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太方便，”小倩柔声解释：“同事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同事之间通常不会直接说这样的事。”
小倩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走开，黎美娴被问烦了，于是索性开口说：“你跟同事也这么小心翼翼的，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啊？”
“对，我的朋友不多。”小倩抬眼看她，“但是您为什么会猜到？”
“我不是猜的，”黎美娴说：“你的同学凯茵，她很关心你，所以对我说起了你的事。”
“凯茵？”小倩茫然地问，“她跟您说了什么？”
“呃，”黎美娴顿了顿。“她说你的身世背景比较特殊，因为从小失去家庭温暖的关系，所以个性比较孤僻、不合群，因此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她怎么会对您这么说？”小倩脸孔苍白，“还有，她说‘身世背景特殊’是什么意思？”
黎美娴看小倩脸色都变了，她犹豫起来，“也没什么啦！你不要太敏感，”她冷眼观察小倩，“其实单亲家庭根本就没有什么，反而因为单亲、成长过程比较艰辛的缘故，在这种家庭成长的孩子通常都会比较坚强。何况现在有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出了社会以后都很有成就。”
“单亲家庭？”小倩下唇颤抖，然而声音却很平静，“‘单亲家庭’，凯茵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这个，”黎美娴迟疑地说：“我知道你父亲的事，但那是上一代的问题，你不要太过于耿耿于怀——”
“我根本从来就没有耿耿于怀过！”小倩的口气突然硬起来。
黎美娴一愣。
“请您不要用您自以为悲悯的同情心，自以为是的揣测我的心情！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于我的‘父亲’有什么样的感受！”小倩盯着黎美娴，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第34章 争吵
黎美娴怔怔地瞪着她，彷佛不敢相信，这个女孩突然间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反应激烈。
“呃……”黎美娴定了一下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交一点朋友，所以给你一点建议，希望你的心情会更开朗一点。”
“我不是没有朋友！”小倩一样面无表情，“我之所以朋友很少，那是因为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打工赚钱，根本没有时间交朋友！”她的音量提高。
“好好，”黎美娴很在乎周遭人的看法，她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安抚地对小倩说：“不是就不是，你不必这么激动嘛！”
黎美娴皱起眉头，小倩激烈的反应显然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您这样误会我，让我很不好受！”小倩并没有因为这敷衍了事的安抚，而轻易平静下来，“请问如果是您被别人这么说，心底难道不会难过、情绪难道不会激动吗？”
“我……”黎美娴心底不以为然，却说不出话。
“如果真的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改进！但这不是我的错，我有没有朋友跟我的工作态度敬业与否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因为我没有朋友而否定我，那么我是绝对不会服气的。”
黎美娴皱起眉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怎么了？这、这怎么回事啊？”张云妮闻风赶来。
她身边跟着欧仲文，他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才进来。店内其他服务小姐和一些客人也跟在后面，站在门口张望观看。
见到黎美娴面色难看，张云妮忙打圆场，“唉呀，夫人，您先坐下顺口气，我叫小姐给您沏一壶热茶——”
“不必了！”黎美娴脾气再好，见到现场这么多人在看，她也觉得面子挂不住，“你叫这个叶小姐出去就可以，不必沏什么热茶来了！”说完话她转身坐回椅子上，脸色显得十分不悦。
“小倩……”张云妮示意小倩先出去。
小倩回过神。张云妮一直对她很好，她不能让老板娘为难。
于是小倩慢慢走向休息室门口，但当看到欧仲文的时候，小倩脸色一变。
他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凝望片刻，然后小倩与他擦肩而过，直接走出沙龙大门外。
等小倩走出去的时候，欧仲文追到门外。
“发生什么事了？”
“你可以回去问你的母亲，她会给你她的‘答案’。”
“什么意思？”他眯起眼，并且抓住她的手腕。
小倩回过头，“她会告诉你，我的脾气不好、没有朋友、身世背景特殊——还有，控制不住情绪。”她瞪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欧仲文与她对望，忽然不说话。
小倩瞪着他，他的沉默让她疑惑，然后她突然恍然大悟——
“你也知道，对不对？”她的胸口好痛……
欧仲文仍旧沉默。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没有朋友、身世背景特殊、控制不住情绪’吗？这一切你都已经听说过了是吗？！”她脸色惨白地质问他。
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再出卖，让她的心脏一阵阵抽痛。
