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爸爸一种货色,陈达天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到了肚子饿的时候就出来自己做一点。大年三十,陈达父亲在家吃了饭,陈达母亲又开始质问他去哪儿寻花问柳了,陈达父亲不想这天还不安稳,于是又打算出门。
刚打开门,陈达母亲拖住他,流着泪:“我就这么让你看不过眼?”陈达父亲不说话,“今天好不容易是个年尾,我们过个团圆年不行吗?”陈达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胡子拉杂的中年男人一抬头看见一张酷似自己的脸,一样的眼睛里面满是凄凉,跨出门的脚就收回来了。女人很高兴,絮絮叨叨的。陈达不说话,回房了,他知道这都是表象,过几天又会一切如常,他已经习惯了。
陈达很想哭,很无助,他很想念陈晓,他想念她戳着他的头,骂他“胆小鬼,这么爱哭”,而自己也哆嗦着,他想听听陈晓的声音,听她张狂得意地笑,然后分给他一点点。他哭不出来了,他觉得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渴望长大,迫切的想离开这个家。
再晚一些的时候,陈晓听见客厅里有杯子碎裂的声音,但是并没有其他的声音,陈晓坐着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其他的声音,走出去看看,发现父亲脸色很差,捂着肚子,汗一滴滴的落下,眉头都拎到了一块儿,陈晓慌了,大喊:“爸爸,你怎么了?”陈晓父亲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没事儿,吃多了,小声点,你妈妈睡着了,你也……。”疼得说不下去了,从沙发滚到了地上,陈晓扶不动父亲,急得哭出来,父亲在地上打滚。陈晓跑到妈妈房间,屋里没有开灯,陈晓母亲平躺在床上,并没有入睡,睁着空洞的双眼,煞是吓人,陈晓呼喊自己的母亲,可母亲躺着不动,没有知觉似的,陈晓开灯,“啊”的一声,吓得已经哭不出来,床单已经红了,母亲的手腕还在流血。陈晓父亲扶着墙壁挣扎着进房,现实逼着他镇定加冷静,“小小……别怕,去对门……叫叔叔来帮帮咋们,乖,爸爸妈妈等你……”说完又滚到地上去了。
陈晓吓得六神无主,父亲的话是救命的药草,陈晓飞奔到对面,死命地敲门,露出一张娃娃脸,问她:“你是谁?”陈晓顾不得搭理她,一个箭步冲到打牌的大人桌子面前,声泪俱下:“叔叔阿姨,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妈妈吧!”大人们对突然出现的小孩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看她哭得厉害,安慰她“你慢慢说,别着急。”“叔叔阿姨,求求你们了,我爸爸妈妈快不行了。”男主人当机立断随着陈晓过去了,一屋里的人都过去了,到了主卧室里,一群人都傻了,对门的女主人连忙捂着自家孩子的眼睛。有人马上报了120,大家手忙脚乱地把陈晓父亲扶起来,可是对于割腕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处理。也许只有几分钟,陈晓像等了好几个世纪,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血渗出来,生命一点点流逝。一阵“呼啦”,救护车来了,抬出两个担架,给母亲做了紧急处理,就抬出去了。
陈晓打算跟着去,邻居阿姨拦着她,“孩子,别怕,叔叔阿姨都在,叔叔去看着就行了,你勇敢些,还有事情要做。”陈晓听话的没去,看着救护车越驶越远,就像要驶离她的生命。“孩子,别怕,爸爸妈妈都会好起来的。”即使安慰很苍白,也是好的。
“去找找爸爸妈妈的电话。”邻居阿姨吩咐,一阵手忙脚乱,陈晓总算是找到了爸爸的手机。“家里什么亲戚在城里啊?”,“舅舅”,“那把你舅舅的号码找出来吧。”一阵彩铃过后,有人接听了。
“喂,您好,您是陈晓的舅舅吗?”
“是的,怎么了,您是哪位?”
