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巨大的悲哀莫过于婆媳不和,这句话一点没错。”金贝娜盘腿坐在邹田的旋转沙发里,嘴角漾出若隐若现的自嘲,“当初我爸坚决不让我跟晨阳好,是我一意孤行,认为他一个考入大学未来就在眼前的人还敢挥手洒脱地辍学、去追求自我、一定很了不起,值得把自己托付给他。”拗不过她说一不二的倔脾气,金父整整与她僵持了两三回合,最后妥协。金贝娜如愿以偿嫁给晨阳,从没计较婆家的铺张寒酸过简,相反她还不断央求父亲不要太过张扬,晨阳家没什么亲戚同城,她不希望没进门就给公公婆婆压力。
婚后除了出国度蜜月的事两人得到共识以外,贝娜几度忍不住性子三番五次跟晨阳吵架,他们之间太多不契。不仅于不同世界里成长,就连看世俗的眼光都不在同一道光景中,如何携手度过漫漫一生,那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修饰词究竟说谁?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邹田只能说废话,“凡事看开,忍着点,别为了第三人坏了你们夫妻感情。”她找不到比这更胜劝慰的话语,如果换成江翊然,他肯定能给金贝娜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邹田不禁暗恨自己太笨。
贝娜满脸乌云挥散不去,脸蛋好像一面洁净的镜子,将灰暗的天顶照的一览无余。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况且她想要什么伸手就能得到。“生活”二字,对于千金富二代来说不过一场欢快地旅行。但此刻,她竟有想哭的冲动。
他们两对走到人群中,想必是百分之九十九双眼光不看好邹田和江翊然,然晨阳顶天立地工作也优秀,和金贝娜看起来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晨阳妈妈的前空一脚打乱他俩节奏,实在太可怕,邹田不禁为自己没有婆婆而第一次感到庆幸。
“人老了想抱孙子,我可以理解,他们要搬进来和我们同住,我也没说不要。晨阳的裤袜一直自己洗,那是因为他不要用洗衣机,我又不用上班,早上也起不来那么早,饭里加瓢水分分钟就能搞定的早餐,再说晨阳也没要求我天天起来帮他准备,为什么他爸妈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居然帮着他妈说我懒!”话到此处唯恐伤,“邹田,”金贝娜用力吸鼻子,“既然对我有意见,他为什么不早说呢?一直以为你跟江翊然才是天底下最不登对的夫妻,原来我们才是。”
邹田挂完最后一件风衣,心疼地过来抓住金贝娜的手,她的手心竟然冷得刺骨疼,“你别这样。哎呀!我也不会安慰人,要不晚上去你家?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说不定我能开导开导她。”虽然说话也是一门学问偏偏自己什么“门”都没有,但只要能做得到,她都愿意为金贝娜去试。
金贝娜突然大笑起来,“你帮我开导我婆婆?算了吧,我怕你弄巧成拙。”
“喂,别小瞧我好吧,在江家可是没有婆媳问题哦,别的不敢保证为你做,但讨好老人是我的强项。”讨好老公也是,嘎嘎。
“哈哈,姑且先别忘,你又没有婆婆,哪来什么婆媳问题。”金贝娜还没完全被自己的烦恼搞晕,反因邹田看到她一张哭脸立刻变得心急忙慌,连自己没有婆婆的事实都屏蔽了。
没有婆婆又怎么样,那公公不也明媒正娶阿姨了吗,从理论上讲,阿姨就是她邹田的婆婆。金贝娜居然嘲笑她没有婆婆,亏她刚才还那么着急担心她,真自作多情,“好好好,没有婆婆就没有婆婆,没有婆婆不能理解你的苦楚,那你自己放宽心,别受了气全发到晨阳一个人身上,毕竟他还算个男人。”邹田鄙视地说。
“哟,真没想到邹田最擅长的居然是对老公的‘养成’见解。我知道了,谢谢亲爱友情提醒。”伸臂搂住她,半晌抬头问:“听我婆婆说,你买车了?”
