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和手下皆连连点头应承。
期思和萧执来得晚些,刚到主帐外,期思却突然止步。
萧执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他,期思对他说:“方才候在大营外的几个人,你看清他们长相没有?”
萧执摇摇头:“天色暗,没留意,怎么?”
期思蹙眉:“不大对。”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往大营外赶去。
还未出十步,变故陡生,主帐内一声巨响,哗啦哗啦的混乱声音传来,间或有大喊大叫的声音。
期思和萧执瞬间拔剑,四面袭来数支箭矢,更有细如疾雨的暗器毒针夹杂着飞来。
两人挥剑斩落箭矢拦住毒针,期思吼道:“萧执,去看陆应秋!”
萧执闻言没有犹豫,径直奔入帐内去帮陆应秋,附近巡卫惊而不乱,亦是拔刀循着箭和毒针方向去追,但功夫不及期思和萧执,没出几步就纷纷倒地,期思命令道:“不要追了!”
他独自飞身借力一跃,在营中军帐上方如鹰飞掠而去,追着暗器射来的方向,很快见到一高瘦黑影,那人不逃,反而迎上来。
期思怒喝:“独吉!”
独吉鹘补低笑一声,如枭鹫一般:“难得一见。”
期思沉声冷冷道:“你找死。”
独吉鹘补手中大克伦弯刀高高扬起,挥出时劲力带着风呼啸而来。
期思一跃,刺出破离剑,剑尖抵住刀身,剑身屈起成了新月般的弧,独吉鹘补的刀分毫再动不了。
独吉鹘补收刀,侧身斜砍出去。
期思迎着刀锋而上,旋身避开,破离剑在月下划出寒冽弧度,将独吉鹘补心口衣料挑出一道长口,若不是他躲了一下,此时已被开膛破肚。
独吉倒是有些惊讶:“小崽子进境不小。”
期思不理会他口出狂言,只是执剑而上,招招紧逼,无一不是冲着命门而去,独吉鹘补应付得渐渐有些吃力。
他却反而冷笑一声,期思精神极其集中,五感调动得敏锐无比,立时感觉到身后锐利微弱的风声,却挡下了独吉鹘补一招后,来不及避开。
“下流东西!”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鄙夷的语调,“叮”地一声,那偷袭而来的细箭被当空截下。
期思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提剑刺向独吉,朝背后那立在帐顶的红衣少年道:“营中有人中了毒针,去救。”
兰阳抱着手臂稳稳立在帐上,红色衣角随风而动,耳边银环反射着月光,眉目飞扬,撇撇嘴:“不急,我等你。”
期思没多管,只一心要当场夺了独吉鹘补的命,却又更想活捉。
独吉鹘补自从被萧执所伤,闭关许久,如今功法愈加诡异难测,期思同他斗了百余招,最终破离剑蕴着期思冲击而出的内力,将独吉的大克伦弯刀生生劈裂。
期思顺势而上,一剑穿透他肩膀。
独吉鹘补被这一剑钉住,阴鸷的眸子狠狠盯着期思,反手朝近前来的期思投出一把毒针。
兰阳眼疾手快,斜身掠来,掌锋为刀,尽数收了那些毒针。
期思本要谢他,兰阳却反手将毒针钉入独吉四肢关节,硬是瞬间夺去了他的反抗能力。独吉鹘补自然是不会被自己的毒针夺去性命,但周身穴脉被这样一封堵,立刻吐出一口血来。
这孩子,真凶残,期思哭笑不得。
兰阳嘻嘻一笑,似乎知道期思想什么,将独吉鹘补拎起来丢给一旁营中巡卫,转身挂在了期思身上,在他肩头蹭了蹭:“快夸我。”
期思:“……”
期思把猴儿一般的兰阳拎开:“多谢相助。”
兰阳转头叮嘱巡卫:“绑结实点,封穴的针不要动。”
“元酀让你来的?”两人迅速去往主帐,期思问兰阳。
兰阳把玩着手里收来的毒针,答道:“宗主让我追着独吉鹘补,唔,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来晚了。”
期思自然不会责怪他。
“这毒……是‘思乡’。”兰阳断定道。
期思心中一凛,四年前,独吉鹘补用这毒害了瑞楚,如今又要原样故伎重施……
“这这这……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主帐外,荆州那位主簿浑身发抖,朝陆应秋不断解释道。
主帐帐帘掀开,内里几案翻倒,散乱一地,人都在帐外,行刺的一半被伏诛,一半被捆了跪在地上,陆应秋和萧执刚收了剑。
