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看到路边还有一种长着红色小浆果的植物,又问小思柳:“这是什么?可以吃吗?”小思柳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可以吃的。”说着就摘了几颗放在自己嘴里,还往小雨的嘴里也塞了几颗,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微微带点甜。李主任他们看到了,也有样学样地吃起来,只有林默雷敬谢不敏。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看到半山腰上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小思柳兴高采烈地说:“我家到了!”说着便兴冲冲地往前跑,小雨也加紧脚步跟在后面。
铜鼓屯的规模很小,只有三五十户人家。过去这个村子是擅长做壮族铜鼓的匠人们聚居的地方,也曾兴盛过。但随着铜鼓的式微,不少人放弃了祖传的手艺,迁居更繁华的地方去,这里就渐渐衰落了。
小思柳像一只小喜鹊一样飞进了屋里,小雨跟了进去。大白天,屋里却是黑魆魆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小思柳跑进里屋大声说:“阿爸、阿妈,我们家来客人了。”说完又飞了出来,把家里所有的板凳都找了出来,摆在堂屋中间。
未几,小思柳的爸爸妈妈从里屋出来,小雨注意到思柳爸爸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心想他果然眼睛不好。再看那位穿着壮族服装的母亲两颊凹陷,动作慢悠悠的,一看就知道是久病在床。
林默雷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他挺拔的身影在那长方形的光亮中勾勒出一个剪影。因为背光,小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直觉他定是一脸错愕。
“阿爸、阿妈,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北京来的!他们说要给我们学校建一个食堂,以后我就可以在学校吃午饭了!”小思柳高兴地说。
思柳妈妈埋头给客人倒水,爸爸满脸是笑,嘴皮在动,却听不到声音,似乎是在说欢迎他们。
小雨看屋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气味也不好闻,就提议大家到屋外去坐。于是一人拿着一张小板凳来到屋外围成一圈坐下。听说他们没有吃午饭,思柳妈妈赶紧进厨房去准备吃的,小思柳也去帮忙。李主任慢条斯理地和小思柳的爸爸攀谈起来,小雨则在旁边拿出本子帮着做记录。
思柳妈妈一直身体不好,只能在家里做些轻活,下不了地。她爸爸前几年在城里打工,那时候就患上了眼疾,当时不舍得去看病,自己胡乱滴眼药水,结果耽误了治疗,落下病根,后来只好回到家里种地。他们家只有三亩水田,种些水稻,另外零零星星地种一些红薯和蔬菜,刚够自己家里吃。家里生活很困难,思柳的学费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每天早上5点,思柳就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煮几个红薯或是芋头,自己拿一个,其他的给父母做午餐,一家人只有晚上才会吃一顿米饭。
思柳爸爸的口音很重,采访只能在覃老师的翻译下艰难地进行,李主任也没有不耐烦,他给思柳爸爸递了一根烟,两人边抽边聊,不知不觉地就聊了半个多小时。
饭做好了,思柳把桌子搬到屋外,小雨也去帮忙,把碗筷都摆好。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林默雷,他正用温柔地眼神看着她,小雨的心跳得厉害,赶紧回过头去忙别的。
思柳妈妈把饭菜端了出来,有一盘煎鸡蛋、一碗炒青菜和一碗酸豆角。山里人表达热情的方式,就是在菜里多放油和辣椒,小雨看那几盘菜都是油汪汪、红艳艳的,心想林默雷恐怕难以下咽。
坐下吃饭的时候,林默雷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小雨身边。小雨想起昨晚李主任说的话,不免感到尴尬,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埋头吃饭。端起碗刚扒了一口,便觉得那饭粒硬邦邦的,好似夹生饭一般。她侧过脸去看了林默雷一眼,发现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趁思柳和她妈妈还在给客人添饭,小雨小声跟林默雷解释说:“这是早稻,煮熟了也是这么硬的。广西一年能种两季稻,晚稻好吃,农民舍不得自己吃,都拿去卖了,自己就吃早稻。”
林默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吃饭,脸上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吃完饭后,小雨帮着收拾碗筷,顺便跟思柳妈妈也聊了一会,知道她患的是肝病,没法断根,心里想着回到北京后给她找些调养的药一并寄过来。
洗完碗出来,李主任、覃老师他们已经在跟思柳爸爸道别了。李主任悄悄转过身去,把自己钱包里的一千块钱都掏了出来,回头硬塞到思柳爸爸手里。小雨见状,也回头去找自己的钱包,她出门的时候带的钱不多,只有五百块,全部拿出来给了思柳爸爸。林默雷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行人在覃老师的带领下返回学校。走出了很远的路,小雨再回头看时,发现小思柳还站在房子前朝她挥手,她的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又怕被其他人看到,便慢慢落到队伍的最后,偷偷地擦眼泪。
林默雷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跟她并行走着。小雨想起他昨晚坐红眼航班飞到广西,早上5点就起床坐车赶到村里,又陪他们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便转过头去问他:“你累不累?”
