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结束,迎来了一个风雨交加的白天,沙棘一大早拿上所有的证件去到了西城出入境管理处,山浦本来说要陪她去的,但是出门一脚的时候被一个热切的临时电话拦住腿脚,最后就变成了沙棘一个人独来独往。
公务人员难得眉眼低垂露出职业笑容看着她,然后沙棘成功的将他的笑容僵在原地,慢慢演变成面无表情,最终成了捏下巴看把戏的姿势。
“小姐,还是找不到吗?”
“啊?!”沙棘又翻了一下狼藉的包包,“应该在吧。”
“小姐,要不您先排队让后面的人先办理。”
“哦。”沙棘无奈的出了出入境管理处,在公园的长亭里面坐了一会儿,她细细密密的搜索着自己的回忆,身份证昨天上午在酒店的时候自己还见过,然后是回到家被安保拦住查询,那个时候自己掏出身份证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再接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一个将身份证塞进单肩包的动作呢?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脑袋都快想的爆炸了,思路反而更加的困窘,沙棘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希冀自己还能笨的更彻底一点。
“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对自己的抱怨孱弱无力,沙棘本不喜欢坐车坐船坐飞机,她的平衡感太好,只要坐在这些行走的交通工具上,脑子就会变得异常疲惫,说不上晕车,却总是不想思考,只要昏昏入睡。
这下好了,整个西城,自己来来往往几乎转了个大遍。
没有办法,沙棘必须回去再核对一下。
隔开了高峰期,再加上雷雨交加乌云密布的天气,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百分之四十,甚至从出入境管理处搭车到家也只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头一次这么顺遂,沙棘倒有些不自在了。
人都是矛盾的,却没有沙棘此刻的矛盾。
就像一个精神分裂者,她的身体存在着两种思维,稍稍理性的思维主宰着她现在所有的决定,如果用对错判断,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做的是对的,只有一个人会恨她埋怨她。
可是同一个身体,为什么还在承载着另一个充满欲望的灵魂,那个她总是找着各种借口离他近一点,明明自己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真相,明明知道这样的靠近于他是不公平的,可是另一个她却近乎自大偏执狂妄的以为他还会爱她,还在爱她,在近乎五年的长久分离以后,在他沉静到近乎冷漠的和她客套交谈之后,他还爱她,那样的爱,就算九死一生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有哪里来的如此之大的落差,她对自己苦笑不得。
保安还记得沙棘,所以沙棘的解释就没有必要那么的繁重啰嗦。
保安有两个,稍年长一点的保安说身份证的确被她落下了,当时他们也没有注意,看见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不过你运气不错,当时那么多车辆过岗,你的身份证就在正中间的地下,竟然都没有被压到。”
知道身份证还在,沙棘心情顿时平复下来,这样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心里又有一些小小的失落,是因为自己没有理由赖在西城更长的时间还是因为其它,沙棘不愿深想。
事情是由年轻一点的保安负责处理的,她来的时候他刚好冒雨去到服务中心打水,沙棘等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他将雨伞重重朝着站岗亭外抖了几抖,然后伞柄朝上竖在了门后,又把水壶放在了桌子上,嘴里还说着自己在路上看见一个老太太跌倒被人扶起来的小事。
沙棘没等他啰嗦,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哦,”亭外的大雨夹杂着狂风扑簌簌的砸在了玻璃上粗暴作响,“我是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交给809的住户的,我认识他的样子,所以昨天晚上他开车出去的时候我顺便交给他了,你还不知道吗?”
“具体交给谁了?”沙棘的耳边除了雨声,还有莫名其妙的耳鸣声。
“男住户,高高大大的,不是你的家人吗?”
那就没错了,交给他了。
可是昨天晚上,自己就坐在他的车子上,保安只是放行,也没有说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晚上十一点半。”
“谢谢你。”那么晚又出去了,应该是公司的事情,沙棘鞠了一个躬,然后匆匆打开昨天晚上的雨伞向居民楼走去。
狂风大作,沙棘必须顺着风向用力的撑着伞柄才能让伞不被吹散架,但是时有不防备,伞骨朵就会哄的一声逆向撑开,这个时候她就得费力的将伞架拉回来恢复蘑菇头原样,顾此失彼,雨水因此毫无防备的砸在她的衣服上脸颊上头发上,各种风向交错让的衣服和着小雨冰凉的熨帖着炙热的肌肤,沙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回依旧是阿姨给开了门,除了她,家里空无一人。就像昨天一样,阿姨还是被沙棘给吓到了,昨天是因为她突然的拜访,今天是因为她风吹雨淋之后些微狼狈的模样。
阿姨开了门,沙棘也不进去。
“付谙在吗?”
“不在。”阿姨擦了擦手,“怎么了嘛?”