那主簿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得不轻,风口浪尖的时候,没想到来禀报公务,手下的人竟不知何时皆被刺客替了身。
陆应秋提着他站稳了,道:“此事需要详查,若与你无关,自不会冤枉你。”
主簿无奈,只得点点头。
陆应秋手下很快将主帐内恢复原样,一场混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兰阳去给中了毒针毒箭的军士治疗,这场刺杀算是落空了。
期思坐在帐内,拄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嘉王被禁足,还能不远万里联络到独吉鹘补来杀我,这个皇兄真是不得了。”
萧执说:“这事调查完,恐怕至少一个月,这中间还需防范。”
陆应秋点点头:“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北境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赢这场仗。”
“嘉王这些年贪下的军饷,必然是用来养私兵了”,期思说,“但至今仍无任何消息。”
陆应秋沉默片刻:“朝中也派了人查,但情况一直牢牢掩着,陛下始终对嘉王抱有希望。”
“狄宥良没有查到什么?”期思问。
陆应秋摇摇头:“这便是蹊跷之处,如今无暇顾及此事,只看陛下何时能想通了。”
军中牢房,独吉鹘补被锁链牢牢扣住,即便兰阳将他弄得根本无法施展武功,仍旧不愿留一丝空隙可趁。
期思站在牢门外,面无表情看着他:“你以为你凭什么活到今日的?”
独吉鹘补闻言嗤笑:“你呢?你大概是凭运气?”
期思瞥了一眼他四肢关节处几乎全然没入的毒针,道:“我当然没少凭运气死里逃生,但是你,你活到今天,只是因为我没动手而已。”
独吉鹘补神情一下子扭曲起来,不顾一切地挣动着骂道:“杂种!晋国的杂种!”
期思已经不需要留他的命了,独吉对他来说,如今已没有任何用处。
破离剑在昏暗的牢狱内反射出一道淡淡光线,剑锋刺入独吉鹘补的心口,他疯狂而又不可置信地瞪着期思,似乎全然未意识到自己会在死在此时此地。
恩恩怨怨,这么多年,过往一辈辈的仇恨,期思没有感到轻松,只是有一丝疲惫。
杀了独吉,杀了裴南贤,杀了那么多人,也换不回裴奉锦和瑞楚,换不回江南旧时庭中的花开了。
一片死寂,期思抽出剑,将血迹拭净,头也不回地离开。
“将军为何不告诉他岱钦的身份?”萧执问陆应秋。
陆应秋一怔,没想到萧执竟识得瑞楚,想了想,道:“既是家事,便由他们自己决定罢。”
萧执沉思片刻,没有反驳。
第125章 孤胆
期思进了军帐,看气氛有些沉肃,问道:“怎么了?”
萧执仔细端详他,蹙眉问:“你杀了独吉?”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萧执,期思点点头,神情淡漠:“留着他已无用,早早了结也好。”
陆应秋没想到期思动作这么快,倒是没说什么。
依照原本探到的情况,大王子赶至边疆,亲自率军出征,该是三日后的事情。
但与大凉和晋国所有人预料都不同,第二天,大凉王军和落马河以西边军为首的大批兵马便挥师直下,数十万铁蹄在大王子的号令下提前冲锋,以不可抵挡之势横扫向北境。
斥候疾驰来报,狼烟燃起,北境大营闻讯而动。
陆应秋毫不慌乱,将士参谋们早已筹划过种种可能性,对此皆报以寻常心态,沉着以对。
营中,上到大将军陆应秋和淮王期思,下到军士营卫,皆在军报和军令下达的第一时间披甲执剑,夙夜未曾放松。
北境三军拔营,昭武玄甲不再是耀目震撼的一枝独秀,却融入在每一支队伍中,铁血战绩和不朽传说是瑞楚留给整个晋国至高无上的珍宝。
期思和陆应秋一马当先,军甲铮然,正午的阳光照出铠甲流动的冰冷光泽。陆应秋坐在马背上,左侧是狄宥良,右侧是期思。
三人只是驻马于点将台前,点将台上却空无一人,仿佛真正的主人未曾归来。
台上,唯三军旗帜猎猎随风迎动,沉默地逆着天地间的风。
“四年前,燕、大凉盟军来袭,风云突变,昭武大将军亦殒于该战。”
陆应秋声音沉静浑厚,飘荡在无际的黑甲军阵内,言及本不能提的瑞楚,众人一片沉默。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今朝,大凉再发不义之兵,践踏万民,视人命如草芥,唯我北境男儿可阻之,行天道,保苍生!”
