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夏意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无端令人感觉到冷意。他只是默默拉起夏怜的手,不再往夏文和秦青墨那边看一眼,“我们走。”
夏怜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心中突然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房间。他们来时走的是水路,但其实要出去还有另一条路,是一条地下通道,可以直接走出去。
毕竟夏怜不熟悉水性,如果原路返回,这对她而言有些困难。
妹妹带着他们走出去。朔阳本想再见一见丫头,可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必要。有些缘分,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让它永远留在记忆里最美好的那一刻。
这条路并不曲折,所以很快他们就重新回到了地面。妹妹没有跟着他们走出来,只是将他们送到了出口处。当他们回到熟悉的地面之上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回荡在了耳边。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只是直到现在,夏怜才真正听懂这首歌,其中的无奈与苍凉。
出来时阳光正好。似乎是刚刚下过雨,空气还有些湿润。
他们走到了来时小舟停靠的地方,夏怜在夏意耳边低声问道:“大哥,我们还等二哥和秦公子么?”
“不必。”
“不知爹爹找他们二人会有何事。”
“帮他们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用什么手段……对付我。”
“啊?”夏怜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二哥他也……”
“嗯。”夏意不再说什么,只是回身对朔阳说道:“把小舟牵来,我们回去。”
“是。”朔阳去牵小船,而夏怜心中却不免有些疑虑,爹爹不是大哥的朋友么?难道不是?
“朋友,也未必都如你所想。”夏意似是看出了夏怜此时心中所想,淡淡说道:“我和他之间,一向如此。如果他去劝他们不要对我不利,那我才会不习惯。”
夏怜有些无奈地笑笑,“好吧,也许你们的相处模式我不懂。”
就在这时,朔阳已经解开了小舟的绳索。“大少爷,我们可以上船了。”
“走吧。”
三人相继上了船,这一次的航行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云海州的海岸已经依稀看见。
夏怜站在船上,往身后的小岛深深望了一眼。
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岛屿上究竟经历过什么、见证过什么。
雨霁天青,刚刚下过雨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如梦似幻。雨过就是天晴,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这世上的一切,都莫不如是。
突然,心情大好。
她侧过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也静静立在船头。白衣清冷,微风将他的衣袂吹起,看起来似遗世独立的仙人。
他素来喜爱白衣,一尘不染的白,清冷飘逸,带着举世无双的冷傲。
夏意见她一直在盯着他看,突然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夏怜有些调皮地笑了笑,不知是此时的光线太过柔和还是怎的,她的脸颊上带着令人炫目的红晕。
“只是觉得,大哥穿蓝色的衣服,其实……也很好看。”
……
回到客栈之后,由于几人都有些劳累,所以便先各自回房休息了。
夏怜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躺在床上。入夜了,有些凉。她下床去关窗,眼角瞥见了那些晒在窗台上的桂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这些桂花已经晒好,可以放进香囊里了。之前她自己缝制了一个香袋,上面绣着一朵小白花,清丽可爱。她将这些桂花装进香袋里,又一针一线缝好,仔仔细细修剪掉所有的线头,一直到满意为止。
她手中握着完成的香囊,静静地看着它,突然,浅浅一笑。
第二日清早,夏怜醒来时只听见门外有些嘈杂的声音。楼下朔阳已经备好了马车,应该是回京城的。
昨日在船上时,她问夏意回去后还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再去倾城以前居住的地方看一看。不过他似乎有其他事情,需要立刻回京。其实算来,自从她跟着他去兖州青宅开始,至今已经半月有余,他们离开兖州就直接来了这里,一直不曾回过京城。京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有夏意在的时候,他可以稳住局势,所以他不可以离开京城太久。
她能够理解他。
既然他要回京,她自然也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便也跟着他回去了。至于她想寻求的那个答案,虽然这一次没有找到,但是她并不急。她相信命运自然会有安排,在她该知道的时候告诉她一切。
临行前,夏怜叫住了夏意。因为他们不坐同一辆马车,他的马车要快些,而她的则更稳些。在马车启程之前,她将昨晚做好的香囊递给他。
“给你。”
“给我的?”
“嗯。”
夏意接过香囊,似乎未曾料到她还会做这个。夏怜有些羞涩地说道:“以前在清水县的时候,娘亲教过我绣荷包和香囊。里面是你给我摘的桂花,我很喜欢这个香味,不知道大哥喜不喜欢。”
“喜欢。”
他不喜欢桂花的味道,他只喜欢她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夏怜莞尔一笑,“也不枉费我昨晚缝了那么长时间。”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似乎隐约带着一丝缱绻柔情,却又转瞬即逝。
“那……就不耽误大哥的时间了。”
夏怜知道他着急回去,所以也不再这里耗着,正转身打算走回自己的马车,他却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
“夏怜。”
“嗯?”
