,把头埋下,再不言语。
各种手续都在办理当中,方童准备把房子退给人家,一年不回来,留个空房子也没什么用,她把东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打包带到德国,另一部分送回父母家。程凯之前给她找来的纸箱子都装得差不多了,她盘算着再去买几个整理箱,刚要下楼,门铃就响了,她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乔森,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还有破洞牛仔裤,在初春还有些寒凉的现在,显得别提多特立独行了。
方童打开门招呼他进来:“你怎么来啦,是知道我要搬家赶来干活儿的吗?”
“要去德国了是吧?方小姐,德意志人民欢迎你!”乔森嬉笑着给她一个拥抱,方童也没好意思躲闪,象征性的探探身子。
“我发现你在瑞克莱不少眼线啊,怎么我们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了如指掌呢,小心我去检举揭发,让你们从此以后再也刺探不到任何商业情报了。”方童开玩笑。
乔森把散落的几个箱子码在一起,方童拦着他:“你不用管啦,找地方坐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还记得去香港的时候嘛,你就捧着一包薯片翘着腿在床上躺着,看着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童童,咱们能回到那个时候吗?德国很远,你不需要一个免费的,甚至还自带工资的翻译外加导游吗?”乔森真诚的看着方童。
方童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了,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对乔森淡然一笑:“乔森,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昧良心,方童跟原来不一样了,她心里装着别人,那人死皮赖脸的不动地方,轰也不走。我要是答应跟你在一起,这不是害了你嘛,这么不地道的事,就是干我也得找陌生人下手,不能杀熟吧?”
“害我吧,没事,你们中国人都太聪明了,你还是害我们老外吧,别伤害同胞,你就害我,别改主意。”
“好吧,乔森,咱们这样,等我从德国回来好吗?等我从德国回来咱们再谈,好吗?”方童敷衍乔森。
乔森摸摸方童的短发:“香港故事不能重演,童童,去德国我肯定得陪着你,假如在那里生活得适应,咱们可以考虑在德国稳定下来,看你喜不喜欢吧,当然想回中国我也双手赞成。”
方童隐隐感动,乔森是崇尚自由的性格,向来不喜欢规划未来,而是讲究随遇而安,所以他坚持不婚主义,所以他不喜欢做任何承诺。方童扔给乔森一瓶矿泉水:“你别瞎闹了,在中国,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朋友圈,哦,对了,还有不动产呢,呵呵,哪能说走就走呢!”
“工作可以辞掉,房子可以卖掉,至于朋友圈嘛,好在德国有更大的。柏林那么多公司呢,找工作没那么难,你这个语言不通的都能有容身之地,更何况是我呢。房子嘛,更没有留恋的必要,家是由人和人来组成的,又不是人和房子组成的,等想好了留在哪里,再买也不迟。”
方童听完,冲进卫生间,把门锁上,她用凉水洗脸,然后盯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边哭边骂:“沈安沉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再不来,我就和别人走了,我那么好,那么爱你,你就后悔一辈子去吧!”
上德语学习班的地方距离瑞克莱不算近,老徐不会开车,每次都是方童载着她同去,两个人先到附近吃点儿饭,填饱肚子再启程赶路,每周三次,从不迟到翘课。老徐的孩子上初中,就快要期末考试,她得回去陪读,方童只得独自一人行动。只有一个人就别穷讲究了,来点儿快餐对付对付得了,她到麦当劳吃了一个汉堡,抹着嘴走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沈安沉,他应该是刚下班,握着拐杖站在路边,似乎正要过马路。可是红灯变了又变,都绿了两次了,他还站在原地。方童躲在暗处看着他,想等他走远了再去停车场,可他一直站着,动也不动。
再不走就迟到了,可是到停车场就要从沈安沉身边经过,见面在所难免,哎呀,他到底在干什么,就红绿黄三种颜色的指示灯,赶紧挑一个喜欢的过马路得了。她瞎想着,沈安沉迈步走上人行横道,方童一看,妈呀,这大哥,还真挑了个红色的,路口车来车往,混乱不堪,他还腿脚不利落,外一遇到新手走神或者眼睛不好的司机,非出事不可。
方童吓得三步并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沈安沉的胳膊,沈安沉也受了惊,扭头看到是方童,才松了口气。他有点儿难堪的指了指灯杆,对方童说:“看错颜色了,没事,谢谢。”
“这也能看错,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呢,金刚不坏之躯是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绿灯,斑马线,外加确认没有冒失闯红灯的司机,这三点都具备了才许过马路的,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方童说完,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她黯然低下头,换上另一种语调说:“对不起,那个,沈总,您自己要小心,路上太乱了。”
沈安沉习惯性的伸手帮方童拎包:“要去上德语课吗?”方童身子往后挪了挪,沈安沉的手停在半空,是的,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色有些灰暗,方童和沈安沉一前一后的沿着斑马线往前走,他们两个之前至少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沈安沉看着落日余晖中的这两个长长的人影,莫名失落,他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他们应当牵着手走到路中间时再默契的相视一笑,他们应当拥着彼此旁若无人的说着脉脉情话,他们应当在人流中追逐嬉闹开心的穿过每一个街口。
他的心跳漏了足有两个节拍,沈安沉憋得难受,他抓住领带松了松,却还是不能缓解。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症结所在,沈安沉停下脚步,方童见他落在后面,不解的问:“怎么了?再不走就要红灯了?”