陆应秋话音落,万千将士心中情绪涌动。
陆应秋看向期思,二人目光相触。
期思执缰上前一步,喝道:“陛下天威庇佑我北境诸军,本王携天子之令,与各位誓同生死!”
校场上将士们高扬手中刀枪,响亮齐呼:“行天道!佑苍生!逐贼寇!”
期思拔出破离剑,昔时瑞楚年少的身影仿佛在他身上复活,剑光如水,映出孤胆英豪的寒利。
破离剑高高扬起,直至天际。
期思吼道:“昭武玄甲何在!”
万千将士上前一步,脚步声如雷电划破天地,豪迈答道:“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期思身上战甲暗光流动,破离剑斩破北风,金铁之下,盛世可犹昨?
陆应秋沉默地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劲骨遒风的少年,看到了旧日无可匹敌的故友同袍。萧执腰佩沉水剑,一身轻甲,深沉的目光亦未离开期思,旧事烟尘,此刻皆作故梦。
一声声热血男儿呼喝回荡天际,大军如流动的黑色火焰,拔营而起,牢守住晋国疆土。
从前瑞楚麾下十数万昭武玄甲,今日不再独立成军,却更无处不在,他们化整为零,将战神之魂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凝聚起晋国三军全新的神魂。
北境之外,断雁关下,晋国大军与大凉王军再次正面相克,厮杀一片,前线战场血流成河,天际殷红,军甲破碎支离。
期思手执破离剑,一马当先,率军冲锋,萧执紧随身旁,二人所过之处无人可拦,率先在大凉军阵中深入,生生辟开一条血路。陆应秋坐镇军中布控全局,狄宥良带兵迂回包抄,断雁关难攻,舆图上每日一变。
晋国将帅惜兵爱才,大王子全然不在乎麾下士兵生死,大凉边军和王军被源源不绝地填入战场,北疆积尸千里,哀声兵戈震天。
大王子疯了一般不计代价,晋军渐渐被耗损,眼看伤亡日渐加剧,期思夜里几乎不得歇息,一身浴血的铠甲回营便探视伤兵,鼓舞士气。
“荆州接应及时,后备不必担忧,但这般打法,断雁关实在是硬耗,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军中将帅纷纷赞同,面露郁色。
期思几乎自开展便未曾卸甲,却从不露出疲惫之色,他神色凝重,指着舆图:“必须撑住,撑到后日!”
帐内寂静,陆应秋没有问为什么,这些天来期思的表现足以服众,一干将帅没有反驳,默认了他的决定。
兰阳候在帐外,一身红衣甚是耀目,他道:“我陪你去战场。”
期思拒绝道:“你留在营中,若再出现刺客使毒,你可是最大的救星。”
哄小孩子般的语气,但所言非虚,兰阳打量他,期思一身铠甲,无一处没被血污沾染过,唯神情永远是洁净,皎皎如月,眉眼有一丝倦色,却也很快被掩去。
兰阳也有点心疼他,却不像寻常那样缠着期思,只点点头让开。
期思出了帅帐,再次翻身上马,要亲去阵前指挥。
大凉边军被大王子下了死令,日夜轮番来袭,晋军亦要随时应对。
萧执也上了马,铠甲衣片上血污斑斑,沉水剑已杀了不知多少大凉敌军。
“你留在营中歇息一晚。”期思有些过意不去,肃帝派他来帮自己,萧执却几乎顶得上一名副将,自己不歇,他也不歇。
“无妨,我亦有命在身。”萧执淡淡一笑。
期思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二人再次出营。
又撑到了第三日,果然出现了转机。
大王子原本一直未曾上阵,只在后方以铁令指挥大军,直至昨日才亲自披挂持枪,却也只在中军,未曾到最危险的地方。
而元酀麾下的弘吉剌部大军,恰在今日被调派到断雁关外五十里。
这批亲王部众,上受王令。
大王子的军令下来,并不能直接动用这九万弘吉剌部精锐。
接到斥候禀报的消息,期思立即决定:“我带五万人,直接攻入断雁关。”
帅帐内瞬息安静,随后炸开了锅:“殿下,太冒险了!”