“嗯,红色的。”
掩嘴窃笑,“听我婆婆说,你爸妈担心得要死。”
“嗯,怕我出事故,本事又不高,回头没把别人撞坏反把自己的小命送西,尽管他俩老膝下还有邹宙,但毕竟我也是我妈十月怀胎真切疼过来的,舍不得呀。”
“哈哈,听……”
“你婆婆怎么那么多听说?她有完没完?”
“谁让你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有时候我都嫉妒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机会有多少?诶,你说,当初你和晨阳怎么没走到一起,我总觉得他对你并非不无感情。”说到这儿金贝娜眼中醋溜溜的。
“神经病的想象力果然丰富!”邹田拍桌子跳开,“晨阳他他他处处瞧不起我,对我极大的嫌弃,你别在那边吃饱了撑的,这话要是传到江先生耳朵里,误会晨阳是小事,万一误会我可是天大的事,你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金贝娜望着她跳脚抓狂,一时笑到眼泪直飚。可是晨阳,为什么你就在我身边,我却时刻害怕有一天会突然失去你?是我对你的信任不够,还是你伪装的太过欠缺……
晨阳和邹田,看似他们谁也不待见谁,碰了面免不了互相戳互相软肋,实则终归一起长大,把那份在乎有形化无形,别说身为女人的金贝娜察觉到不安,连江翊然对晨阳的态度都不失为一种戒备,当他们并肩坐在地毯上手拿游戏遥控满膛热血喊“杀”时,感觉自己被强劲的力量隔绝,每每侧目,发现金贝娜抱着枕头坐自己身边看电视,眼睛黑白分明,却斜昵旁边,江翊然不动声色直视前方,若有所思。
江翊然不屑晨阳,晨阳自然也不拿热脸去贴一冷屁股,两对牛角相碰,倔到一块,不敌非善。
金贝娜坐了不到二十分钟,王娟扭捏走来,仿佛和金贝娜老相识似的叽叽喳喳畅聊起来。插不上话的邹田主动要求去买咖啡,如果有客人,让王娟帮忙招呼着,从头至尾没把和王娟的不愉快在放心上。
整个上午晴空万里,抬头看不见一丝行云,到了午后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江翊然把头埋在文件夹里半天,期间小艾抱着急需签字的公文不得不进来打扰他,签过字后她又默默泡来一杯浓茶,轻轻放在他右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不爱咖啡,和邹田相反,因此常常为了看电视时到底喝咖啡还是白水各有说词,往往捧着手里的咖啡/白水不住愤鄙对方。到半夜,电视关闭许久,邹田从后面伸出手环住他,江翊然借机大评咖啡坏处,邹田哼哼唧唧笑出来:“好比同时嗑了□□和兴奋剂。”
顿,无言以对。
天空中打了个响彻的雷,渐渐小雨越变越大,最后形成无数密密麻麻看不到断点的水晶柱,高高砸落在墙上,如腕延扭曲的粗蛇游下玻璃窗。
轰隆隆,又一声巨雷,江翊然才注意到半开的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他放下笔,起身走到一株盆景前,伸手拉上铝合金,电话及时在桌上大震,被外面小艾迅速接断。
没过多久小艾破门冲进来,她向来做事沉稳,不敲门还是第一次,“江,江总,赶紧接电话。”
紧急电话小艾一般打内线,何需跑得气喘吁吁,江翊然看她头发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亮,起步过去接起电话,“喂,……”静止数秒后,他抓起钥匙跑了出去。
你好,这里是X街XX路,机主……红色轿车撞了一辆面包车,我是路人甲……
邹田出车祸了。江翊然感觉自己胸膛内一股股热血在翻滚,好像突然一刹心被僵硬的铁钩挖走了似的,冷冷地,麻麻地,恐惧占满整个大脑。他只知道拼命踩油门,短短三分钟,比昼夜连接起来还漫长,究竟超越多少辆车闯了几次红灯,统统无足轻重。