“童童,你先走吧,我们不要这样一起走,不能这么走。”沈安沉痛苦的微微摇头。
方童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她鞠躬说:“沈总再见!”然后飞快的消失在人来车往之中。
这一节德语课,方童破天荒的没做半个字笔记,不但这样,她连一个单词都没记住。脑海里只有和沈安沉的这次相遇,他那么伤感,又那么孤寂,方童第一次有了另一种念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钟表的指针过了凌晨一点,还是没有丝毫困意。方童果断翻身起来,从行李箱的夹层中把她珍藏的相册找出来,那里记录着他们在成都的甜蜜,记录着他们初搬到一起时的欣喜,还记录着若干个他们相互依偎共同度过的美妙节日。这些是方童爱不释手的宝藏,她用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空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的抱着相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处遁形(3)
第三十九章
最后一周的德语课程,主要是情景对话的训练,很实用,大家都算有了点儿语言基础,模拟练习的时候,全都跃跃欲试的。方童没啥积极性,她学得不好,也不想现眼,就在角落里眯着。好不容易下课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坐在前排的老徐,手机就响了,是她爸妈,说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让她到德国时千万带着。
有了上次去香港时的前车之鉴,方童可不敢再接她妈妈的大招儿了,她妈妈能把半个家都给她拾掇拾掇送来。她一边急匆匆的往停车场跑,一边跟她妈妈在电话里对付:“哎呀,妈,您当我是去穷乡僻壤扶贫啊?那是德国好不好,什么买不到啊,您就别操心啦!我开车回去怎么也得半小时呢,要不你跟我爸先回家吧,有时间我再去取行不行啊?”
“不用不用,你不用着急,可别开快车,我刚才让你爸爸给乔森打过电话了,一会儿他就来给我们开门。”方妈妈胸有成竹的说。
方童这才想起来,她搬出公寓的事,没跟父母说过呢,她爸妈一直以为她留在以前的房子里,中途搬去沈安沉家和这次的变动,都没有告诉他们。她妈妈从她和乔森分手后,就心心念念的想让方童搬回家里,方童推说懒得折腾,外加撒娇耍赖,才没被父母揪回老巢,所以她是不敢让她妈妈知道半点儿风吹草动,否则肯定半路就被截回家了。
她赶紧调头往乔森的房子开,路上跟乔森联系,想让他别跟着折腾来回跑了,可乔森就是不接电话。那么看来已经在开车行进过程中了,乔森开车时是坚决不做其他分心的事的,方童只好急急火火的赶过去亲自圆谎。
她终于开到小区门口,看到了站在路边等她的乔森,乔森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衣,神采奕奕的。方童从车上跳下来,问他:“我爸妈呢?他们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来给你打电话了,不好意思啊,让你跟着受累了。”
“叔叔阿姨刚回去,我说送他们,他们就是不答应,说路上堵车,还不如坐地铁快呢。”乔森把房门钥匙放到方童手里,又说:“东西我都放到屋里了,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帮你运回你的住处?”
