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决定要将邵伟文彻底排除在我的爱情之外。
我们到了邵府的时候,天忽然有些阴沉,但也是时好时坏的,偶尔一朵乌云盖住,就变得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但不一会儿又成了晴天白日,很古怪的天气。
幼年记得在乡下,这样的天气特别多见,乡下土地宽阔广袤,大部分都是农田,不到收获和耕耘的季节,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记忆里会跟着邻家哥哥姐姐奔跑在污泥滚滚的稻田上,连小腿都是污渍,也会到池塘和小河畔摸鱼抓虾,坐在梧桐树底下看日出日落和雨后彩虹,经常是前一秒钟还灿烂晴空,后一秒钟就阴云密布,而邵伟文却似乎并不了解,他吩咐冯毅将雨伞拿来,撑在我和他的头顶,绝大部分都遮在我头上,我诧异得问他干什么,他说挡风。
我忽然就觉得很想笑,一股无法控制的感觉从心尖上流淌而过,他细心得搂着我的腰,揽着我从小桥上走过,冯毅开车在旱路上穿过有些坑洼的土地,我笑了笑,“为什么不坐车,这样很慢的。”
他扬了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觉得这样很好,平日忙得焦头烂额,伏案不起,难得这样悠闲的时光,佳人在怀,倒是忽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他如此诗意,倒不像那个喜怒无常的他了。
我们一直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邵府。
仆人在门口迎接,手上端着水盆,我学着邵伟文的样子把手伸在半空中,等她们用蓬蒿之类的东西熏了火,然后给我们洗手,我不明所以的看着邵伟文,他对我说,“父亲退出商场,就有了这个规矩,凡是商人到访,不管是自家人还是客人,都一律这样做,因为商人心狠,手也脏,父亲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算计别人,到了退隐的日子,还有浊气被带进来,邵府已经算是最后一片净土了。”
我们洗了手,被佣人引着进了大门,穿过冗长的回廊,进了小院,再到一扇门里的会客厅,后面便是饭堂,却不是上次那个,这次的小了些,却更加温馨典雅。
邵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已经入了席,时隔多日我又见到了邵臣白,他没有戴面具,眉目温润中透着一股算计,眼神犀利,仿佛具有穿透力,可以轻而易举将人看穿,据我所知,以及外界的传言,邵家这两位公子,还有绍坤,最有能力的是邵伟文,最阴险狡诈的是邵臣白,而最了无建树却似乎很有城府的又好像是绍坤。
他们各有所长,又各有缺憾,至于邵老爷子为什么选中了邵伟文,我猜想绝大原因是因为邵臣白和绍坤的出身并不好,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们入座后,气压明显低了许多,邵臣白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每每举杯喝酒,都颇有深意一般。
邵老爷子也是语气不善,“怎么,听说你们要召开董事会商量易主的事,老三不愿继续做总裁,要给老大,有这件事么。”
邵伟文淡淡一笑,目光从邵臣白脸上掠过,“大哥这么迫不急待向父亲请示了么,我还以为今日我说得算早的了。”
邵臣白无辜的耸耸肩,“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哪里来得及说,我也是在你之前刚到不久,况且这样的事,岂是一句话就决定了,董事会还有的说辞。”
邵老爷子蹙眉沉默了良久,“我不同意,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你们要换就换?邵氏换了执行人,这可是要变天的,滨城多少双眼睛眼巴巴的等着你们出差池,你们还送到门上去!”
他说罢拿拐杖戳了戳邵伟文的腿,“你做的不是很好,为什么这样。”
邵伟文夹了一块牛扒到碗里,“并非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若非大哥愿意,我也不能将这职位强加给他不是?”
邵臣白笑得眉眼温润,也同样夹了一块牛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话并非你我都不知,从小的好生活,有父有母的日子,邵氏集团的管理权,还有那么多女人,三弟从小得天独厚,还有什么人能凌驾在你之上?我岂是非要,难道不是三弟你觉得太累,又亏欠了我,才要主动退出么。”
他眸光一眯,将牛扒送进嘴里,淡淡的嚼着,邵伟文也是一笑,“希望这样理直气壮的话,大哥能长久的说下去。”
席间各自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为了圆个场还是怎样,始终不语的老夫人忽然将目光移向我,“你们住在一起多久了。”
我一愣,慌忙看了邵伟文一眼,他笑了笑,“也有两个多月了。”
老夫人算了算,“那也算是彼此了解了,老三你有什么打算,人家姑娘哪里能白白跟着你,她肯吃这个委屈,我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
邵伟文笑着为我盛了半碗汤,“自然的母亲,我会善待她,等到时机成熟,会给她一个说法。”
“我只知道抱孙子,你都三十多了,还有臣白,也有快四十岁了,没有媳妇儿没有孩子,再等下去,邵家就断子绝孙了!”