他终于承认之前从没真正的去了解邹田,而不是了解的不够。
她故意挑晨阳打游戏,故意和晨阳打打闹闹拌嘴不休,只为了得到他闲在后头不经意地一个眼神;她坚持要开车,无视自己车技甚至不自量力,因为除婚戒以外,车是他送给她唯一一件礼物;包括喝咖啡不睡觉搂抱着他哼哼唧唧没所以然,全都是蓄谋好了的。
或许他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心的取向。
XX路被两辆冒着浓烟的车子堵滞,宽阔的主干道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得水泄不通,周边频频涌过来围观者,直到交警赶到,才维护混乱的秩序。
车祸发起时一位年轻力壮的男士自告奋勇破开红色轿车车门,以迅雷之势拿到车主的手机,并播出快捷键“1”,引发一片唏嘘。
新式面包车车头碎烂不堪,江翊然侧身从外围强行入内,拨开弓背拯救中的交警,屈膝钻入车身,那一瞬,他仿佛从遥远的千里赶来,如何放下电话离开公司,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穿行了三条街到达这里,变得遥不可及,比千百年更漫长而遥远。
金贝娜的身体重重靠在椅靠里,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心紧紧皱在一块,鲜红的小手交叠贴在腹部,顺着脸颊两边缓缓滑落的液体触目惊心。除了血滚烫,还有她清明涣散的汗珠。
无风千尘扬,游离兮上痕,草本安逸仰明月,何顾如蝶舞?
她竭力抬起双手,颤抖着揪住模糊中的一点灰,指甲盖无力下滑,钩出几乎听不见地“哗”声。
血,染红了他洁白的衬衫。
不是她。
还好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骄抵细水流
看到金贝娜的那刹,世界天翻地覆轮回原形。江翊然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但又立马担忧起来,“金贝娜,金贝娜,保持清醒。”身旁武装上阵的警察翻了翻白眼,他退身到旁侧站着。
不料一只血淋淋的手死死揪住他不放,含含糊糊吐出四个字,“别,别……晨阳……”她身下裤裆满是血,瀑布似的在狂流不止,仿佛一道催命符,召唤金贝娜的生命渐渐流逝。
这时救护车赶到。
江翊然明白她的意思,轻拍了下她粘稠的手,退到边上,整张脸也跟流了许多血似的暗淡无神,甚至充满怜悯和痛惜。
在医者的协助下,两名交警迅速并安全的将金贝娜从车内解救出来,迅速送往附近医院。没想到重要生死关头,陪在她身边的竟是毫无相干的江翊然。
手术室灯光亮起,没过多久,意料之中的医生边褪口罩边从滑玻门内走出来,满眼饱含痛惜的对江翊然说:“孩子没了。”现在要给她做接骨手术,建议赶快让直系家属过来,以免手术中发生状况,家属签字配合,医生做事也比较顺利。
江翊然点头,马上给晨阳打过去电话,然而忙音一次次传来,他一次次重复触及拨通键,最后无奈之下给邹田打了电话,让她到金氏把晨阳直接带过来。
下午和王娟金贝娜闲话长聊后,受到启发的金贝娜说要去菜市场买菜,于是问邹田借了车开走,谁知道刚出X路就发生不可挽回局面,邹田头昏脑涨上气不接下气跑入金氏,秘书死死拦住她,让她在外面等着,转身就要进去通报,邹田趁机推开她冲进门缝。晨阳半躺在超大的沙发椅中休息,闻声睁开眼问:“你怎么来了?”秘书进门前一定会敲门,在这偌大的公司里,只有他岳父在他之上,其他任何人图有其表地对他笑,对他献殷勤。
“为什么不接电话?!”邹田大吼,“你知不知道你老婆现在人在医院手术台上,危险期都还没过!”