“……和我一起走。”
他说这句的时候,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我们一起走。”两辆马车一直都是同时行进的,只是他的快些,到后半程的时候才会分开。
但紧接着,她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含义。
“我可以叫车夫将速度放慢。”他走到马车旁边,为她撩开帘子,“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我们一起走。”
夏怜微愣了片刻,紧接着唇角扬起,犹如春日的花朵盛开。
“嗯。”
第61章 宁歌1
上了马车,夏怜坐在里侧,夏意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相挨极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冷冽中带着桂花的清香。那是她亲手给他缝制的香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样甜腻的桂花香,不过见他欣然收下了,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地。
从瀛州回京城,这条路也不近,不过夏意有意叫车夫放慢了速度。夏怜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照着这个速度,他要晚一个时辰才能到京城,而平日里他则是不愿在任何无关紧要之事上多耽误一刻的人。
而陪着自己坐马车悠闲地回去……在夏怜的认知里,这对于他而言,应该算是“无关紧要之事”。毕竟,他这次回京还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的。
她真是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路上二人倒是并未过多交谈,夏怜也有些疲惫,之前许是因为情绪一直过于紧绷所以才没有感觉到,现在静下来之后,倒真是觉得有些疲乏了。这马车座位上还有柔软的靠垫,所以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安稳。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身处一片森林中,森林中散发着树木清冽的气息,很好闻。她在森林里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靠在一颗大树下休息。那大树就像是有灵性一般,竟延伸出了藤蔓将她的身体托住,她靠起来就更舒服了。最后她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依偎在大树的怀抱中,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怜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瞬之间,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这里是森林么?噢不,这里是马车里,她刚刚只是在做梦。她听见了车轮滚滚的声音。
不知现在到了哪里了?她清醒了一下,转而发现自己正靠在夏意的肩膀上。他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身子,将她圈在怀里。
“醒了?”
头顶上温热的气息传来,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令她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夏怜霎时俏脸一红,尤其是她看见……他的肩膀那里……似乎有些湿润……
难道……该不会……?
“口水流了我一身。”
咔擦!
刚刚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夏怜只恨不得天上赶快来一道天雷把自己劈了。
当然,她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形象,只是觉得对夏意感到很歉疚,因为她知道他素来有洁癖,现在他肯定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哥……我……”
他松开了她,俊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度反应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你刚刚睡着了,马车颠簸,很容易摔倒。”
夏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是在解释,为什么他会将她搂进怀里。
看样子,他是没有在意自己弄脏了他衣服的事么?
夏怜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若是放在之前,她大概只会觉得,这是兄妹之间的亲密,可是如今,他和她的身体接触,却无端地令她感觉到微妙了起来,只是她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感觉。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仙女湖之下,爹爹和她说的话。
他问她,想不想知道,夏意的秘密。
当时她真的几乎快要脱口而出,她好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所有一切。可是她又转念一想,不知爹爹是敌是友,他这么说,又存在什么目的?
因此,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但爹爹却看出了她的心绪。他对夏怜说道:“我和你大哥是旧识。他这个人,我最看不惯的一点,就是他永远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切,不管承受多少,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愿见他如此,所以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到了。”
就在这时,前方马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夏怜的思绪。夏怜之前那一觉睡得太久,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已经进入了京城,很快便到夏府了。
“终于到家了。”
夏怜长舒了一口气,“哪里都比不上家好。”
“家……”
当夏怜说出“家”这个字眼的时候,夏意的神色似乎微有些变化,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闪过些什么,却只是转瞬即逝。
夏怜察觉到了他,突然咬住嘴唇,几乎是想都没想,伸手覆在了他的大手上。
“嗯,是家。会有人等你回来的地方。大哥还记得么?我说过,以后每一年大哥的生辰,我都会与你一起堆雪人。从此以后,大哥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夏怜一口气说完这些,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真挚。她这样说,他心中是有些动容的,可不知怎么,却又有几分想笑的感觉。这眼神……
是他的错觉么?他好像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同情与怜悯?
“突然这么乖。”他没有说其他,只是淡淡笑了笑,“受刺激了么?”