“那我去公司找他吧。”沙棘行动干脆,转身要走,阿姨的声音响了起来,沙棘驻足听她说完。
“付谙不在公司,去新城的工地了,那里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阿姨摇摇头,“具体什么不太清楚,好像闹出了人命,昨天晚上他接了个电话就开车出去了。”
“出了人命?”沙棘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怎么弄成了这样?”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新闻上报道说近郊的自然风景区发生了泥石流,好几辆车都被冲毁了,还好没有人受伤,这一来一回,平时只要两三个小时,现在恐怕得要一天的时间。”
看见沙棘满脸通红,面色内敛沧桑,阿姨好意安慰她,“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没什么,我身份证在他手里。”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心里空落落的,她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付谙现在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见你了,我看着你走
付谙还是保持着以前夜猫子的作息,就算白天从早六点到晚九点无时无休轮轴转的工作,晚上的时候轻易睡不着,尝试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但是没有什么实际效用,所以也就任其自然。
从付谙知道沙棘会回来的那天开始,无论嬉笑怒骂,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在大脑里一再重复她此生所有的样子、故事和过往。
以往的时候,无尽烦扰的工作是麻痹自己的良药,可是现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夹就在自己的边上,电脑里充斥着纷繁的报表数据,眼睛所及之处,却自动将它们归类为乱码,怎么都看不进去。
心情烦闷百无聊赖,付谙只能掏出烟盒,然后一根一根,烟雾缭绕。
所以昨晚当程铎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是刚好对他已经陷入死胡同了的思维的一种解救。
那个时候刚好是他的意识最为清明且最为痛苦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每当感知到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些眷念和细微渺茫的希望,他总是忍不住嘲笑自己。
当时听完程铎一二三条罗列的不甚详细且火急火燎的解释的时候,他只是垂眸思索了一下,死人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挂上电话,给保姆交代了几句,然后直接去到车库开车离开。
其实他不用反应的那么及时,他只是寻求另外一种麻痹和解脱。
只是没有想到沙棘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糊涂,也不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的她能够将钱团成团扔掉,能够漂流异乡身无分文,现在能够依稀凑齐办理签证护照的所有文件,只是不小心落下了身份证,这种进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暴雨如注,泥石流提前就有了预兆,道路不是很平坦,时常开车在中途就会遇见各种石头树木之类的障碍物,原本只需要三个小时的路程,付谙整整用了两倍的时间。
到达新城建设目的地的时候,大雨已经肆意滂沱了起来,工地上的工人以及闹事的村民被当地民警吃力的拦护着各占一边,其中因为意外踩空而坠楼的死者已经被抬进了简陋的帐篷,其妻女围在周围嚎啕大哭,更有些激进的村民事先已经对场地进行了打砸,人群周围还有媒体特意搭建起来的帐篷以保护摄影器材,工地的监工以及工程师身上胡乱的披着雨衣,在站台上扯着嗓子大声呼吁两方都要保持冷静,不要再次发生流血冲突。
付谙的行踪除了工地的负责人以及随行过来的程铎知道,其他的人一概不知。
早上五点半,周围还是一团漆黑,付谙没有直接去到现场,而是去到工地附近的休息区,然后让负责人将包工头和村长找过来。
包工头也是近郊的村民,他对拆迁的所有细节了如指掌,对个别鼓动性的村民的个性为人也很熟悉。
对于人命的事情,付谙听从了包工头以及村长两个人的看法,他们的观点各有偏颇,但是事实的轮廓却大抵相同,大致就是村民在闹事的时候打砸工地惊醒了工人,然后二者发生了冲突,而死者是因为在冲突过程中踩空而从三楼坠落,脑袋着地撞到了石头,所以当场毙命。
作为冲突双发,付远并无刑事责任。
这样村民冲突事件的始末村长了如指掌,因为从开始,他就是作为牵头人的角色出现,所作所为,在他以及他的雇着看来,无非是抛砖引玉,只是没有想到意外来的触不及防。
事情已经发生了,村长作为肇事者,他看起来有些心虚。
付谙从来不喜欢废话,面对现在的僵局,他只是希望速战速决,“这几天的天气都是这样,工人无法开工,所有的施工建设都会暂时停止,你们有任何的不满,这几天我都在这里,随时有时间,可是现在死了人,死者为大,让他入土为安不过分吧?”
付谙的话是说给村长听得,村长也是被死人的事情吓得面色灰土,再加上一夜没睡,牙齿打颤嘴唇抖动,但是他依旧嘴硬,“不行,要是没有一个公道,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他的气势和思维暂时都跟不上,只是逞口舌之快。
付谙但听不语,温和的盯着他惶恐的眸子几秒,村长无奈将视线投向了脚上,鞋子里面浸满了沙石雨水,湿冷入骨,而且相当磨脚。
“讨公道的事情还是睡一觉之后再说,”付谙让工地监工随便拿来一双鞋子递给他,他只是不接,“今天的事情你不还是得向久盛公司交代一下吗,没有指示,你现在和我耗着也没有用,而且媒体就在外头,如果我们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们都会知道。”
鞋子僵在空中,村长僵在原地,“胡说八道!”