“我是他们的邻居,他们家里出了点事儿,您赶快去市医院去吧。”说完,邻居阿姨将自家的事情安排好,帮陈晓把家里整理了一下,带着陈晓也去了医院。一路上,陈晓惴惴不安,可是不敢哭,也不敢说话,邻居阿姨很善解人意,只是关切地看着陈晓,并不出言安慰。
到达的时候,舅舅舅妈已经在那儿,在办理入院手续。邻居夫妇给他们大致描述了事情经过,舅舅舅妈谢过后,他们就回家了。舅妈搂过陈晓,只问她:“饿不饿?”陈晓摇头,“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舅舅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舅妈说:“你爸爸没什么大事,只是阑尾炎,疼得厉害,一个小手术。”陈晓怯怯地问:“那我妈妈呢?”舅舅过来说:“你妈妈还在昏迷,我们去看看她吧!”
有护士赶过来焦急地问:“你们是杨云的家属吗?”陈晓一阵紧张,连忙点头,护士又问:“那谁和她血型一样,今天日子特殊,血库里血不够,病人需要输血。”舅舅走到护士跟前:“我是她弟弟,输我的吧。”
父亲在手术室,母亲在输血室,不是生死未卜,却叫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种可怕的感觉。还好今天是年尾,还好他们还活着,还好还好,还好还没到12点,还好还有新年愿望。陈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思考自己的未来,第一次,还有自己家的未来。
父亲的手术确实很小,半个小时就出来了,送到了病房,麻药还没醒,舅舅和母亲还没有出来,舅妈担心他们太过虚弱,打算去弄点流食,待会好补补。大年30,住院的人很少,陈晓父亲病房只有他一个人。陈晓握着父亲的手,不眨眼地盯着他,生怕一不小心父亲就从手中溜走了。不晓得过了多久,点滴瓶里的一滴滴流入父亲的血管,父亲苍白的脸色慢慢地恢复,终是醒了,看见陈晓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想伸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陈晓按住,“爸爸,你好好休息。”陈晓父亲缓慢露出一个笑容,转而问:“你妈妈怎么样了?”“舅舅在给她输血,护士说只是昏迷了。”陈晓父亲垂下双眸,低低地说:“小小,爸爸对不起你。”陈晓有点不知所措,病房里一阵沉默,过好久,陈晓问父亲:“爸爸,你还痛吗?”
“傻孩子,不痛了,爸爸不是什么重病,这个小手术国外的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做的。”陈晓将信将疑。陈晓父亲估摸着妻子出来了,“你去陪着妈妈吧,和妈妈好好说说话。小小,记得要勇敢,知道了吗?”陈晓点头,出去轻掩上了门。
陈晓母亲已经出来了,在观察室里,舅妈煮了点粥,舅舅怕吵到陈晓母亲去外边休息了,留陈晓陪着她母亲。陈晓搬过一把椅子,守在妈妈的旁边,母亲脸色还是很苍白,没有醒过来,点滴还有一半。陈晓看着妈妈,开始啜泣,“妈妈,你不要不要我,我以后都听话,都乖乖的,不惹你生气。”眼泪滴在母亲手背上,母亲醒过来了,陈晓胡乱抹把泪,问:“妈妈,你好点没?”陈晓母亲抬起一只手,帮陈晓把泪痕擦掉,“小小,对不起。”这是陈晓今天听到的第二声对不起,来源于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陈晓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能说“没关系”吗,没有答案。陈晓不想放过,她要得到确切的答案,不清不楚,安全感全无。“妈妈,你答应我,不离开我好不好。”陈晓母亲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其实好多东西都想得很透彻了,她舍不得抛下她的女儿,不管是眼前的这个,还是那一个。陈晓母亲点点头,甚至绽开了一个笑容,陈晓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那妈妈,你饿不饿?”正说着,舅舅和舅妈推门而入。