“才不是,我很认真的。”夏怜突然伸手去抚摸他的眉心,“以后,我要让大哥多笑笑才是,再也不想看见大哥皱着眉头。”
指尖轻抚,他感觉到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眉宇之间。二人之间剩下了静默,静默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刚想收回手,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栽,两个人的额头碰触到一起。
就在这一个瞬间,她和他鼻尖相对,几乎只差一点点,他们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她连忙从他的身上起来,脸颊绯红地别过了头去,想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却连耳根都已经泛红,令她无从掩饰。
夏意垂眸不言,刚刚那一下,令他的心也有些失了方寸。他一向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可是就在那一瞬,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地吻住她,将那颗他朝思暮想的樱桃般的唇瓣含入口中。
更微妙的是,他似乎隐约感觉到,她的情绪上的一些变化……似乎,也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大少爷,二小姐,到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缓解了马车内二人的尴尬。夏怜轻咳了一下,“终于到了呢。”说着,便先一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大口地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渴望微凉的风将她脸颊上的温热吹散。
夏意在她身后下了马车,朔阳已经先到了,见夏意下了车,便立刻上前一步,到了他身边。
朔阳面色有些凝重,他在夏意耳边低声说了句:“大少爷,为什么不向二少爷解释,秦姨娘的死,真的不能怪您……”
“不需要。”
当朔阳提到夏文,夏意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眼底的深邃无人可以窥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痛心、愤怒、无奈……这些情绪,似乎永远不会在他的眼睛里出现。
夏怜转过身,看了身后的二人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她刚刚听到了朔阳的那句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她还是没有多问。
进了夏府,下人们都出来相迎。夏盈也出来了,还未见到人先听见了她的声音,似乎是在跟丫鬟说的:“可算回来了,不然这夏府里就我一个人,真是无聊死了。”
夏怜闻言,也只是笑笑。姐姐……还是那么元气满满啊。
夏盈出来,也对夏怜笑了笑,不过她却没有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夏怜身上,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了夏意身边,“大哥,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说!”
“我知道了。”
“哈?”
“夏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夏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哥,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二哥他吧……唉,也能理解他,毕竟……事关自己的母亲。”
夏意和夏盈是同母所出,而夏文的生母则是秦姨娘,是夏宗元的偏房,几年前也已经去世了。秦姨娘生前深得夏宗元宠爱,所以夏宗元也一直不曾委屈着夏文,给他的疼爱丝毫不少于夏盈。
当初秦姨娘是病死的,但这病来得也快,有些突然。那时夏文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很久才缓过来,并没有考虑过秦姨娘的死因是否有些蹊跷。而几年后,就在夏文出去游历归来以后,他似乎是听到了些什么,有关秦姨娘的真正死因。而这……又似乎与夏意有关。
这些都是夏盈后来偷偷跟夏怜说的。说到这里夏盈叹息了一声,“我当然也是相信大哥了,而且我也劝过二哥,也许他是被人误导了,因为爹的仇家那么多,没准儿就是谁故意挑拨离间呢。但二哥似乎就是一口咬定,秦姨娘是大哥害死的,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具体的证据一样,怎么劝都不行。”
夏怜黛眉紧蹙,“大哥怎么会害死二哥的娘亲呢?这对他又没有好处。”
“说的就是啊。”夏盈有些无奈,“你说的这些,我都跟二哥讲了,但他却说,一开始他也这么认为,但后来他发现,真相就是那么残忍,他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大哥怎么说?”
“当然什么都不会说!还能从大哥口中听到他为自己辩解?别闹了。”夏盈又叹了口气,“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看这事,只能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我们谁也劝不上。”
夏怜不再说什么,只是咬住了嘴唇,袖中的小手紧紧攥起。
……
晚些时候,夏怜洗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其实今日在回京的路上她已经睡了一觉,所以晚上也不是很困。她问桃红,自己的那床蚕丝被是不是下人拿去洗了。桃红告诉她已经洗好,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晾晒好,焕然一新,她回来就可以盖了。
“正好。”夏怜从座位上站起来,“府上应该还有多余的新被子吧?帮我准备一床新的。”
桃红愣了一下,“呃,是有的。二小姐不喜欢这蚕丝被么?”
天知道这蚕丝被可是上品,雪蚕吐丝所织,又是最好的绣娘绣成。冬暖夏凉不说,盖在身上丝滑如水,简直舒服到令人不想起床。全京城,这蚕丝被都不超过十条,其中有五条为皇室所占,帝后各自一条,太子有一条,皇帝给最宠爱的宁歌公主赏赐了一条、给最得宠的贵妃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