村长以为自己行事隐秘,就算自己和久盛有联系,他也笃定付远的人找不到证据,这么想来,他说的也有道理,今天暂时休整,他们也肯定逃不掉,闹了一夜,村民也不一定撑得住,思来想去,于是他妥协着开口,“那你们什么时候给结果?”
“你要什么结果?”
“拆迁费!”村长拍掉监工递过来的鞋子,看起来正义感爆棚。
“如果我没有记错,付远的拆迁费是由政府出面支付,并且是达成协议一次性付清的。”付谙不急不躁,反而看起来绅士谦逊。
相比之下,对方更显的狼藉颓丧。
“你们这些奸商,是欺骗我们不懂法,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是吧,那些钱,你们是打发叫花子呢?你们的房子建起来了城区建起来了路也建起来了就把我们赶出去,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世世代代的土地要为你们这些人做嫁衣裳?啊!”村长激动处重重拍了拍手。
付谙实在难掩讥诮,“这件事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未必简单,我只说你听得懂的,新城规划也有五年的时间了,几次准备投标都空无一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村长只是你吞了一口唾沫,怔怔的说不说话,付谙只是拿过一张椅子扶着他坐下。
“政府财政赤字,民间资金紧张,这些都是原因,有没有想过,近郊这块地,本来地理位置有限,交通偏僻,吸引力不足,根本不利于开发。”
“这块地按照当时的拆迁价格,每平米几百块都应该是合适的,而付远是在政府官员的请求下才花重金投资建设,当时我们开的价格是一千五每平米,并且新城建设完成之后,政府担保的是持近郊身份证的人以户为单位得到房子,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是怎么得到奸商的虚荣的,我倒是很好奇?”
村长只是冷的哆嗦,对付谙说的这些,他只当做是狡辩,充耳不闻。
“这块地的价格能够飙升,不是因为你们世代守候,是因为付远花钱修路让它四通八达,是因为付远的新城宣传项目,是因为付远和政府的沟通!”
“这都是你的借口!”村长似咬牙切齿,但是却默默的蹭脚褪去了鞋跟,大概是脚不好受。
“虽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能够这样理直气壮,但是近郊的村长不只是你一个,代表近郊民意的也不单单是你,”付谙看向包工头,“听说你当上村长也是贿选的结果,那些事情,其实很好查。”
村长急切的站了起来,动作剧烈到像是一场争斗,却戏剧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包工头按住他的肩膀,力气比他大,稳稳地扶住了他。
“其实你有路走,要不回去让他们散场,要不我现在就把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告诉媒体的工作人员,或许他们倒是对前因后果很感兴趣。”
村长整个的怂了,废了这么多话,付谙自己都有些怠倦,他示意程铎将他带出去,然后这才得到了整一个上午的风平浪静。
“就这样放他走,既然有证据,就不应该夜长梦多。”看见程铎领着他彻底消失在了视线所及之处,监工这才缓缓说出口。
“他还有用,暂时不着急。”
“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休息的,我应该会在这里待几天?”付谙问了一句,一夜的颠簸,他终于有了一丝的睡意。
在入睡之前,付谙特意嘱咐监工一些事情,然后才踏踏实实的在隔间里面小眯了两个小时养精蓄锐。
当程铎将他唤醒的时候,他只是瞄了一眼时间,然后缓缓露出诧异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没事,”程铎拿起了他的手机给他看,“响了好久了。”
“嗯。”这个手机号现在只为了一个人存在,除了她,没人会打来。
“我接过了,她好像是堵在来近郊的路上了,那个地段不久前发生了泥石流,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疏通。”
“你说什么?”
这时候的语气丝毫没有差别,但是等到付谙确切的听懂他这一句话所有含义的时候,几乎平地惊雷般,瞬间唤醒了他所有的思维。
程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那么阴郁的表情,冷冽暴戾,就像寒冬腊月的巨大冰棱,稍稍靠近就能感受他散发出来的绝寒气息,这些年来,他经常告诫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生意上,无论对手多么苛刻奸诈,抑或是亏损营收,他都从来云淡风轻。
但是这一次,这样的气场,失控的有些奇怪。
“手机给我。” 顷刻间,他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程铎将手机递给他,然后被他攥在手里。
付谙明明对她有埋怨责难,却又为她的傻找着各种借口,对呀,她几乎从来不热衷于新闻,塌方泥石流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对她而言更是皮毛不算,所以,她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自己,只是为了一张身份证,细细想来,付谙努力才忍住了苦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