“大姨娘这话说得太严重了。”
邵臣白轻笑了出来,“邵家的子子孙孙是无穷尽的,只不过此刻坐在这里的,还不曾顺遂了父亲的心思。”
老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这话是在嘲讽他外面遗子太多,老夫人许是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也堪堪住了嘴,气氛实在古怪,我也觉得有些扛不住,只好站起来朝他们点了点头说,“我去洗个手,刚才摸到了点尘土,手里不舒服。”
我走出饭堂,招手叫了个在走廊上候着的佣人过来,问了洗手间在哪儿,然后顺着佣人指给我的方向下了走廊,才发现这和之前的那个回廊不是同一个,其实就算是同一个,我该不认识也还是不认识。
这样的豪门大家,想必内部装潢都有它的特殊性,首先防止的就是不怀好意的人进来会不会轻易找到他想要的方向,所以不管是走廊还是花园,是露台还是玉门,都完全错综复杂到让人看一眼就迷茫。
曾经绍坤对我说过,邵府的内部,就连当差的佣人都需要一年半载才能记熟,而初来乍到的,势必要迷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我问他什么是不该去的地方,他只是笑了笑,“自然是装了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的地方。”
说实话,我倒是很好奇,邵家见不得人的除了商业机密,还有没有上一辈的情感纠葛。
我下了石子路,脚底下铬得发烫,我最怕痛,虽然我一直在体验着疼痛,可这不妨碍我害怕这种感觉。
我跳下一侧的泥土地,弯腰去掸膝盖上的灰尘,眼前却忽然晃过一双脚,锃亮的男式皮鞋很有故事感,我僵了僵身子,猛地抬起头,邵臣白拿着酒杯横在我身前,后背靠着一个裹了红色油漆的柱子,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格外悠闲的晃动着杯中的液体。
“沈小姐可真是宽宏大量的女人,才和三弟闹的不可开交,形同陌路,转眼又如此敬业的扮演他的未婚妻,到这里来讨好二老,方才桌上的一出桑榆晚景,我看着都觉得温馨,忽然有一种要不就算了吧,不再争斗下去了,好好的珍惜当下也不错的感觉。”
我抿着嘴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大公子追我出来的?”
“自然,不然我觉得我们没有理由在这里遇到。”
我望了一眼他的酒,“这是要敬我一杯?”
“席间已经敬过了,长兄如父,没有道理我敬你,何况现在,你还不是邵家的一份子。”
我释然的笑了笑,“我也不想成为邵家的一份子。”
他似乎愕然,将酒杯放在一侧的廊下木椅上,“我挺喜欢有个性的女人,恰好长得再漂亮,就更好了。”
我望着他的头顶,冷冷一笑,“大公子没事的话,不要拦着我的去路,一会儿被家里人发现我们单独在这里,恐怕百口莫辩。”
他的手指压在唇上,装作不懂的样子,“那有什么,如果解释不清,不妨就跟了我,外界对我了解不多,我是个很低调的人,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低调好做事,太高调了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没有邵伟文和绍坤的花心,我女人很少,还都是固定的,但我分得清婚姻与兴趣,如果我许诺你婚姻,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了愣,眼前这个男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还绑架过我,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觉得特别好笑,“许诺我婚姻?为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
我从他别有深意的眼神中恍然大悟,“为了牵制张墨渠和你一起对抗邵伟文,助你彻底拿到邵氏将邵伟文击垮。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完全不缺女人结婚,而且你并不打算用婚姻束缚你张扬和自由的生活,你只是想以婚姻为纽带,为你谋取利益,单单凭借你在邵氏的一党可以抵挡邵伟文,但无法让你名正言顺的从老爷子这里拿到通行证,相反,你的很多手段和方式让人不耻,你难以得到公认。你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打垮邵伟文,而最好的人选就是比他更厉害的张墨渠。但他很难为人所用,而且他特别冷酷,没有什么可以牵制他和你同僚,他根本懒得理会,但你在暗中调查中发现张墨渠很紧张我,我比任何一个诱惑与承诺都更有用,并且你可以一箭双雕,让邵伟文因此觉得难堪,在他分出心思的同时,你更好操纵邵氏,对么。”
他扬了扬眉毛,有几分惊诧,“我似乎太小看了你,你知道的不少。就算差不多吧。”
我回报给他一个浅笑,“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张墨渠和邵伟文都远比你更精于算计,你走出的每一步,在他们眼中都可以预见,甚至说,在你前脚将我带离邵伟文身边,后脚他的人就会做出相应的解决。”
“但那时候你我已经结婚,木已成舟,相信他要做什么,老爷子也未必认同,你不要忘记,我还是邵氏的长子,不管我母亲是否有名分,这就是所谓的世家。”
“可你错了,我不是商人,我无法利用我自己的幸福和婚姻去做筹码,我是爱情至上的人,你比邵伟文还要卑鄙,他只是捆绑住了我,并未要拿我换什么,可你却把我看成了利益二字,丑陋到了极致。我怎么会出了狼窝再入虎口?而且你一旦和我达成了婚姻关系,非但不会牵制张墨渠,还会激怒他,一个随便嫁为人妇的女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么。”
“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有时候面对心爱的女人,可是没有头脑与理智的,我可以保证不碰你,你说得对,我要的是利益,是地位,而并非女人,女人太多了,当我拥有了全部,我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不会非要一个被别的男人玩儿过的女人。”
“那与我无关,我并不需要了解男人,如果男人都像你们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宁愿我永不了解。”
我转身要走,却忽然被他一个用力往怀中一带,下一刻他已经密不可分的抱住了我。
我欲挣扎,他忽然贴着我的耳畔说,“不想被人看到,你尽管叫。”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去看,两个仆人样子的女孩端着两盘水果从假山后面经过,恰好能一眼窥见这里,我被邵臣白搂着藏身在一闪石门之间,头上有洒下的松柏叶,刚好遮住了我们的身姿。
她们很快便走过了,我松了口气,虽然我和邵伟文也不算名正言顺,可到底这是我跟他第二次回邵府,邵家的二老也似乎以为我们要好事将成,一旦被发现我和所谓的大伯哥单独在花园,说出去的确难听,也许激怒了邵伟文,我更加失去了自由。
邵臣白还不算无耻,他立刻将我松开了,掸了掸自己胸前的褶皱,我回眸看他,“多谢了。”
他不语,只是专注得卷起袖口,他的手腕因为刚才我的挣扎被指甲划破了皮,我不知自己到底多么用力,总之那上面皮肉翻开鲜血模糊,我惊慌得捂住了嘴巴,他淡淡的睨了我一眼,“无妨。”
我抿着嘴唇,还是觉得这样不管不顾太失礼仪,我指了指旁边的内室门,“要不,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有没有药箱?”