小倩听见欧仲文对自己说：“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她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我的各种‘缺点’了？你只要回答我对或不对就好——”
他盯着她，眸色深沉。
“对，我知道。”半晌后，他沉声说。
小倩木然地瞪着他。“你既然知道了，那么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到淡水的时候，你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事实如何，我会自己判断。”欧仲文的语调冷静。
小倩忽然失笑。“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在可怜我？”
欧仲文一怔，然后沉声说：“你不该看轻自己。”
“难道不是吗？”小倩问他：“你早就知道别人对我的评价，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陪我吃饭、聊天，这难道不是同情吗？你跟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你只是用同情的眼光在可怜我而已！”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想走——
欧仲文再次抓住她。“我送你回去！”
小倩再一次甩开他。“谢谢你的好意。”然后笑着对他说。
然而小倩的眼底却没有笑容。
欧仲文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开。
小倩直接坐车到凯茵家里。
她要找凯茵问清楚，问凯茵为什么要对所有的人说自己的私事？
到了宋家，小倩用力按着门铃不肯松手，一直到有人出来为她开门。
“小姐，请问您要找谁啊？”
“我要找宋凯茵，你叫她出来！”小倩的脸色很苍白。
凯茵这时刚好走出来，她想看看是谁这么没有礼貌用力按门铃。“小倩？”
佣人见小姐出来，就返身走回屋里。
看到小倩脸色严肃地站在大门口，凯茵疑惑地穿过院子走向大门，“你怎么跑来了？”她问。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世跟别人说？！”小倩问她。
“喂，你吃错药啦？干嘛跑到我家来，对我大吼大叫的呀？！”凯茵不回答反而质问小倩。
“我再问你一次，”不让凯茵模糊焦点，小倩坚持问她：“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世随便跟别人说？！”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身世的……”凯茵别开脸。
“你还想否认吗？”小倩绕到她面前，“难道你没跟黎美娴还有欧仲文母子说过，关于我父亲的事？”
听见自己说过的话都被小倩知道了，凯茵只好撇撇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唉呀，那又不是我主动说的，是阿姨问的嘛！”她转身走进院子，“人家阿姨也是关心你才问的啊！”．
“人家问你就说吗？”小倩跟进院子。
“阿姨是长辈耶，人家长辈都开口问了，难道我不应该说吗？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凯茵比小倩还大声。“而且我又不是哑巴，如果不开口说话显得我很没有礼貌，这样不是目无尊长吗？我这个人一向很尊重长辈，长辈问我什么话我就会说什么话！我有什么错？”
“就算是长辈问起，难道就可以随便谈论别人的私事吗？这么做难道就是对的吗？”
“什么私事嘛！如果是私事的话，当初你干嘛让我知道？”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那阿姨也是我的长辈啊！”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
小倩瞪着她，胸口不断起伏。
她太激动而且太生气了，根本不能原谅凯茵的行为！她没想到凯茵竟然在为自己狡辩，还不承认过错！
“如果你怕人家知道的话，当初又干嘛让我晓得这件事？”凯茵接下说：“何况‘父不详’又怎样？会这个样子又不是你的错，难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吗？如果你心底觉得见不得人，那你现在是在怪你的妈妈咯？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干嘛老是这么敏感，这样弄得人家紧张兮兮的，很奇怪耶！”
小倩瞪着凯茵，她眼睛酸涩、颤抖地说：“你这个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朋友？”
“我、我这个人怎么了？”凯茵死不认错、理直气壮地说：“我之所以会跟阿姨说这些话，还不是希望阿姨知道你的身世后，会对你更好一点——”
“够了！”小倩喝斥她。
凯茵张大眼睛，“你这么凶做什么啊？！”她骂回去。
“我从来没怪过我的母亲！”不争气的泪滑下小倩的颊畔。“我之所以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身世，是因为我不需要其他人可怜我？而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才会对你倾诉心事，而且我以为你会了解。但是你却滥用我对你的信任，随随便便谈论我的事，让别人用有色的眼光看我、同情我、可怜我！”
凯茵鼓起腮帮子，表情不以为然，“什么叫用有色的眼光看你、同情你、可怜你，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都是你自己太敏感了才会这样觉得！”
小倩用力抹去眼泪，“我好后悔！”她面无表情地对凯茵说。
凯茵皱起眉头。
“我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真心话？为什么要把你当成朋友？为什么要相信你！”小倩冷冷地对她说。
然后小倩调头走开。
凯茵瞪着小倩，表情很生气，“喂，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凯茵大声质问她。