林默雷看着她,那目光很深、很远,他轻声说:“不累。”
小雨问:“看到世界粗粝的一面了?”
林默雷面无表情地说:“我本来就知道。”
小雨笑说:“本来知道和亲眼看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吧?”
他没有回答,把目光投到了远方。
他本来就知道这个世界的面目,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看自己脚下的路。他的世界向来是简单的目标结果导向,这种单刀直入的思维方式和人生哲学是他成功的秘诀。他就像一棵尽力向上生长的树,去除了那些多余的枝枝蔓蔓,只把力量都集中到顶端去。然而认识她之后,似乎不知不觉间,她给他增加了很多枝桠,在他简单的哲学里开辟了许多分支,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其他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让他产生了重重顾虑,他担心自己会丢掉惯有的直接,那是被实践证明了的成功的通途。
他们俩就这么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大概是沿途的风景太美了,小雨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回到学校,发现柳州市政府的车已经按照约定来接他们了,李主任、小雨和大壮拿了行李,与覃老师依依惜别。林默雷和王泳则上了他们来时坐的那辆丰田霸道。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走着。小雨在车上晃晃悠悠,尽管林默雷不在这车里,她却觉得周围似乎还是他的气息。过了一会,她接到了一条短信,是林默雷在前面车上发来的:“我们呆会回桂林直接飞海南了。”小雨回:“好”。
林默雷又说:“我要去很久。这段时间你只要别跟其他人约会,回来后我给你一次独家专访的机会。”
这个男人也太自负了!小雨哑然失笑,回过去说:“我不会为了一次专访,就错过真爱!”
过了半晌,她接到了他的回复——
“真爱在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你走来
林默雷这次真的去了很久。一别大半个月,他一直没有跟小雨联系。小雨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呆在海南,还是已经不声不响回到了北京。
一天下午,小雨正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写稿,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壁板,抬头一看,原来是王泳,正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小雨又惊又喜,站起来说:“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提前我说一声。”
王泳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柔声说:“我过来找人。”
小雨惊讶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王泳轻轻摇了摇头,凑近来小声说:“我来找李大壮。”
小雨的嘴变成了O型。回想上次在广西的时候,李大壮对王泳殷勤有加,当时她还没怎么上心,没想到两人进展这么快。
小雨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泳甜甜笑道:“就前天。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要暂时帮我保密啊!”
小雨笑着说:“好。”又问:“你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的?”
王泳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说:“其实两周前就回来了。”
两周前?为什么林默雷一直假装还在出差而没有跟她联系?
王泳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星巴克的气味无疑是世界上最诱人的,可它的咖啡却实在是喝不出个所以然来。小雨搅动着杯中棕色的液体,那液体浑浊得一如她的心情。
王泳说:“你知道的,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们公司有一半以上的女同事都在暗恋或者明恋他。两年前,他选我做他的秘书时,我真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却没想到那是痛苦的开始。”
小雨看了她一眼。她应该感到惊讶吗?或许她早已经想到了,只是从未去深究。这个漂亮的女孩永远端庄温顺地跟在林默雷身后,有谁想过一个永远只能看着男人背影的女孩是什么感受?
王泳幽幽地说:“他永远是那么优雅、体贴。我做错事,他从来没有严厉责怪过;过生日的时候,他会给我送花;让我给别人买礼物,也会让我买两份,其中一份给我。我一度也产生过错觉,以为他是爱我的,但这种错觉实在太过虚假,就连自己都骗不了。然后就开始一天天地绝望下去,曾经我都想到过去死。托他的福,这两年我瘦了十几斤,减肥倒是成功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徒然扯动的嘴角却满是凄凉。
小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按理说,她们还没熟到可以将心剖出来给对方看,还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出来。
王泳看着小雨,眼神中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怨怼:“其实他在你身上花的心思算是最多的,还为了你傻乎乎地跑到广西去。我一度也以为他这次是真的,没想到……”
小雨心烦意乱。她为什么不说下去?是同情?还是不动声色的幸灾乐祸?小雨冷冷地问:“没想到什么?”
