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漠然而立,望着院门外缓缓而来的身影,他穿着银灰色的大衣,独自一人,伟岸而高大,他似乎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我身前,对我笑了笑,“逃了么。”
我嗯了一声,“绍坤帮我逃出来了。”
邵伟文哦了一声,“我本来想,等一段时间,开完了董事会,我想法子把你从邵臣白的庄园里带出来,我想到了她会把你囚禁在那里,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没想到他这样豁得出去,宁可和绍坤打起来,都不肯放了你,看来和张墨渠的合作,他也是势在必得。”
我冷笑,“可惜他太高看我了,张墨渠未必会愿意舍弃那么多,与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合作,只为了一个女人,女人那么多,世上千千万,并非只有我沈蓆婳一个。”
邵伟文搓了搓手,他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我不禁怀疑,他已经在楼下很久了。
“不,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一旦爱上了,可以维系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恰好深情,甚至可以使一辈子,世上纵然女子千千万,也不是她,就没有意义。”
他转过身,抬起头,望了望头顶的颜色,“他醒了。”
我嗯了一声,“醒了,和他说了很多,终于解开了那个疙瘩,虽然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亲口承认为什么当初那样伤害我,但我知道,情有可原迫不得已,我不再耿耿于怀,其实我也早就放下了,只是现在才觉得,彻底痛快了。”
我说罢看着他,“可能这就是爱与不爱的缘故吧。皆在一念之间。”
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摸索着点了一根烟,可是风太大了,空气被雪花坠得潮湿,他根本点不着,才亮起一点红光,下一秒就被熄灭,他于是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讪讪的重新收回去。
“这话,你也是在对我说,是么。”
“覃念是个好女人,至少,你这样违心得想着吧。错过一次,不要错过第二次。”
“绍坤对你那样好,你都不肯再回去,覃念与我,也许也是一样的。人的执念很可怕,就好像是邵臣白,执念的根源来源于仇恨,仇恨是冲垮世间一切情分的东西,人如果无情,也就无畏,无畏也就是一个疯魔。没人战胜得了。都说邪不压正,其实并非如此,如果世间的邪都可以被正压制下去,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法律存在了,到底人力还是渺小,不能做到的事太多。”
我和他并肩往大门外走着,还有几个记者藏匿在暗处,随时等着拍到什么,许是邵伟文的打扮和平时相差太多,天又是灰蒙蒙的,风雪把人的视线的都迷住了,他们并没有瞧出来,否则早就冲了过来。
“多莉怀孕了。”
我愣了愣,“多莉是哪一位?”
他抿了抿唇,“那天在宾馆捉到的那个女人。”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为情,“就是和我父亲的那个女人。”
我惊愕住,邵志贤已经七十岁,虽然保养的好,气势也强,可竟然还能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怀孕,我不惊讶都是难的。
“怀孕了?你母亲知道了么。”
他点头,“知道了,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家里的私人医生说,她犯了血压病,正在卧床休养,可我回不去,我也没法回去,母亲一生要强自爱,她现下如此狼狈,肯定不愿被子女看到,所以我不去。而父亲,似乎很喜悦,老来得子,想不高兴都难。”
邵伟文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我知道,这样的事,换了任何人都觉得难堪,古稀之年的父亲要给自己添一个襁褓中的弟弟,真是可笑至极。
“这下好了,父亲已经私下联络了邵氏集团的财务部还有董事会的几名骨干,把他名下一直没有转让出来的残余股份全部交给多莉,多莉可以选择成为邵氏的股东,除了那百分之五已得到的,又有百分之十的入账,而一旦她真的将这些再交给邵臣白,我就无力回天了。”
他将手再次插进口袋里,站在花坛的高台上,举目眺望,看着远处邵氏的摩天大楼。目光有些贪恋。
“不管说我是爱慕地位风光还是舍不得金钱与众人拥簇的得意,总之,我心里清楚,我从二十岁进入邵氏,担任客户经理和财务总监,二十五岁成为副董,二十九岁代理总裁,三十一岁正式成为了接管了邵氏,我这十一年,对邵氏付出了太多心血,而邵臣白和我相比,他更多时候想着怎么拉拢党羽,将邵氏据为己有,将我和绍坤踢出董事会,将邵家毁了,为他母亲报仇,他对邵氏没有我的感情,他只是把这个公司看作复仇的载体,一个可以击垮邵家所有人的利器。”
他蹲下,倚在花坛上,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我走过去两步,低头望着他,“一切定论还早,绍坤是在他的莫斯庄园出事的,记者都知道了,也把报道捅了出去,这样的舆论一旦曝光,邵臣白无法顶着巨大的争议成为总裁、取代创造了卓越业绩的你,因为众人只口可以成就一个伟人,也可以创造一个小人,你只需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在舆论热度消散之前,以你董事长的身份,吩咐邵氏的公关团队,加大炒作力度,将邵臣白所有掌握你手中的卑鄙证据曝光在社会的大缩影之下,让记者形成一边倒的趋势,你再出面,相信可以力挽狂澜,你从商这么多年,合该比我明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至于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据我所知,邵臣白从张墨渠手里抢来了城南的地皮企划书,但是根据邵氏集团的企业规定,董事得到的任何合同与客户效益都必须成为公有,原本邵臣白就是打算借着这个取代你,可惜最终他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放弃了,那么现在应该就压在客户部吧。你是集团总裁,没有你不可以使用的,不是么。”
