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病房的时候,妈正在给爸洗脸,细心得不得了。我推门进去放下稀粥,静静的看着他们俩相濡以沫的样子。
说实在的,我觉得爸妈是真幸福,两个人心里都只有彼此,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像个高倍瓦斯灯似得惹人嫌。
“妈,爸怎么样了?”
“好多啦,医生说最多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我和你爸都高兴坏了。”
我妈特别亢奋,略微有些皱纹的脸颊笑的像朵娇艳的玫瑰花。我看爸的气色不错,脸也不肿了,精神奕奕的。
“爸,妈,我给你们熬了点稀粥。等会我要去工地,得晚点来看爸。”
我把稀粥倒出来分成了两碗,端了一碗要喂爸,妈却一下子抢过去要喂。
“你爸就稀罕我喂,你快走吧,好好工作,小陆对咱们不薄,你得报答人家晓得吗?”
“我知道了妈,那你们慢慢吃,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去吧去吧!”
……
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直接就坐车去了准七星酒店的工地。只是刚走到广场,我就看到陆斩和他的女朋友从另外一边来了。
我愣了愣,心头再一次感叹这个世界太小,躲都躲不过。
“咦,方晨,你怎么也来工地了啊?”杜昕若看到我有些惊愕,随即浅笑着拉着陆斩走了过来。
陆斩眉间有些无奈,看我的眼神很窘迫。“小晨,你也来了?”
“是啊,这个项目是你最期待的,我不盯紧一点怎么行啊。”我大方的耸耸肩,表示并没对他之前的隐瞒反感,虽然我内心深处是有些反感的。
“你去看医生了吗?还咳嗽吗?”
“恩,看了,今天好点了。你们聊,我去上面看看。”我不想再像个灯泡似得杵在他和杜昕若身边,我已经感受到了她狐疑的眼神。
“一起上去吧。”
陆斩跟了过来,杜昕若也屁颠屁颠的挂在了他的胳膊上,我很怀疑她那样吊着走路舒服么?
因为工地才刚刚施工,正是水电工人布线的时候,我四下里看了看,还真的没有找到任何瑕疵,都按照我的要求在布置。
“今天这一层的线路能布完吗?”我问着现场的工头。
“差不多行,在过几天就能够开始贴砖了。”
“噢,砖送来了吗?到时候找几个熟练的师傅仔细检查一下,千万不能出错。”
“知道的方小姐,你就放心吧。”
“楼上呢?在做什么?”
“正在改建,大概三五天就能布线了。”
“你们做得不错,完全挑不出毛病,不愧是陆总手下最牛逼的施工队啊。”
我这话并不是恭维,而是肯定,师傅们听了很受用。陆斩和杜昕若就在外面看着我检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陆斩,她……全权负责这个工程?”
“恩!”
“你倒是很放心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她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当年轰动A市的那个案子也是她经手的,出事了。”
“昕若,小晨当年是被陷害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又没有添油加醋,我只是就事论事嘛。陆斩,咱们去吃西餐吧?我都饿了呢。”
“等一下,等小晨结束一起去吧。”
“不要啦,我们的二人世界别人怎么能在场啊,走啦走啦……”
我用眼底余光瞧见陆斩被拖拽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唏嘘。他们俩的对话声并不小,我又正在门的右侧,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深深感觉到了来自杜昕若满满的恶意,我无言以对,谁让我当年就是那么愚蠢呢。
我只是很难过,我被很多人不待见,我好像天生就是一个不详的人。
我在工地呆了很久,跟工人们一起吃的午餐。感受到他们对我的热情,我心里感动极了。我挨到了下午四点才离开,他们还邀请我明天也来,我爽快的答应了。
离开工地后,我坐的公交车回市区,因为我要去西决别墅区去拿钱,就不打算回家了。
我坐车到别墅区外是走路进去的,这样能够更挨一点时间。
其实我心里有些紧张,我之前当情妇的几年从不要默琛的钱,只是他给我买的衣服鞋子什么的我会接受。
所谓拿人手短,我这次拿他五百万,也是狮子大开口了。
我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小径上停放的柯尼塞格,他大概已经回来了。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李嫂像是早就在等我,喜滋滋的迎了过来。
“小姐你来啦,我已经做好菜了,有你最喜欢的水晶虾仁和狮子头,是先生让我做的。”
“……谢谢你李嫂。”
我走进大厅的时候默琛正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得脚步声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默默的低下头继续看。但我发现……他的报纸拿反了。
“默琛。”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有些不知所措。这地方离开太久,我已经从主人变为客人了。
“坐一下吧,李嫂在准备。”
他放下报纸瞥了我一眼,大概从头至尾也没发现自己的报纸拿反了。我心头有种莫名的悸动,觉得他对我的到来应该是很期待的。
其实……我也很期待。
“小姐,先生,饭菜准备好了。”李嫂做事情很麻利,几分钟就出来叫我们了。
“走吧,先吃饭!”
