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特点的夜晚描绘得生机勃勃。是黑夜不再是黑夜,而是另一种方式的白天。
他想:自己的婚姻,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婚姻。别被它华丽的外表迷惑,其实,自己的本色很纯真。有人的婚姻是华丽的,而有人的婚姻却很简单。前者需要拥有一张床,一处房,一个万人迷的爱人还有万贯家财;后者只需要一个牵手一辈子的人,肩靠肩共同见证日出日落…或许,他属于后者。
赵菲菲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上披肩。走到张南身边,将他紧紧抱住,闭上眼睛,吻吻他的嘴唇,娇媚地说:“也该睡了。”柔嫩的手指顺着张南的耳际慢慢滑向臀部,又是深深的一吻。张南轻轻拿开她的手,说:“我累了,今天就算了。”他躺回床上,侧向一边,闭上眼睛。她泄气地回到床上,闷闷地睡着。感觉张南一回到上海,就对她好冷淡。记得不久前还听到他狂乱的心跳,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恢复平静?她还想再试试。
赵菲菲爬到张南这一侧,搂着他的脖子。嘴唇贴着他的后颈,手指不停地在张南背上滑动。她想:如果他转过身来,她会紧紧地吻住他,直到他回击。
然而,张南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累了。”不久之后,便只听得见他平缓的呼吸。赵菲菲只得松开手,急躁地度过这难捱的一夜。
突然,张南在睡梦中呼唤着,一直喊着谁的名字,都急出了汗。赵菲菲凑近他嘴边,渐渐地,听清了,原来叫的是“雨欣”。她愤愤地想:都结婚了,还在想着那个女人。也不怪他,当时是她自己哭着求着让他取了自己。他叫谁的名儿,是他的自由。可是,那天,他还说要和她生个孩子,怎么能反悔?
她算是明白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亲妈被男人抛弃,生下的女儿也变相被男人抛弃,这就是命运吗?她深爱着张南,只要不离婚,她可以厚着脸皮做任何事。
眼前这个魅力四射的男人,可望而不可即,她必须得努力,重新挽回他的心。轻轻地,她给张南盖好被子。吻吻他的额头,继续睡去。这回,她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定做了个好梦,她一直娇媚地笑着。或许是张南吻她了,亦或许是生了个孩子…
晨曦微露,张南睁开双眼。枕头旁边的女人笑得那么媚,他轻轻地说:“对不起。”他钻出被窝,,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
早早地,他来到老梧桐。却被意外告知,已经转手给别人了。他徘徊在那里,不肯离开。学生时代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雨欣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在墙上跳动,他想上前把她抱住,让她停停,别累着自己。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只是静静地,在门外守候。直到有一天,雨欣发现了他。那一刻,他们热情相拥…
可是,这一切,都将不会重现。老梧桐不见了,也不知道那家新店开在哪里。这,就是生命中不经意的错过吗?
三十三
有时候,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就在身后。可是,我们永远把目光投向前方,从没想过回头看看。或许这样,就永远也错过了。
眼前的老梧桐已经挂上了别的招牌,曾经的熟悉变得陌生。他站在门外,张望着里边来来往往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他幻想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能够再次出现…然而,那只是幻想。她的背影迟迟不出现。
张南失落地离开,慢慢地行走在街上。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是电影里的主人公,在街上悠悠地走,能够意外地遇见他她。然后,他将兴奋地把她抱住,绕着转一个圈儿。可是,这不是电影,而是现实生活。他不可能有那么多偶遇,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正当张南极度失望地回到家中,他突然一拍脑勺。恍然大悟地说:“雨欣不是还开了家新店吗?我可以去新店找她…怎么给糊涂了。”然而,他并不知道新店的具体位置。而且,天儿已经很晚,但张南想马上见到雨欣。告诉她,自己爱的是她。老梧桐在上海,找遍所有的大街小巷,他一定能够找到。
他披上外套,打开门。赵菲菲连忙跑过去,抱住他。似乎是在祈求:“这么晚,就别出去了。好吗?”张南淡淡地说:“我有事,对不起。”他拿开赵菲菲的手,抱歉地笑笑。
“是去找她吗?”赵菲菲无力地问。
他看向门外,没回答。
“我不介意…能告诉我,是去找她吗?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赵菲菲凄婉地说。
张南点点头。
她彻底绝望了,心想:这次真的完了。女人就是这样,总是热衷于打听心爱的人和那个人的情况。这并不是自虐,这只是像身上的伤口结了疤一样,伤疤将要愈合的时候,会痒痒地忍不住去抓,明知只会鲜血淋漓,但就是忍不住。
赵菲菲知道婚姻这把看似牢固的枷锁,并不能束缚住张南对李雨欣的爱。张南正在离她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她跌撞地回到家里。或许,这个家本不属于她。可是,她不愿意放弃张南,还有疼爱她关心她的爸爸。
“南儿到哪儿去了?都这么晚了。”张大宝问赵菲菲。
她勉强地笑笑,回答道:“公司找他有事,不得不去一趟。”