舅舅和舅妈都是明事理的人,妹妹和妹夫闹成这样,对于他们家里的事也不好问,只说:“你醒了啊!”陈晓母亲点点头,舅舅皱了皱眉,又不好说重话,“你都这么个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事多想想孩子啊!”“嗯,我知道,以后不会了,你们放心,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舅妈笑笑:“这说的什么话,这儿的粥还是热的,你喝点补补力气。”说着去扶她起来。
舅舅突然想起陈晓父亲,就说:“小小喂妈妈吧,我和你舅妈去看看你爸爸。”陈晓母亲这才反应过来,一直没见陈晓父亲,“小小爸爸怎么了?”,“阑尾炎,刚动了手术,你先躺着吧,我们去看看。” 陈晓母亲点头。
一勺一勺的喂着自己的母亲,陈晓感觉到了一种幸福,房里万分寂静,此时无声胜有声。好大一会儿,母亲吃完了,陈晓给母亲擦净了嘴,收拾碗勺。忽听见母亲很细很轻,但确实存在的声音,“小小,别恨妈妈,妈妈以后会尽量弥补的。”陈晓的泪又滑下来,重重地点点头。
说话间,陈晓母亲的点滴已经完了。“来,扶妈妈起来,我们去看你爸爸。”
喝了粥后,这时候母亲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到父亲房里的时候,父亲的点滴刚好也结束了,护士在抽针。
病房里一阵沉默,“你好些了没?”两人同时开口,又是一阵无声,“嗯,你呢?”陈晓父亲打破了沉默,陈晓母亲点点头,“我们回家去吧,这大年30的,在医院过总是不好。”陈晓母亲还是点头,舅舅问:“你可以吗,刚做了手术。”
“没事,一点小手术,不碍事。”拗不过陈晓父亲的坚持,舅舅舅妈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了,坐了一会儿深感清官难断家务事,也回家了。
“小小,回屋吧,早点睡,都会好的,爸爸保证。”陈晓父亲对陈晓说。早已洗漱过了,陈晓母亲和陈晓父亲都回到了主卧室,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在一个房里休息,陈晓房在他们旁边,依稀听得见低低的交谈声,让人很安定。
陈晓打开台灯,这时候快到午夜了,还有一会儿就是一个崭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年,崭新的家,崭新的陈晓。打开窗,满天星辰,空气里似乎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陈晓可以听见万物复苏的声音,一切都过去了。陈晓的日记本再次打开,她看见自己写过的“发誓不哭”,有点不好意思,再次下了决心。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新年第一天,太阳高照,不像冬日里的阳光了,不显得无力。父母亲早就起来了,母亲早餐都做好了,父亲在看杂志,看见陈晓出来,说:“快去洗洗吃早点,我们今天要回爷爷奶奶家拜年。”陈晓母亲看一眼陈晓,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小今年没换新衣服。”陈晓父亲拍拍头:“怎么把这事儿忘了?”陈晓母亲笑说:“算了,等几天店开门再买吧,还好这孩子不肯长,衣服还穿得下。”陈晓调皮地吐一下舌头,进了卫生间洗漱,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母亲招呼父亲吃早点的声音。一切都完美了,陈晓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好醒过来了,但愿不会有续集,想到这里陈晓摇摇头,嫌自己想多了。
吃过早餐,一切准备就绪,刚回到这儿,陈晓父亲没有买车,不过街上有缺钱的黑出租车不愿放弃这些少的可怜的顾客。大年初一,价格挺高的,陈晓一家刚回来没多久也搞不清楚状况,加上车少就坐上去了。爷爷奶奶在农村,路还挺远的。
是多久没见到这种景象了,眼界里一片开阔。没有高楼林立,没有人头攒挤,没有各种声音,路上的车辆也是很久才看见一辆,陈晓一眼望过去,只有干净的感觉,这儿的节奏很慢,慢到让路过的人都停下来享受,陈晓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开窗呼喊的心情,只好痴痴的望着,心下痒着。