默琛说着率先走了过去,那身姿挺拔得跟一颗劲松似得。我讪讪的跟在他屁股后挪过去,有点像那种受气型的小媳妇。
桌上是三菜一汤:水晶虾仁、红烧狮子头、清炒油麦菜和一锅胡辣汤。
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所以心里有些小感动。李嫂笑笑走了出去,留下我和默琛两个人用餐。
这气氛好尴尬,我好像很久没有跟他一起吃过饭了。
他给我盛了一碗胡辣汤,默默的递给了我,“那个……陆斩对你很好吗?是怎么个好法?”
敢情,他这个举动是在献殷勤?我需要确定一下。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我一口口喝着汤,身子一下子就暖起来了。因为咳嗽我本就口淡,这个刚好。
“就是想知道能够让你动心的地方是那里,他又没我好看,也没我身材好。”
“噗!”
我一口汤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好在我用手拦着,没喷得到处都是。我没想到快三十岁的他竟然跟个小孩似的问话,让我啼笑皆非。
他无言的递了张纸巾给我,又舀了一勺水晶虾仁放在我碗里,“他会给你盛饭吗?”
“你到底还要不要吃饭啊?我等会还要去趟医院。”
“看你爸?”
“不是!”我摇摇头,把叔叔死去的消息告诉给了他。“婶子娘俩不容易,我又怕她去找我爸,所以我寻思用钱看能不能堵她的口。”
“方建义死了?”他眸色一沉,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恩,我也觉得很意外。”
“因为取肾死的?他死前见过什么人吗?”
不愧是默琛,在第一时间就怀疑这件事不对劲。我在想要不要把秦菲母子的事情告诉他,可是他都要结婚了,说出来合适吗?
或者,凭他的智慧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但……那还来得及抽身吗?
“默琛,这件事我知道如何处理,你就别管了。”我迟疑好一会才道,看他脸色凝重,又道,“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和秦菲结婚了?”
“恩!”他点点头,没有否认。
我握筷子的手颤了一下,差点把菜给飞了出去。我尴尬的冲他笑笑,埋头默默的吃饭。
曾经最爱的男人就要结婚了,只是新娘不是我,也确实有些感慨的。我吃饭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觉得鼻子酸酸的。
“怎么,你好像不开心?”他睨着我,眼神淡漠。
“怎么会呢,我很开心啊,你终于结束了单身的日子,应该普天同庆啊。”
“你确定你很开心?如果我说就算我结婚了你也没法摆脱我,你会怎么样?”
“……”
☆、第92章:能多陪我两年吗
我和默琛阔别许久后的一顿晚餐就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下结束,我对他的言语刺激很不以为意,无聊之人就喜欢呈口舌之快,我没他无聊。
再说。拿人手短。我必须在这种情况下稍微收敛一点。
“本来我想让你起诉你叔的,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线索。他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他一死,所有的事情都不好掌控了。”
饭后我们来到书房,默琛提及了他给我那包文件的用意。他很挫败,因为叔叔的死让最直接的一条线索断掉了。
他所有的努力可能又回到原点。而我,还是那么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这其中微妙的利害关系。
“默琛,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希望下辈子我和他不要当亲人,这样我们成为敌对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顾忌了。
默琛没有说话,拧着眉沉默了好一会。才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空白的支票递给我。
“你自己填吧,需要多少填多少。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一次性把钱全部给她。既然她像你说的那般唯利是图,估计她尝到甜头会继续纠缠你的。”
“恩,我知道怎么做。”
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和信托,准备先给婶子五十万可用资金,其余的钱就给小堂弟存放在信托公司,他们会每个月寄一笔生活费出去,还随时提供账单给我。
我这样做是怕婶子一下子把钱挥霍了,而后就像默琛说的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我,让我无处可逃。
我不太会理财,但涉及到数额庞大的资金我非常谨慎。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故让我对人的信任度有所降低,所以很多时间我只相信自己。
我正要说告辞,默琛又起身走了过来,手撑着书桌的边缘把我圈在了臂弯,凉凉的看着我,眸色委屈、不甘以及无奈。
“怎么了?”我有些害怕。
他呼出的热气就在我眉间缭绕。我脸一热,微微垂下了头,又莫名的心跳起来。我就是这么没用,总是在努力的想要摆脱他,可往往又因为他的靠近而意乱情迷。
“晨,你曾经说过会一辈子爱我的,你食言了。”他怔怔的看着我。轻轻拨弄我耳边的发丝,很轻柔,我的心跳很快。
“……”
我没有,从来没有!
我想霸气的告诉他我未曾变过,只是这些话早已成灰消失殆尽了。三年的时间磨灭了我们所有的狂热和激情,我在慢慢长大,懂得取舍了。
“你真的爱他吗?”