张大宝沉思着,慢慢地说:“这经济危机也来得真不是时候,家里一摊事儿。公司也催得紧,又不得不去。一不小心,就会丢了饭碗儿。菲菲啊,也别怪他。年轻的时候,是该以事业为重。”
赵菲菲极力地忍住眼泪,点头同意。
一个人的夜晚,最怕的是寂静。当全世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这种感觉会让人惧怕。忍忍,会有结果。
张南沿着街道,一家家寻找。老梧桐,你在哪儿?雨欣,你在哪儿?周边渐渐安静,店铺也相继打烊。但张南没有停止,借着路灯光,他依旧在寻找。不论找到何时,老梧桐总会出现。
凌晨五点,市区他已经绕了差不多一圈。最后只剩下老店附近的几条街,可是,可能性不大。新店没有理由太挨着老店。他有些灰心,是继续找还是放弃?然而,那股强烈地见到雨欣的愿望,让他又怀着一份念想。试试看,或许会有惊喜。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游荡在小巷里。他的眼睛闭了一次又一次,不过,最终又顽强地睁开。
突然,几个大字映入他眼帘——老梧桐。终于找到了,虽然,店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但他还是心满意足,总算是找到了。反正,离天亮也不早了,再等等。刚想到这里,他忽然倒在地上,昏睡过去。是过度劳累,让他没有精力再多站一秒。就算是绕着市区走一圈,这也得消耗多少体力?更何况,他还的一路东张张西望望。
地是凉的,但心是暖的。他梦见自己走进一大片梧桐林,里边铺满了落叶。踩在上面,软软的。徘徊在这些高大的梧桐树之间,他努力地寻找那棵老梧桐,曾经的挚友…渐渐地,他迷失了方向,也没找到老梧桐。正当他惶恐的时候,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女孩的身影,穿着一条米黄色的长裙,梳着凤尾辫。他连忙向女孩走去,越来越清晰。女孩朝他笑了,展示着手里的一本书。他定睛一看,竟是《泰戈尔诗集》,学生时代勾勒的幸福的生活,原来就在这里。女孩一直笑着,终于,他完全认清,原来是雨欣。他欣喜万分地跑过去,呼唤着:“雨欣…”然而,女孩只是对他笑,没有回答。他不停地呼唤,不停地追寻,眼看就要牵到她的小手。谁知,她突然调皮地跑开,示意来追她。张南裂开嘴,笑着朝她跑去,女孩不停地回过头,跑向前方…两人就像是双飞的蝴蝶,在丛中自在地生活。然而,雨欣脚下的梧桐林突然不见了,而是一深渊。她一不小心,跌了进去…
“不!雨欣,不要!”他大喊道。
雨欣只是含情默默地看着他,泪水一点点滴下脸颊,慢慢地沉入深渊。
“不!雨欣!别离开我!”: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别离开我!”他猛地喊一声,从睡梦中惊醒。他确信,没睡在地上。因为他枕着的不是硬硬的路,而是软软的,暖暖的…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那人朝他微微一笑,他突然坐起,双唇颤抖,竟然是雨欣。
雨欣揉揉他发紫的脸庞,轻轻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是要感冒的。”张南咧开僵硬的嘴唇,微微笑笑:“我来看看你…谁知道,竟然关门了。我便在这儿等了你一夜。”雨欣将他抱住,泪流满面,抽噎着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傻?”
“怎么开了半天门?快进来,外边儿凉!”何亮从店里出来。没料想看见两人正相偎在一起,他猛地一急。胸口如同针刺了一般疼,他扶着门边,尽力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三十四
何亮轻轻放开雨欣,说:“天亮了,快去开门吧。我去烧锅热水,洗洗脸。”雨欣离开他的怀抱,走向店门。刚打开,却发现门边躺着一个人。他的身影很熟悉,雨欣走过去,发现是张南。难道当她躺在何亮怀里的时候,他就在这儿呆了一晚上吗?脸都发青了,一种莫名的心痛席卷全身。她将张南的头轻轻抬起,枕在自己怀里。雨欣抚摸着他的胸口,让他先暖暖。
也许是感受到了雨欣温热的气息,慢慢的,张南睁开了双眼。
“我本来想等你到天亮,只是,莫名其妙就睡着了。”他尴尬地说。
“这又是何必…傻不傻啊你。先到店里去坐坐,我扶你起来。”雨欣嗔怪道,既担心又开心。她微微一笑,分不清是在焦虑还是在庆幸。
她笑起来真好看,他想。脚撑着地,几次想站起来。但是,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他大口地喘着气,手心都憋出了虚汗。雨欣摸摸他的头,突然缩回来,惊呼道:“这么烫!我送你到医院去。”张南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不用,我没事…我想多看你一眼。我害怕,你离开我,丢下我一个人。”眼睛里满是温情和专注,她的心猛地一阵狂跳。如果他还没结婚,那该多好。她肯定会说出自己的心事,告诉张南,一直没将他忘记过。
雨欣还是把他搀扶着,坐进计程车。看着两人如此温馨,何亮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他明白,自己给不了雨欣永远的幸福。难道现在他就要放手吗?思前想后,为了她,只好这样。何亮走进店里,环视着这里的一切。过了今天,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多时,志玲,爱国,阿婆也来了。看见只有何亮一人在这里,便问:“雨欣哪儿去了?”他迅速调整回状态,说:“她有事儿,出去了。”志玲想想,又接着问:“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何亮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志玲自言自语:“这孩子,能有什么事呢?”