陈爸爸见女儿一幅想要什么而不得的无辜表情,便笑着说:“小小,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呢?”听见爸爸的询问,陈晓歪着头细想了一下,“我想要一只钢笔,可以配爸爸送我的那个本子。”陈父大为高兴,“有出息。”转而又问:“小小,这么久没回来,家里的叔叔伯伯还能认得不?”陈晓摆出一副苦瓜脸不说话,陈妈妈数落:“这孩子,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陈晓家一向是慈父严母,见陈晓挨训,陈爸爸忙说:“没事儿,都这么久了,不记得也很正常。”一句话转移了陈母的注意力,陈晓母亲又来叮嘱他,“你也是,待会儿不能吃的,不能喝的都别碰,刚动了手术。”陈爸爸和陈晓交换一个悲剧的表情,然后默默听从教诲。
车上的师傅也热情的很,跟陈晓爸爸唠嗑着,说着这儿这些年来的变化,眉飞色舞的,一会儿就到了。爷爷奶奶家在农村,不肯跟着儿女们去城市里享福,过着幽静日子,种了一小块地,都是些瓜果蔬菜,还有很多的果树,每逢夏季,吃的送人都嫌多,才觉得儿女不在身边的孤寂,好在少年夫妻老来伴,远亲不如近邻的,热热闹闹,还可以走家窜巷的,不像城市里,有时候对面住的是谁都不知道。
农村相对管制的就很松了,隔老远就听见了鞭炮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没个断续,很是喜庆。陈晓感染了新年的快乐信息,摇着父亲的胳膊:“爸爸,我也想放鞭炮。”陈晓父亲连声说好。伯伯们早就到了,连同着二老在家门口,盼着陈晓一家。
陈晓母亲把拜年的礼物给了陈晓爷爷奶奶,一家就准备上团年饭了。端菜,摆筷子,放碗、杯子,倒酒,盛饭,把筷子搁在碗上,烧纸,这时候是不允许上桌的,这是农村的“叫老人”,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敬死去的人,让他们回家好吃好喝一顿,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相传未满12岁的孩子还可以看见他们,很可惜的是陈晓年年都无幸目睹先人风采。过一会儿,大人们就过来收碗,陈晓很好奇,问奶奶:“奶奶,曾爷爷奶奶都吃完了吗?”一家人都笑起来,奶奶笑得皱纹挤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哈口气就算吃了。”先人吃过的饭是不能直接吃的,得倒进锅里和剩下的饭混在一块,酒是直接倒掉的。这样的风俗让陈晓在日后的生活中产生了新的疑惑,爷爷总说他们那会儿怎么苦怎么苦的,饭都没的吃,然后陈晓就想他们那时候到底祭不祭祖?
新年的团圆饭总是丰盛的,几个媳妇儿都是烧菜的好手,满桌子色香味俱全,陈晓大开吃戒。妇女喝饮料,男士喝酒,陈晓父亲身体不便,从了女士队伍。大伯高兴得很,感叹和小弟好久没见了,举起酒要和陈晓父亲干一杯,陈晓母亲地下暗踩一脚,陈晓父亲表面不漏声色,可这酒接还是不接是个问题,又怕只说招父母担心,一时半会找不到说辞,正打算硬着头皮接,陈晓站起来,“伯伯,我爸爸戒酒,他不好意思,我和您喝,祝伯伯身体健康。”然后端着装满啤酒的杯子和大伯碰了一下就仰头喝了。大伙还没太反应过来,大伯先“哈哈”笑了,大赞陈晓小小年纪,气场强大,有出息,也仰头干了。
“小小现在读三年级了吧?”大伯母问,“嗯,还有半学期。”陈晓母亲答,“那你们打算送她去哪儿读书?”陈晓父亲说是还没安排好,二伯插嘴,“这孩子是颗好苗子,我这边有点关系把她□□实验小学吧,到时候升实验中学简单一些,顺便把弟妹安排进实验中学,这样也好照顾小小一些。”陈晓父亲看一眼妻子,征求她的意见,陈晓母亲微微点头,陈晓父亲颇有些感动,“大哥二哥,麻烦你们了,刚回来事儿多。”坐在陈晓父亲的二伯拍着他肩膀,“都是一家人,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又和和气气大快朵颐了。
大年三十要求年年有余(饭里剩一点儿),大年初一就没这项要求了,可是禁忌颇多,不能拿针,不能吃药,不能这个,不能那个,陈晓爸妈都受过教育,倒不是这么迷信,往年不回老家的时候也就得过且过了,今年和家里的老人一块儿,陈晓就憋屈得紧,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怕触了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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