“默琛,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我慌乱的推开他的手要走开,他却又一下子抱住了我,抱得特别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很不均匀,我也没说话,因为我在紧憋着咳嗽。我能体会他的感受,不甘放手却又不能相守,我们在一起就是相互折磨着彼此。
天晓得刚才这一瞬间,我是希望他吻我的,我真是太龌龊了。
“晨,能不能遵守一下诺言?你发过誓不离开我的,再多陪我一两年都不行吗?”他似乎很伤心,有种万念俱灰的叹息。
“默琛,诺言不过是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也没有报应。”
你就要结婚了,我离不离开有什么意义吗?你配偶的那一栏里不会是我方晨的名字,我注定是个过客。
我心头也是万念俱灰,因为当所有的坚持和追求始终化为泡影的时候,我直接想一死了之。
“所有,我们之间的承诺对你来说只是过眼烟云?”他声音更凉了一些。
“默琛,时间差不多了,你休息吧。原谅我曾经年幼无知。”我故作淡漠的把话说完,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默琛没有留我,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窗口看着我。我对他很熟悉,熟悉到在苍茫人海中能准确无误的寻觅到他的眼神。
是阿飞送我离开的,此时夜幕刚拉开,正是喜欢夜生活的人们出没的时候。
璀璨的霓虹灯把A市妆点得极其妩媚,像个风骚的荡妇般在卖弄她的风情万种。
我们来到叔转院的医院外时,我在车上给婶子打了个电话。不过三分钟,她就抱着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医院里飞奔了出来,气都不带喘一口。
她瞧见我坐的轿车时顿时亮了眼,喜滋滋的走了过来,“小晨,这是你买的车?”
“不是,我从住的地方过来远,叫的小区的黑的。”我还故意拿出二十块钱递给阿飞,冲他挥了挥手,“谢谢了师傅。”
“小姐慢走!”阿飞很配合的点点头,驱车一溜烟的逃开了。
婶子像是有些失望,又凉凉的看向了我,“你就这么空着手来做什么啊?是不是心里愧疚所以来看看?小宝,这是堂姐方晨哦,她可真小气。”
“婶,带我去看看叔吧。我等会有事跟你说。”
我无奈的瞥了眼婶子道。我其实很混蛋,此时此刻竟然还想着去求证一下我叔到底死了没。
婶子鼻子一酸又悲从中来,哽咽着抱着孩子又朝回走。我看到小宝瞅我那怯懦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或许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家人是完整的吧?
医院的太平间里阴风阵阵,我一走到这个地方就发憷,背上仿佛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靠近我,想捏死我。
婶子并不害怕,走的铿锵有力的。“我跟你说小晨,我们还欠医院的钱呢,所以人家不让我们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一听婶子这话,极其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她这是对我耍横么?
“你放心,该管的我会管,但我希望你明白,叔是自愿捐赠肾的,这个协议具有法律效应。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会承担些什么,我早就把十五万薪水给叔了。”
我必须要先给她打预防针,免得她以为我是棵摇钱树。虽然我已经为她们铺好后路,那也不会把底牌一下子就亮出来。
然而,婶子在听我提到十五万时就站定了,回头狐疑的看着我,“什么十五万?你给了他十五万?我怎么不知道的?”
“……那我怎么知道,他转院的那天我就塞给他了。”
“这个杀千刀的,难道又拿去还赌债了吗?这个杀千刀的,根本不管我们娘俩的死活啊。”婶子又嚎啕大哭起来,不,没哭,是干嚎。
我看到小堂弟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抱过了他,“小宝别怕,别怕。婶,你这样干吗呢?会吓坏孩子的。”
“那个杀千刀的什么都不管,我还要这孩子做什么?你要喜欢就拿去好了。”婶子哭天抢地的吼道,竟然又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去。
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叔一个一级建造师竟然会娶婶这样不识大体的女人,我真替他抑郁。
走廊上一个保安不悦的走了过来,冲我婶子吼了两句,“深更半夜的,你是要把这里的死人都吼起来吗?”
“……”
婶子一下子愣了,用力擦了擦刚挤出来的眼泪站了起来,又领着我朝太平间的冷冻室走。
冷冻室外有人守着,需要有申请才能进去查看。但看到来人是我婶子,大概是特别厌恶她,挥挥手赶苍蝇似得让她走了。
守门的保安一推开冷冻室的大门,顿有一股阴寒之气袭了过来。小宝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连忙拉起他的帽子把他的头埋在了我怀着。
婶子熟门熟路的找到装我叔的那个抽屉式棺材,拉开对我耸了耸肩。
“看吧,这就是那个杀千刀的!”
我悄然吞咽了一下唾沫,才战战兢兢地探个头去瞄。真的是我叔,只是已经冻成冰人了。但他喉咙那一圈是发紫的,像戴了个黑项圈,很是诡异。
我眼前无法控制的朦胧了,愧疚和自责从心头油然而生。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冷漠,或者我应该多让叔说点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