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欧仲文回答。
欧远雄暂时沉默，思绪忽然飘忽游走，过了半晌才回到现实。“我。”他顿了顿，然后才接下去：“我可能有一个孩子，一个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她存在的孩子。”他暂停片刻，双眼望向自己的儿子。“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欧仲文面表无情。
“虽然现在我还不能证实她的身分，不过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先告诉你。”欧远雄很清楚，这段话对欧仲文的冲击之剧烈，绝不像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这个孩子是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妈的感情就不好，那个时候因为很多原因，我们常常吵架，当时我很痛苦，而那个女人就在那个时候，因为她的温柔与体贴吸引了我，因此，她很自然地走进了我的生命。”他解释的很仔细，虽然在儿子面前坦言自己过去的婚外情，其实难掩不堪。
欧仲文依旧未置一辞，没有表情地倾听。
“那个孩子－－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孩子，那么她就是那个女人为我生下来的女儿，她是我的亲生骨肉。”
欧远雄的解释告一段落。
欧仲文还是沉默。
“刚才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接受吗？”沉寂中，欧远雄开口问。
“您提到这间育幼院，有什么原因吗？”欧仲文只问这个。
“我要调查一些事情。”欧远雄说：“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
“您还不能证实，那个女孩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对。”欧远雄垮下脸，神色突然苍老十岁。“但是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一定要开始调查，尽快弄清楚真相。”
他凝望儿子，眸色复杂。
欧仲文表情很平静。“这个时候，您需要我陪在您身边？”
欧远雄点头。“没错。”他一反往常直接命令的口气，试探地问：“你可以陪我进去吗？”
停了片刻，欧仲文终于回答。“当然可以。”
他先行下车，然后绕过车尾，走到车子另一边为父亲打开车门。
下车前，欧远雄迟疑起来。
欧仲文的表情始终很冷静，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表情。
欧远雄忽然察觉到，除了公事，父子俩从来不曾谈心，他从未花时间了解自己的儿子。
下车后，欧远雄抬头看着这间狭小破旧的私人育幼院。
育幼院看起来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小小的院子里，清扫水泥地上的落叶。
欧仲文跟随在父亲身后，走进育幼院。
“您好，请问您们有事吗？”突然看到来访的陌生人，工作人员有点意外。
“我要找你们院长，我已经跟他约好了。”
“喔，您是欧先生吗？”
“是。”欧远雄点点头。
“院长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进来。”工作人员微笑着带路。
走进育幼院那曲折的廊道与狭小的木梯，欧仲文沉默并且仔细地观察这间明显因经费不足，而陈设简陋的私人育幼院。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亲生妹妹，而她竟然就在这种地方长大，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工作人员停在二楼的走道尽头，伸手敲打那道已有斑驳木纹的大门。
“进来。”院长在门后喊道。
“请跟我一道进来。”工作人员对两人说，然后打开门。
门后是一名头发已经斑白的老妇人。“您是……欧先生吗？”她对欧远雄说。
两人电话交谈过，院长知道对方应该已有一定年岁，不可能是老者身后的年轻人。
“是，您是曲院长吗？”
“对，我是曲敏，您好。”院长自我介绍，上前与欧远雄握手。“这位是……”
“他是我的儿子。”欧远雄简单介绍。
“噢，原来是令公子。”曲敏招呼道：“两位请坐。”她指指一旁的沙发。
带两人进来的工作人员殷勤地道：“我去倒茶。”
欧仲文点头示意。
欧远雄一心放在曲院长身上：“很抱歉，前几天打电话来就要求亲自拜访，突然冒昧打扰，您一定感到很意外。”
“没关系，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曲敏道。
她约莫六十出头上下，笑容和蔼可亲。
“有关这件事，我实在很难启齿……”顿了顿，欧远雄才接下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成全。”
“您尽管说。”
“因为我的社会地位特殊，我担心这件事如果揭露出来会被有心人士炒作，所以我希望，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这是当然的，欧先生是知名人物，行事当然要特别小心谨慎。”曲敏已经认出眼前这名长相气派、架势十足的六十多岁男子，是亚洲四季集团的负责人。
她回忆起曾经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他。
欧远雄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才接下说：“很感谢您的体贴，今天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拜访您，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他又停下来。