我将目光移向医院的大门,天空比我刚才出来又暗沉了许多,路灯已经打开了,在凄厉呼啸的风雪中,看着有几分单薄。
“邵臣白现在正苦恼于如何压制舆论,他不是总裁,无法越权要求公关团队为他压制,所以你想怎样利用那块地皮,都是你的事,只是把握时间就够了。”
我说完这些,就觉得仿佛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稳了稳心神,邵伟文已经站起身,他就在我旁边,我能听到他的呼吸,还有隐隐的心跳声。
“我似乎从来没有看懂你,你比我想象中的冷静,比我以为的更聪颖。”
我笑了笑,“也算为了自保吧,毕竟我莫名其妙的被你们几个男人当作筹码交易来交易去的,如果我再不多个心眼,看清楚态势,我恐怕现在还被困在庄园里,等他再把我送给谁换取利益。我可不愿被一个压根不认识又别用所图的小人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的,你要说我聪颖,也并非,我如果真的那样好,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绍坤为了救我,被邵臣白伤成这个样子,他虽然脱离了危险,也不怪我,但我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他,所以我求你一件事,就当你弥补我吧。”
我看着他,邵伟文面无表情,“你说。”
“如果你能有那个运气彻底将邵臣白驱除董事会,不要顾念什么,放虎归山是最愚蠢的作法,因为对方并不值得你如此慷慨大度,但是对绍坤,他并不坏,也从没想过与你为敌,他的本意倾向你,因为你才是他父亲的亲兄弟,保留他副董的职位,给他荣华,最好,将他父亲接回来,往后在滨城颐养天年。他们会感激你,帮助你,绝不会像邵臣白那样反咬一口。”
邵伟文扬了扬眉毛,“你怎知他们不会,我的那个二哥离开时,怨念颇深。而且绍坤,曾也与我为敌过,只不过他见自己大势已去,并没有能战胜我的,才选择了放弃,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是饿虎了么,虎是食肉动物,就算再温顺的,被饲养员调教过的驯服过的,依然要给它肉吃,它也绝对不会该吃草。”
我想了想,“那随你吧。手足相残后,再叔侄相残,到时你和邵臣白所面临的舆论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不怕他再借助这个名头东山再起么,你总不会真的杀了他。”
邵伟文深深的吸了口气,一阵狂风袭来,他毫不犹豫的将我揽入怀中,护住了我的头,那风声嘶吼着,盘旋着,在身边包围沸腾翻滚最终减弱到消散,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我,我抬起头,自己完好无损,脸上还因为被他拥着挂了些微热的潮红,他的头发凌乱,脸上是冰茬,冻得似乎僵硬住了。
“我会答应。”
他对我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冰雪中,有几分悲怆苍凉的味道。
绍坤给我自由,我许他一世安稳,如此也算不相欠了。
我有把握,邵臣白绝对斗不过邵伟文。
我拦了一辆出租,在滨城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王府一号,静谧的天空似乎诉说着什么,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大学呼啸,北风凄厉,这是在南国最温暖的城市,却也有如此寒冷的日子。
我裹着大衣,静静的站在那里,风雪将我掩盖,天地都模糊一片。
我不知道我为何走到了这里,而不是回到邵伟文的别墅,他会保护我,至少在这一时刻,他会收留我,而不至于让我无家可归,这寒风雪天,街道上空旷得让人心凉,我就这样傻傻的等着,到底在等待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枯黄的路灯翻着凄惨的光芒,微弱极了,但是因为白雪皑皑,天地都有一股洁白的透亮,我靠着路灯,就那么伫立着凝视远方,脑海中一幕幕的回想着,从我初遇邵伟文,到在遇到绍坤,张墨渠像是谜一样,每次都来的漫不经心,又走得悄无声息,我卷入了邵家的争斗,最初勿忘心安,最后却迷路在了我找不到的方向尽头。
记得在张墨渠找到我住的公寓之后,我还见过他一次,但是他不知道,他也没看到。
在滨城市区最大的十字路口上,他夹着一只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在回忆什么,伤感又神秘,落寞而潇洒。
他的目光凝视着远处的车水马龙,霓虹街头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愈发孤寂,就那一瞬间,我的心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在悄然的滋长着。
就如同最初,给我同样感觉的绍坤。