何亮默默地做着,他要用心完成最后一天在老梧桐的工作。他要把在这里擦过的每把椅子,洗过的每个杯子的都铭记在心。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来了。他舍不得雨欣,舍不得雨欣的家人。一整天,他看似没说过一句话。但在心里,他说了整整一天。道不尽对雨欣的爱和怜惜,还有愧疚…
街上渐渐亮起了霓虹灯,雨欣仍然没有回来。是时候走了。何亮擦完最后一张桌子,走到李爱国面前,说:“叔叔,我要回去了。”李爱国感叹着说:“是啊,昨儿睡得晚。今儿又累了整整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一下。别把身体给累垮了。”他拍拍何亮的肩膀,眼神里全是关心。
何亮认真地说:“不,叔叔。我不是回去休息,我是要回东湖老家。以后我都不会回来了。”李爱国大吃一惊,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回去?这不,雨欣还没回来,要不然等她回来,和她好好说会儿话,再走…”在他心里,已经把何亮当做家人,是未来的女婿。
志玲、阿婆也聚了过来。阿婆劝道:“亮儿,等雨欣回来再走,啊?”
他摇摇头,微笑着说:“算了吧,你们帮我转告给她是一样的。我回东湖,的确有事。”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看来他主意已决。李爱国拉起他的手,说:“小亮,以后若想回来。这里随时欢迎你。”他的眼里闪烁着眼泪,点点头。
志玲焦急地说:“雨欣怎么还不回来?在外边有什么事啊,忙到现在?”
听到这句话,何亮有些心痛。他淡淡地对周志玲说:“阿姨放心,她没事儿。雨欣很快就会回来。”
志玲感觉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正常,问:“你们怎么了?是闹矛盾了吗?”
何亮笑着说:“我们没事,也没闹矛盾。我的确是有事回东湖,麻烦您等雨欣回来,告诉她一声儿,我就不等她了。晚上还有火车,我得先走了。”说完,他离开了老梧桐,头也不回。
看着何亮渐行渐远的背影,志玲只是觉得好可惜。店里少了个一把手,估计,还少了个好儿子。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她的心头。
“你是病人的家属?”医生问。
雨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他病得严重吗?”
医生回答:“别担心,没大碍。打完点滴,再配合吃些药,估计就可以退烧了。但是,还得在医院住院观察两天。要特别注意这两天的饮食,一定要清淡。”
“知道了。”雨欣答道。
“现在你去药房把药取回来,按时服下去。”医生最后嘱咐道。
病床上的张南正在酣睡,眼睛紧闭。雨欣小声说:“我去去就来。”正转过身,背后却传来了张南微弱的声音:“雨欣,有你真好。”又是这句话,她记得,上次何亮也说过同样的话。她在想,他真地有那么好吗?雨欣微微一笑,只是她应该做的。
拿着药单,在过道上走着。两旁坐着的形形色色的病人,让她觉得生命真是个脆弱的生灵。或许昨天还朝气蓬勃,今天却一病不起,甚至永远昏迷。生命固然短暂,但如果在这不算长久的几十年里,有过风浪和艳阳,有过悲伤与欢笑,此生就不算虚度了。
她陷入深深的思考,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位医生。手里的文件落了一地,雨欣赶紧道歉,并帮忙捡起。原来这些文件是病人的档案。突然,一份病历让她双手颤抖——风湿性心脏病,再次确认姓名,果真是他。雨欣一下子瘫坐在地,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离她而去。看着雨欣在那儿发呆,医生急忙夺回病历。责备道:“这些档案,你是不能看的。反正,你也不认识,别再叹息了,去忙你的事吧。”医生整理好档案,匆匆离开。
她失魂落魄地取回药,走回张南的病床。
张南朝她笑笑,说:“取药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排了这么久的队。瞧,都打完点滴了。”雨欣勉强地答道:“是啊,还真多。”
“医生说,你还得住院观察。让她来照顾你吗?”雨欣接着说。
张南心领神会口中的“她”指的是赵菲菲,他摇摇头,回答:“不要,我就要你在身边。”他握住雨欣的手,深情地说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心里的那块空地,永远只为你留着。雨欣,和我在一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