曲敏不打断他，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倾听。
欧仲文则始终不发一语，他坐在父亲身边，似亲近又疏离，像个局外人一样淡漠。
“我想调查贵院一名院童的资料。”
“这个……很抱歉，我必须知道您的用意，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将院童资料交给您。”
“我明白，我会详细对您说明一切。”欧远雄于是从头说起，并没有隐瞒。
二十分钟后，曲敏已经了解，这一个复杂又单纯的故事。
不管当年为了什么理由而背叛妻子，一个曾经出轨的男人，当他知道亲生女儿可能存在，出于亲情的召唤，让他不顾一切揭开往事，想要重新寻回自己的骨肉。
“您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姑且不论男人负心是否值得原谅，至少她同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
“我知道。”欧远雄点头。
“那么，请您把这个女孩的名字告诉我。”曲敏说。
欧远雄垂下眼，说出这个犹如千斤重般的名字……
“她叫叶小倩。”
当“叶小倩”三个字从欧远雄口中道出，欧仲文迅速调头，直视欧远雄肃穆的神色－－
时间彷佛瞬间停住……
欧仲文冷凝的脸孔，没有表情。
☆、第28章 谈判
——
为了女儿，张云佳决定找叶小倩好好谈一谈。
昨天晚上，女儿和叶小倩通过电话后，忽然发疯了，在房间里尖叫不止。
啊－－啊－－啊－－
“怎么了！凯茵，宝贝女儿，你到底怎么了！”听到凯茵的尖叫声，张云佳和丈夫匆匆忙忙从房里出来，一路跑到二楼女儿的房间，看到凯茵的模样，张云佳被吓得魂不附体，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女儿，悲伤地陪着流眼泪。
“妈、妈……”凯茵倒在母亲怀里痛哭，咬牙切齿地喊：“我好恨、我好恨啊……”
“好好，你的心情妈都知道……”张云佳无助地安慰女儿。
她张开嘴想问什么，但随即闭起嘴巴。
她不必问也能猜到，一定又是为了欧仲文和叶小倩的事，否则自己的女儿好端端的不可能会突然歇斯底里。
这一夜，宋家一直折腾到将近天亮，因为凯茵太过疲倦而睡去，才勉强得到安宁……
——
宋牧桥与妻子坐在车子里等待，他看起来很冷静，正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饭店大门，等待叶小倩出现。
“老实说，虽然女儿的事让我很担心，但我还是很高兴你主动要求跟我一起来见这个女孩子，这表示你很关心自己的女儿。”张云佳说。
“凯茵也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关心。”
“可是你以前没有这么积极嘛！”
宋牧桥没有回话。
“你已经知道女儿痛苦发疯，是为了黎夫人的儿子，你有什么想法吗？”张云佳又问。
“这件事情我也是刚才知道，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
“难道你不希望女儿嫁进欧家吗？”
宋牧桥看了妻子一眼。
他没有说话，沉默取代了张云佳期待得到的响应。
“你怎么不回答我？”张云佳不死心地问。
“那个女孩－－刚才从门口走出来那个女孩子，她是不是叶小倩？”宋牧桥忽然问。
他在凯茵的生日酒会上见过叶小倩，还记得她的长相。
当时叶小倩虽然没有特别打扮，但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独特气质，因此宋牧桥对她的记忆很深刻。
“啊，好象就是她！”张云佳连忙开门下车。
宋牧桥跟随妻子打开车门，朝叶小倩而去。
“你是叶小倩吗？”张云佳在后头喊叫。
小倩停下脚步。
呼唤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迟疑地回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
三个人坐在餐厅里，张云佳勉为其难地为小倩点了一杯果汁。
“你知道我女儿现在的状况吗？”张云佳开口对小倩说。
“昨天晚上她给我打过电话。”小倩说。
“她打电话给你？”张云佳顿时睁大眼睛。“我女儿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小倩抬眼看她。“她跟我说的话，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张云佳说。
“你了解自己的女儿吗？”小倩反问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张云佳口气不耐烦起来。
“请问你们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跟凯茵不一样吗？难道你们不是也想来告诉我，因为我的出身跟欧家的家世一点都不配，所以我根本就不应该跟总经理在一起！因为这样我只会自取其辱，让很多人不高兴，到最后连神都会惩罚我，难道你们不是来跟我说这些话的吗？”直视着张云佳，小倩直言无讳。
张云佳倒抽了一口气。
她本来想反唇相讥，痛骂这个没有家教的女孩子一顿，但想到女儿，她只好努力平抚情绪，把气忍下。“你不要这么偏激，我跟我老公都还没开口说话，我只是问你，我女儿跟你说了什么而已。”
小倩别开眼，瞪着眼前的餐桌。
宋牧桥从头到尾没有开口，他的眼神很冷静，一直盯着这个女孩。
“老实说，从以前我就不太赞成凯茵跟你在一起，”张云佳干笑一声。“我会阻止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的生活比较复杂，不太适合我们家单纯的凯茵。”
“复杂？”小倩问她。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因为你到处打工的关系，所以我想你的社交生活比较广泛，认识的朋友比较多，所以生活可能复杂一点。”张云佳的客套明显地很虚伪。