“不可,断雁关苦耗这些天,哪怕再撑下去,不出半月,大凉也得退。”
“殿下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五万人,恐怕一入断雁关,便会被生吞!”
期思指尖划过舆图,未来得及洗净的血迹留下了淡淡痕迹:“大凉亲王麾下九万精兵,加上我的五万,可以一赌。”
这是他与元酀的约定,所以他敢于赌这一回。
诸人瞪大了眼睛:“怎可寄希望于大凉来援?”
期思看向陆应秋,陆应秋眉头深深皱起,中间一道纵纹,目光中隐忧自不必说。
期思眼神明亮,坚定不改。
静默过后,陆应秋终于点头。
五万骑兵携着冰冷的金属相触和马蹄声有条不紊出营,众人皆视之为死士,期思却心中笃定,他信任元酀和岱钦,也信任这五万将士。
晨曦未曾降临,期思带着兵马挥戈直入断雁关,他的破离剑和萧执的沉水剑再次为晋军撕开了敌方的阵型,如匕首入敌腹,锋芒冷酷。
陆应秋和狄宥良稳守后方,狄宥良却颇为质疑,陆应秋只以军令压住他和一干将帅,为期思争取最大的支持。
一入断雁关,关隘奇险,等于自行切断了与后方的衔接,成了一支孤勇之军。
半夜与清晨的交接时分,大凉王军和边军疲惫懈怠,未防期思人马,叫他们直入关隘。
大凉军中反应过来后,期思和手下兵马几乎瞬间被牢牢包围。
大王子闻讯,策马率兵而来,隔着战阵遥遥看期思,冷冷讥嘲道:“一枚废棋子,当自己有天命在身么?何必这么急着送死?”
期思抽出破离剑,轻轻一笑,一身修罗血色,却面如美玉,神采飞扬:“究竟谁才是废棋子,还需向君请教!”
破离剑反射出一道光弧,映亮期思眉眼,狠夹马腹,留给萧执一句“稳住阵型”,随即策马破风而去。
期思所为大胆,极其突然,大凉兵马拦之不及,期思武功已入化境,入阵根本无人可阻,竟直接破阵直冲大王子而去。
破离剑带着晨曦的寒气,期思策马奔袭,大王子举刀相迎,却硬是被剑压住,剑锋将他头盔斩落。
期思却不恋战,勒缰回马,闪电般来去,又冲出敌阵,回到晋军队前。
士气大振,大王子惊怒之极:“给我碾死他们!”
这里是大凉阵中,期思一举压制了气焰,却仍旧处于不利之境,密密麻麻无边的大凉军围过来。
阵后却传来一阵疾呼,浑厚嘹亮的奏报拦下了大凉军的脚步,海东青在高空长唳盘旋。
“陛下有令,议和收兵!议和收兵!”
大凉兵马犹疑躁动,一时间止步不前,这些天的苦战,他们被大王子当作稻草一般扔进战场燃烧,此时已然疑惑不定。
阿思古带着朝中信报而来,策马一路到大王子身边:“殿下,陛下谕旨!”
大王子红了眼,抬手一掀:“滚!假传谕旨,找死!”
他手下立刻包围了阿思古,阿思古反应很快,显然料到他很可能会这样做,拔刀大挥,将想要拿下他的大王子手下隔开,策马转身,直接奔至期思这里。
期思见阿思古这一遭,险些笑出来,这样的事,也就阿思古做得出来——传谕旨反被扣押,竟就立刻转身投入敌阵,理直气壮,仿佛就跑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126章 繁花
阿思古口中呼啸冲来,驻马期思身后,懒懒回头冲大王子喊道:“殿下逼我,为求自保,只得暂时屈就敌军麾下了。”
与此同时,元酀和岱钦率领着弘吉剌部九万精锐,兵至大王子的王军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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