方童不肯接钥匙:“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带着钥匙过来吧,我就不留了。”
乔森挤眉弄眼:“你不是号称还住在这里嘛,这可是你的重要道具啊,拿着吧。”
“那个,嘿嘿,我妈不放心我随便乱换房子,我就没跟她坦白交代,刚才什么情况,没穿帮吧?”方童难为情的抓抓头发。
“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剧本顺利进行的,反正你搬走后我也没过来住,里面还是你临走时的样子,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再说,我这么高大壮实,在他们眼前一挡,他们也看不到什么了。”乔森打了个响指,露出坏笑。
方童连连道谢:“太好了太好了,乔森,多亏了你,太感谢了。”
乔森和方童并肩往小区外面走,借着路灯他偷看方童的侧脸,这是多么熟悉的面容,几乎和三年前初见她时没有什么区别,眼角的笑纹,微翘的嘴唇,还有俏皮的鼻尖。乔森不由自主的拉起方童的手,方童慌忙挣扎,乔森紧紧握住,对她说:“就一会儿,你就当牵着一条小狗在散步吧,汪汪!”
“乔森,乔森,咱们去买饮料吧……”方童抽回手,指着远处的小卖部为自己解围。
他们每人买了一瓶矿泉水,乔森把方童送到车位旁边,方童打开车门,回头对乔森说:“今天谢谢你了,我周五动身,还有四天,临行前请你吃个饭吧,有时间吗?”
“不用了,到柏林再给我买好吃的吧,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餐馆,你攒钱带我去吧。”乔森说完,从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张机票,在方童眼前晃了晃,又说:“周五的,时间应该跟你一样,我提前打探到了你的航班行程。”
“你……你别这么冲动好吗?这可不是小事,你的人生规划啊,你的职业前景啊,你的……哎呀,总之情况复杂着呢,乔森,我都跟你说得挺清楚的了,现在我还不想再恋爱,原因不在你,在我,我脑子反应慢,还没拐过弯儿来呢,你容我想想好吗?等我从德国回来再说。”
乔森把方童推上车,方童还滔滔不绝,乔森打断她:“我说了,不能让香港发生的事重演,童童,你可以没做好接受我的准备,咱们慢慢来,我回德国你不要有负担,那里是我的国家,你就当我恰好要回去探亲吧!天晚了,路上小心,到家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哦,还有,周五咱们机场见吧!”
方童说不过他,这个伶牙俐齿的德国人,连中国古代四大名著都读过,还看了金庸的全部作品,唉,作为一个外国人,你还能不能给我们中国人留点儿活路啊,太挤兑人了。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跟着自己到德国去了,方童心里没着没落的,她还挺怕诱惑的,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就怕别人对自己好,外一哪天头脑一热,兴许真就找个并不讨厌的人,平淡的共度余生了。
经理挺有人情味儿,叮嘱两个组长提前给方童和老徐放一天假,周四可以在家里收拾东西,周三晚上还给她们安排了欢送宴。不少要好的同事都去了,吃的是自助日式料理,方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清酒的大瓶子,在席间穿梭。经理和组长一众人等都敬过了一轮了,她还没尽兴,踉跄着又二次投入战斗,老徐看她喝得红头胀脸,连忙给劝着:“行了童童,咱们的心意领导和同事们都知道啦,你就别喝了,明天怎么整理行李啊,就剩下醒酒了。”
大家都拦着,方童不依不饶,还嚷嚷着要喝,朱秀秀跟组长耳语:“珍妮姐有个死党,就是沈总的助理程凯,我给他打一电吧,否则我看珍妮姐非得趴在这儿不可呢。”
程凯来时局面都无法控制了,方童搂着组长的脖子灌酒,程凯把蹲在椅子上的方童抱下来,扛在肩上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她真是对咱们瑞克莱特别有感情,主要是你们技术部,那就跟她亲兄弟姐妹一样一样的,所以她才这么失态的,大家多包涵啊。”
方童的这点儿酒,到了中午才醒了一半,她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看到手机上程凯给她连发的无数微信,主要都是说落她不靠谱的,也有嘱咐她快马加鞭打点行装的。方童把冰箱里储存的各种食物都拿出来,放在锅里来了个大杂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