我目送他上了一辆车,拂尘远去,那一晚我做了梦,梦中有一个男人,同样的背景同样的落寞,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清楚,那还是张墨渠,这个充满了血性就像故事一样的男人。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现实,风雪依旧漫天,积雪最多的角落,都没过了小腿,我踉跄的迈了几步,走上狭长小路,朝着那栋别墅的方向,不远处开进来一辆车,灯光打得刺目,我站在那里,微微闭上了眼,拿手背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光线,耳畔停住,脚步声窸窸窣窣,我再度睁开眼,那里站着一个人,和我相隔十几米,同样笼罩在风雪之中,黑色的大衣并不突兀,反而和这白茫茫的一片融成了一体,记忆里并没有几面,却清晰的脸庞跃入眼帘,我倏地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只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第七十二章 张墨渠,那话还算不算数
他似乎瘦了许多,脸色有几分苍白,还有些不自然的红润,似乎是车内暖气开的太足,也似乎是被风雪严寒冻的,他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我,我们之间分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我却始终不知道怎么迈出去。
我亲口对他说,我回去一趟马上赶过来,我知道他不肯让我走,一个在危险面前选择了别的女人的男人,谁又知道会对我做出什么来,可我还是离开了,如果我知道我那样一走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一定不会离开他。
我站在雪中,那一股凛冽的寒风几乎将我吞噬,我必须要拼命撑住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来。
“张墨渠,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撑着伞,高大的身体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寒风冰雪。
“怎么这样狼狈,你跟在邵伟文身边,难道连温饱都得不到。”
我被他逗得想笑,细碎的冰晶冻结了睫毛,每眨一下眼睛都有些干疼。
“我不是愿意跟着他,曾经是,但后来不是了,我从医院离开后,我很想再回去,可是他把我囚禁在别墅,我去哪里都有人跟着,我无法逃出去,但我一直都在想,你有没有康复,后来邵臣白告诉我,他去见了你,你已经出院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就一直耽搁到今天。”
他不语,目光望着我,面上了无波澜。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拿不到任何通讯设备,但我并非不想去找你,有人帮我逃出来,我第一时间就来了,我以为找不到你,我很怕你今天不回来。”
他嗯了一声,垂眸望了望我的脚,蹙了蹙眉,我也低头去看,我才发现我到底有多么狼狈,浑身都是积雪融化后的水渍,冰冷的贴在身体上,勾出瘦弱的曲线。
“找我做什么。”
我心里一紧,死死的攥着大衣的下摆,“我只想知道,你曾说的要我跟着你,还算不算数。”
他淡淡的望着我,良久,伸手将围巾解下来系在我的脖子上为我御寒,轻笑一声,“算数。我从不说不算数的话。”
我抬起头,他和我近在咫尺,他握住我的手,护在掌心间,轻轻搓着,将热度传递给我,我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这样的温暖,我眼睛一热,便掉了眼泪下来,恰好落在他手背,他愣了愣,“哭什么。如果我今天晚上没有回来,你怎么办。”
“我一直等你。”
他看着我,笑了一声,“那明天就成了冰雕。”
我被他逗得也笑出声,他将我搂在怀里,伞随手扔在地上,大衣撑起,遮在我头顶,一路拥着我进了别墅的门。
我第一次来到他住的地方,竟然是黑色系的,家具沙发全都是黑色,连空调罩都是黑的,我吓了一跳,他站在我旁边,替我将大衣脱下,看了看我,“怎么。”
我指了指四周,“你怎么这么黑?”
他笑了笑,“在刀尖上过活,又是黑dao的人,自然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这些我习惯了。”
我哦了一声,跟着他来到沙发前,他一直牵着我的手,将我拥着,我坐在他腿上,忽然觉得这个姿势特别别扭,我动了动身子,他伸手按住我的腿,“别动。”
他声音特别低沉,他是个让人很发怵的男人,可他又确实有他的温柔,我没有再动,就那么乖巧温顺的偎在他怀里,他一直在笑,良久贴着我的耳畔说,“为什么来找我。”
我有些困倦,我已经在医院不眠不休守了绍坤五天,我混混沌沌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也用相同温柔的语气在我耳边说,“我也是。”
我就这样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特别漫长美好的梦,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捧着一束红玫瑰站在红毯的尽头,灯光深处他朝我缓缓走来,一身白色的西服,模糊的白光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似乎是被珍珠一般耀眼的光束挡住了视线,他温润的浅笑,目光深邃,我们相拥在一起。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内有雪后放晴的阳光,不温暖,但是很明亮,洁白的窗纱垂在地上,温柔得像是在心里溢满了水。
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头,身上穿的不再是昨天的衣服,而是一件天蓝色的睡裙,裸露着光洁的大腿,我愣了愣,我似乎是来找张墨渠了?
我正在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保姆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叠的很整齐的衣服,笑着看了看我,“沈小姐您醒了。”
她将衣服放在床尾,“我是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