听到这种话，小倩失笑。“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社交，我的生活只有工作、工作、然后还是工作！”
张云佳愣住。
“你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可不可以直接把话说清楚？我没有什么时间，不能留在这里陪你们太久，因为等一下我还是要工作。”她对张云佳没有感觉，只想把自己该说的话说清楚。“对，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比较奇怪，我做过的工作比一般人多，但那是因为如果我不工作的话就不能填饱肚子、缴房租、按时交学费，这样，我想你们应该能明白，为什么我比较复杂的原因了吧？”
张云佳哑口无言。
这时候她开始跟黎美娴一样，打从心底讨厌起这个女孩。
“你说话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吗？”宋牧桥突然开口。
小倩的眸光慢慢移到原本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对方一直牢牢盯着自己，不知道已经多久。
“你年纪轻轻的，相貌也很出众，但是凭你这种说话态度，不管别人多么有耐心、脾气再好，都会因为你的这种态度而感到生气。”
“我没有要求你们必须容忍。如果没有什么话说，或者只是重复说一些无意义的话，根本就不必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小倩直视宋牧桥，并且对他说。
“我们找你出来就不会想浪费时间！”宋牧桥的口气硬起来，“人跟人之间交谈本来就要有基本的礼貌，彼此互相寒暄、嘘寒间暖不叫浪费时间，这是一种文化表现、兼顾人情世故，难道你母亲都没有教过你这么基本的做人道理吗？”
小倩僵住。“你对我的家庭并不了解，请你不要随便批评我的母亲！”她因为对方批评自己的母亲而生气。
“我从你的表现来做判断，不算批评。”
“是从我的表现、还是从我的『家世』判断？我认为我母亲教育我非常成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质疑我的家教问题，唯一认为我没有家教、没有教养的，只有有钱的欧夫人以及贤伉俪而已。”
宋牧桥眯起眼。“女孩子一开口说话，别人就能看出她的家庭高不高尚，这跟有没有钱或者父母的学历高低、从事什么职业，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从子女就能看出父母，那么那位时常开口闭口提醒别人没有家教的宋凯茵小姐，应该就有一对非常有家教的父母了！”
张云佳再倒抽一口气。
“凭你现在说话的态度以及表现，我女儿说得并没有错。”宋牧桥的口气更形冷厉。
“我的态度和表现如何不是你们宋家的人说了就算，我也不必坐在这里接受你们接近侮辱的品头论足！”
说完话，小倩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坐下！”宋牧桥提高声音。“不管你当不当我们是长辈，既然你这么维护你的母亲，那就像个有家教的女孩子一样好好坐着，跟我们把话说清楚！”
小倩僵立在餐桌旁边，气氛一时很紧张……
坐在一旁屏息以待的张云佳，只好按住老公，开口缓和气氛：“你先坐下来，大家好好说，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
僵持了三秒钟，小倩才又坐下。
“当然了，”张云佳顿了顿，才婉转地起头：“今天我们来找你，的确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凯茵。”
小倩没说话。
“凯茵最近这段时间都躺在床上，一开始只是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可是现在却整天病恹恹的，每天不是吃药就是打针，健康状况却一直没有起色！天下父母心，看到她那个样子，我们为人父母的看了怎么会不心痛？叶小姐，现在你还没为人父母，大概不能体会我跟我丈夫的心情，但凯茵是我们夫妻俩唯一的宝贝女儿，为了她，我觉得真的必须跟你好好谈谈才行。”张云佳试着坦诚直言，以消弭小倩的戒心。
“你们想跟我谈什么，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小倩的声调很平静。
张云佳抿起嘴，笑的很尴尬。“其实，我想你已经猜到我们来找你的原因了。也不瞒你说，凯茵是我们夫妻的宝贝女儿，因为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已，所以我们不得不为了女儿的事来找你。”
小倩等她说下去。
“我们知道，你现在跟欧董事长的儿子在一起，不过你们会在一起，是因为凯茵介绍你们认识的，不是吗？”
小倩没有回答。
张云佳撇撇嘴。“因为这样，所以你们认识了，当时我女儿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她很单纯，还把你当成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把她心底喜欢的人介绍给你。”她看着对面的女孩，眼神转冷。“可是我那个傻女儿根本就没想到，她把自己喜欢的人介绍给好朋友，结果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停了一停，张云佳等待对方的反应。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喜欢总经理。”小倩没有表情地对张云佳说。
“就算那个时候不知道，现在你也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欧仲文在一起－－”
“我不应该跟他在一起吗？如果不应该，那么就请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