晨阳身体愣了愣,哗然站起,冷冽地目光直堪堪怒视邹田,“怎么回事?”刚开会,内容无不是逼迫他岳父选定接班人,老头六十不到,面对下坐两排曾和自己并肩合作拼搏奋斗的好兄弟,眼里露出晦暗难隐的戚楚,被晨阳不动声色收尽眼内。他感觉到左边口袋一阵细微震动,呜呜的,隔着衣服触动肉体,晨阳无声伸手入口袋,凭空关机。
他来不及解释,何况金贝娜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他解释她也听不到。晨阳连冲带跑,和邹田擦肩,此时他已脱去西装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色衬衫,淡淡古龙水香气在空中化作一股强而有力的风,仿佛炎夏夜空的东边最初□□出来的鱼肚白,浩浩荡荡溢出来,看似期熤温暖,实则激不可犯。
生他养他长大成人的母亲和不嫌下嫁坚持要跟他白头偕老的妻子,晨阳承认,早上真被她们吵昏头了。放下碗筷换鞋欲逃,金贝娜披头散发追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大手大脚又怎么样,我给我自己的爸爸买生日礼物难道也有错?你别走,是个男人就跟你妈把话说清楚……”
这厢眼泪鼻涕哗哗流的母亲也冲了过来,抓着晨阳另一只衣袖哭道:“人家说‘子不嫌母丑,母不嫌子穷’,要个外来人做到这两样,简直是妄想。”当初并非亲家公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和丈夫也觉得高攀不起这位金氏明珠,晨阳若娶个普普通通家境的姑娘,天平两端各八两,门当户对贫富轻,说不定这会儿连孙子都抱上了,何至于如此低三下四?
晨阳挥手甩开她们,几乎咆哮着说:“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要吵你们在家慢慢吵,反正太阳还没起,吵到日落应该足够你们发泄心头恨了,我要去上班,还有,麻烦后退,别家丑外泄。”
他还记得当时贝娜一脸不甘心地看着自己,随后幽幽出口:“怎么花都花不到你们的,急什么。”
这句话被晨阳妈妈一字不落听进耳里,顿时热得她热血沸腾,她竟敢公然示威钱是她们家的,羞辱晨阳依附金氏?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怎么花都花不到我们家的钱?”
晨阳似乎也听见了,松开两根鞋带,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金贝娜,一言不发。半晌后,他才又在她面前附下身,系好鞋带,大步离去。
随口一句话,她没想到听起来是羞辱般严重,晨阳的背影消失门外,婆婆自制底线终于瞬然破碎,指着金贝娜一双哀哀的美瞳,凄凉地冷笑。
他终究没把她扎在心中,当听到有关钱才会那么惊讶;她终究还是在意自己比他低处了些,多少个夜深人静,或许她都闭着眼睛在想:如果当初不要那么傻,听爸爸的话,就算门不当户不对,至少也找个江翊然那样的,有商业头脑有能力的男人嫁了。
整个上午,忙,晨阳一直头昏脑涨做事,母亲和妻子的吵闹声仿佛被灌入粗实的竹管内,然后无形中对准他的耳朵,嗡嗡嗡,嗡嗡嗡……无休无止。
看他横冲直撞跑出大堂门,慌慌张张掏出车钥匙,手忙脚乱驾车掉头,邹田立即追上去拦在他身前:“一副魂不守舍还想开车,有没有一点常识?给我!”
晨阳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邹田一动不动。
“钥匙!”
晨阳这才看了看手心的车钥匙,直接塞扔给邹田,转身朝副驾座扑去。
晚,八点三十分左右,医院。
银白方块节能灯在天顶下骤然通明泼光,霎时间,给洁白的墙壁覆上一层晦暗如乌云的阴影,陪伴走道中来来往往的病人,一起透着沉甸,哀愁。
晨阳还未驻足,江翊然让他立刻去前台签字交费,他无法代签,医院尚算讲人情味,必要时候他们不禁选择先救人。
晨阳沉默地转身往回走,走到靠墙的江翊然面前,顿了顿脚步,眼锋向上孤寂一瞥,从口齿间传出两个字——“谢谢”。
高山骄拔抵不住细水脚边流,纵然百转千回,高山仍居高临下俯视细水,但终于忍不住俯看了。
“我去交手术费,你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另外,让我妈收拾些贝娜的衣物过来,对了,让她别着急告诉我岳父。”最近为了抵抗外来势,岳父已经好几天住在办公室没有回家,晨阳不想关键时刻影响他判断。
邹田点了点头,依靠着墙壁旁观的江翊然勾起一抹讽刺地笑。
邹田对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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