小倩停下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行为永远不要后悔！”
然后她大步走开，并且告诉自己——
永远都不能再因为受委屈而掉泪。
☆、第35章 心不在焉 车祸
周日，小倩照例到张云妮的美容沙龙，然而她不是去工作，而是去辞职的。
“为什么要辞职？”张云妮问她，“当初你来这里工作的时候不是说好，你会在这里做满一个月吗？”
“因为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喔，那没有什么。”张云妮对她说：“不要在意这种事，服务业本来就是这样，一开始总会忘记自己与客人不同，过一阵子才会慢慢习惯，服务人员是不能有脾气的，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但是，我怕会影响到你的生意。”
“没关系，下次见到欧夫人只要露出笑容，当做没有这一回事就可以了。”
张云妮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小倩却不认为有这么简单。
“你不要在意，”张云妮看到小倩犹豫，于是说：“人有个性是必然的，所以‘服务’这个行业必须受过训练，工作的时候就把自己原来的个性收起来，要习惯把自己摆在最低的位置，这种训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是我得罪了您很重要的客人。”
“不要紧，欧夫人还算讲理，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生我的气，以后不到沙龙店来保养。”
听到张云妮这么说，小倩虽然稍微安心，但她对是否留下来继续工作还是迟疑。
“你还年轻，如果现在就因为一点小事退缩，那么以后遇到更严重的事，不就完全否定自己了吗？”
小倩懂老板娘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留下来继续努力。”
“知道就好，”张云妮笑着说：“你很聪明，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所以，给自己机会是对的，千万不能现在就说要辞职。”
张云妮的好意，小倩能感受得到，“谢谢您，老板娘。”
“不会。我希望你能在这里学到其他东西，而不只是如何服务客人。”张云妮对她这么说。
与张云妮谈过话后，小倩感到比较释怀，然而她留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再过一个星期学校就开始放寒假，到时候她就会离开这里到饭店实习。
下班后，小倩先到托儿所带孩子，到晚上九点才结束托儿所的工作。
托儿所在忠孝东路附近的巷弄内，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九点依旧很热闹，路上满是人潮，小倩走往捷运站时经过一间美语教室，她忽然停在橱窗前，痴痴地望向教室内，透明的橱窗就是绝佳的教学展示台，教室里老师与学生愉快互动，脸上笑容不断……
小倩想起自己的母亲，李文玉。
曾经，母亲还活着的那个时候．才十五、六岁的小倩有很多梦想。其中一个梦想，就是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就可以带母亲到世界各国尽情旅游……
“妈，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带您到世界各地旅行。”
“好好好！”李文玉笑的很开心。“妈会等小倩赚很多的钱，带妈去旅行。”
“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么妈想到欧洲，因为妈听说欧洲好漂亮！可是到那里要花很多的钱，小倩也会带妈去吗？”
“当然呀！到欧洲有什么问题？就算到月亮上，如果必须搭太空船的话，我也会想尽办法带您去的！”
李文玉笑不可抑。“小倩的心好大啊！这么说不止是‘世界’，小倩要带妈到全宇宙去旅行了？”
“对，只要妈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努力奋斗，让您的愿望实现！”
但是现在，这个愿望再也不会实现了。
九点多钟，美语教室的学生下课，灯暗了。
小倩离开橱窗，低头走在熙来攘往的忠孝东路，觉得很寂寞。
母亲走了，这么多年来，她渐渐淡忘了当初的心痛，却不能遗忘当年与母亲一起生活时，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为什么人会死亡？为什么世上的亲情总有一天都要被迫分离？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人类为什么要生下来受苦？
小倩不能理解。母亲刚死亡那一年，她问过自己很多遍同样的问题。
对别人来说，失去一个亲人已经够悲伤，而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母亲的死亡，就是小倩悲伤的全部。
走到路志灯号旁，小倩低着头、眉头深锁，跟着一干行人站在马路边等待过马路。
行人来往，小倩失落地踏上车道……
突然一部黑色房车紧急煞车，在熙来攘往的忠孝东路大道上，发出一下刺耳的煞车声——
小倩一恍神跌到地上，而那部车子只差数尺就撞上自己！
回过神后，小倩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车辆行进时段越过马路。
“小姐！”房车司机立刻就下车察看，并未逃避。“你没事吧？还好吧？”
“我……”小倩呆坐在马路上，茫然失神。
这时路旁已经站了不少路人指指点点。
后座的车窗门摇下，一名年过半百的白发男子探出头问司机：“阿进，没事吧？”
“呃，应该没事，董事长。”那名叫阿进的司机赶紧回答。
欧远雄仔细地端详那名跌坐在马路上的女孩，她看起来虽然狼狈，但似乎并未受伤，只是受到惊吓。“处理好就快上车，尽快把车开走，不要停在大马路中央。”他吩咐，表情很严肃。
“是。”阿进恭谨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