王泳说:“他最近开始追求A银行北京分行行长的女儿。那女孩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念书,他这段时间都在欧洲呆着,陪着那女孩到处旅游。”
星巴克的音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无聊,漫不经心的蓝调一味强调着小资情调,一点也没有轻松起来。小雨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远处线条僵硬的摩天大楼,原来现实的轮廓是如此清晰。
小雨问:“你为什么告诉我?”
王泳无力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在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身上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上次跟你一起去广西,让我认识了大壮。现在我终于走出来了,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是那么美好。”
小雨笑着说:“你放心,我没事的。他追求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和大壮很般配,我真心替你们感到高兴。”
王泳说:“谢谢你。我已经从电慧辞职了,这段时间准备休息一下再开始找工作,以后大概还在外企混着,如果你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小雨谢了她,就提出还要写稿,先走了。王泳也没有挽留。
事情其实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没必要多费唇舌。小雨重新坐到电脑前,手放在键盘上,却忘了自己要写什么。一团不知什么东西梗在她的喉咙里,她想呼吸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她突然冲进卫生间里关上门,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地自容。
小雨请了病假,在家里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她起床之后把家里的床单被褥全洗了,再把过了时不要的东西统统清出来,包括大学时那些写在笔记本上的断章,打个包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她想把头发剪短,又觉得这似乎太夸张了,搞得好像自己失恋了一样,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开始过。最后决定只把过长的刘海修剪一下。
做完这些之后,她便回到单位去上班。到了报社第一件事就是跟李主任提出申请调动到社会新闻部。李主任喜出望外,跟她描绘了一番未来的宏伟蓝图,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
“我要把天花板打掉让你们玩!”他兴奋地说。
仿佛赶着巧似的,快下班时小雨接到了陈思的电话。“我调到北京记者站了!今后请多关照啊!”陈思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爽朗。
小雨很开心,问:“你在哪?我请你吃饭!”两人约定在西单见面,随便找了个馆子坐着边吃边聊。
陈思说,他们报社现在越来越重视做大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新闻事件。北京的部委集中,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都是在这里出台的。过去报社依赖于新华社稿件,现在则希望能够自己采访报道。由于上次在全国两会上表现出色,陈思被报社领导相中,派到北京记者站来协助开拓。
“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什么资源都没有,今后还请你多帮忙啊!”陈思直率地说。
小雨觉得自己在北京又多了一个朋友,开心得不得了,爽快答应道:“你想采访什么人,联系不到都可以找我,我尽量帮你找。”
两人越聊越热络。小雨说:“其实我最近也有变动,正准备从经济新闻部调到社会新闻部去,以后就要跑报料了。”
陈思惊讶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去跑报料?”
小雨不服气地说:“不行吗?”
陈思赶紧说:“没有没有,我们报社也有很多跑报料的女记者,机动部的领导大部分都是女的。”
小雨转怒为笑,说:“我可没想着当领导。对了,你以前跑过报料吗?”
陈思得意地说:“我报的优良传统,无论男女记者,凡是新人都从报料开始跑起。我以前当机动记者的时候,还写过很多猛料呢!”然后开始给小雨讲他过去采访报料新闻的经历,怎么样突破现场,怎么跟采访对象套话,在被围攻时怎么逃跑,听得小雨一愣一愣的。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真的有点担心自己做不好。”小雨之前没想到采访社会新闻有这么多的障碍,这跟经济新闻完全是两种操作模式。
陈思鼓励她说:“没事的。我的经验就是,上帝不会给你无法经受的考验,成功者想办法,失败者找借口。只要是困难,就一定能想到克服的办法,再伟大的事情,也是人做出来的。”
小雨点点头,又说:“那以后我遇到什么突破不了的事情,就请教你可以吗?”
陈思的眼睛闪闪发亮:“愿意效劳,你让我帮你采访写稿都可以!”
小雨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聊了一些北京媒体圈里的八卦,直到饭馆打烊了才依依不舍地出来。
小雨还有很多事想请教陈思,两人便沿着西单大街压马路。走着走着,突然看到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宝马7。小雨假装没看见,继续跟陈思边走边聊,心思却渐渐不在话题上了。回头看看,那辆车还停在那里,车灯冷冷地瞪着她。
小雨暗自叹了口气,便对陈思说:“时间也晚了,咱们以后再聊。我手头还有一个稿子要今晚赶出来,今天先这样吧。”然后就让陈思先打的走,看陈思走远了,她才折返回来。
林默雷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她。小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笑着问:“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的?”
林默雷没有回答。良久,他沉着嗓子说:“你是要多伤我的心?”
小雨问:“我怎么伤你的心了?”
林默雷说:“你非要找这种连房子首付都凑不齐的男人托付终身吗?”
小雨淡然说:“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林默雷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眼睛是瞎的?”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