他面无表情的将袖子放下来,遮盖住了伤口,“我不住这里,也不便找药箱,佣人胆小,追究起来实在小题大做。”
我哦了一声,心里倒是有点感激他,我朝他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这已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可他皱着眉头,脸色越来越苍白,我低眸去看,他背在身后的手顺着指尖向下流淌着血珠,看着就令人发抖。
我咬着嘴唇,“你确定是小题大做么,一旦伤了筋脉,别说抢夺邵氏了,你连笔都握不住,如何签发合同?”
他抿着唇,冷冷一笑,“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示我的脆弱和需要,你只当没看见就好。”
他虽然这样说着,眉头去蹙得更紧,我隐约能听到他因为巨痛而微微的喘息。
我掏出方帕,四下看了看,弯腰从一侧的菜园子里拔出一根红色的草,使劲在掌心攥了攥,滴出红色的汁液,蹭在方帕上,我走过去,将邵臣白的手抓过来,挽起袖子,他的眉头蹙得更紧,想要躲开。
“这是什么。”
“你以为我要害你么,放心,你还不值得我偿命,我小时候住在农村,草地到处都是可以做馅儿的野菜,山上有野果子和草药,这种草有药性,可以治疗烫伤、刮伤,很多时候医院并不能快速的医治什么,比如现在,你不可能让他们知道你受伤了,虽然这点伤算不得上什么,但过于自负的人,是不喜欢被别人窥探到什么。”
我迅速的将药汁对准了伤口,然后缠上方帕,用两个头儿狠狠一系,他哼了一声,大约是我力气太大了,其实我是故意的,他方才抱着我藏了起来,就算是省去了我万一被发现后再向邵伟文解释什么的繁琐,而我帮他处理伤口,也算报答了,但如果不是他,张墨渠不会受伤,一码归一码,我算的清楚。
他疼得汗都掉了下来,我这才笑着松开了力度,“抱歉,我并没有清洗草药,也许会感染,你等到不忙了,去医院看看吧,但至少,感染总比不处理它发炎溃烂要好得多。”
他冷笑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语,觉得挺解气的,要不是用这个方式,我想靠近他报点仇还真难呢,再逞强也没用,那种草上有毛绒和软刺儿,治疗伤口是真的,但不拿镊子处理一下再敷,也是够疼的,我心情大好,望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细汗和他愈发苍白的脸色,朝他笑了笑,“这点痛,和你给张墨渠的,差太多了不是么,如果不是你刚才帮我藏身,我说不定会给你敷剧毒,而却凭我刚才说的那么真实,就算是给你敷剧毒,你也相信了不是么。”
我拍了拍掌心的黏腻,转身要走,他忽然在我背后说,“我帮你逃离他,不管多久,让他再无能力把你带回去,你可以高枕无忧,他的所有手段都将成为无用,我替你挡着,你拥有自由,光明正大出现在任何地方,不必向任何人报备什么。但条件是你和我开始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时间不长,最多两年。待我和张墨渠达成了合作,他助我拿下邵氏的管理权,并且将邵伟文和绍坤全都驱逐出去,再承诺永不和我为敌,我们就可以离婚,你跟他怎样,都与我无关,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一大笔补偿。这个条件,你不亏,相比较和邵伟文这样不情不愿毫无自由的牵扯一辈子,这种有盼头的交易,似乎更好些。”
他顿了顿,许是见我没有立刻走觉得有些希望,又说道,“你可以考虑一下,不急,我的耐心,比任何人都好。”
我笑了笑,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说,“至少这个交易,我和张墨渠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