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便巧在,宴席刚开始,大将军贺墨松与副将裘翦敖方至,他们从边军大营赶回来,纵是风尘仆仆,却也仍旧是军人的挺拔悍勇,踏步入殿,身上刚正气息让人眼前一亮。
贺墨松一身武将礼服,与期思头一年在宫宴上见到的样子并无大的变化,英俊高大。
江烜朝期思挤眉弄眼笑了笑,期思会意,元酀瞥了赫克依一眼,不咸不淡地,期思瞧见了,与他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
肃帝见了贺墨松与裘翦敖,让他们免礼,嘉奖一番,贺墨松身为大将军,在这太平日子里,本可在昌煜驻留,但一直都在燕国各个大营轮流换防,坚持亲自带兵操练,可谓勤勉忠诚,肃帝也十分信任他。
但这一回回朝,却有些不同了,赫克依待君臣二人热络寒暄过后,主动起身举杯:“贺大将军,久仰!果真是英武不凡,刚勇正直!”
贺墨松才落座,见了赫克依倒是认出来,坐在那里,周身气势不减,一手撑膝盖上,一手举杯回应:“赫克依大人,难得一见。”
殿内一阵窃窃私语,还有善意的笑声,贺墨松也对大凉提出和亲的事情有所耳闻,肃帝也提前给他透过消息,他倒是极其坦然的。
赫克依笑容可掬,又对肃帝和众人感慨道:“这样的英雄人物,当真正与我们的金熙公主相配,英雄美人,着实佳话啊!”
贺墨松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看了看肃帝。
期思离赫克依很近,他说话时夸张地一挥衣袖,那股热情简直能化成温度,江烜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
元酀依旧是不参与此事,既由赫克依私下同大凉王请命,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就由赫克依来折腾,他也是一副饶有兴味看热闹的模样,捏了捏期思指尖。
肃帝见贺墨松的表现,便知他是无所谓的,身为大将军这些年,贺墨松从来以本职为重,未曾怠惰渎职,姻缘美人于他而言便如流水云烟,要娶也没什么,他只当是与军令无二。
但肃帝与良臣之间素来秉承互相敬重的道理,开口道:“贺墨松,不知你一年到头绕着边军大营打转,可曾想过这事?”
贺墨松拱手一礼:“陛下了解末将,无论何时,效忠朝廷才是根本,大凉公主尊贵美丽,末将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贺墨松答应得利落大方,赫克依笑得灿烂无比,袖子挥来挥去:“大将军当真是性情中人,金熙公主有福气,大将军与公主实在相配。”
贺墨松表了态,肃帝顺水推舟,便道:“是一桩好缘分”,又看着元酀,“正好,亲王也在此,这事便足可以先定下来,也对贵国公主有个好交代。”
元酀从善如流,起身与肃帝互一举杯,便算是替金熙见证了此事。
殿内气氛顿时热起来,一阵连一阵的吉祥赞美话,期思低声跟元酀说:“这件事对金熙而言是好事。”
元酀点点头:“嫁来千里之外,总不必被那伙人掌控着了。”
江烜道:“贺将军必然会待她很好。”
赫克依十分认可贺墨松这位公主良婿,殷切聊了一会儿,很有分寸地不再过分热络。
江烜待了一会儿便去江荀衍身边了,赫克依打量期思,语气暧昧不明说了一句:“殿下机智过人,手段高明,将来必不是池中物。”
期思转头看看他,脸上礼貌地淡淡笑意:“赫克依大人谬赞,我却不知哪里做得这么好了,能得大人如此赞赏。”
赫克依笑笑:“昌煜血雨腥风,背后的人难道不正是殿下?”
期思仍旧是那副表情,清秀精致的脸上笑容真诚:“那可不敢,我倒是听说,赫克依大人与前阵子的事情有些联系,不知李家和裴家怎么这么大胆,惹了陛下不说,还惹了您?”
赫克依脸色一变,迅速又换回那副真假难辨的笑:“这可是折煞老臣了,老臣可是许多年没来过昌煜了”,又瞧着元酀,“尤其亲王在此,更不能这么说。”
元酀在一旁听着期思怼回了赫克依,看了赫克依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反平常谁也不搭理的性子,朝他笑了笑,举杯晃了晃。
赫克依十分有眼色,一番试探下来,殷勤举杯饮尽,感慨道:“亲王对殿下当真亲厚,不愧是师出同门。”
期思闻言却是差点喷出一口茶,笑道:“我们师门上下皆是恭善友爱。”
若赫克依知道元酀对期思远不止师门情谊,或许会后悔方才的试探。
过年这些天,期思几乎是寸步不离天天陪在肃帝身边,宫里纵然华美庄严,到了年节时候,反而就越显得肃杀,因此这几年,他都是在宫里过的。
但到底又舍不得跟元酀分开,于是晚上依旧出宫去住。
分离的日子还未定,但毕竟是越来越近了,连着数天,期思晚上都缠得元酀把他收拾服帖才作罢,元酀被他弄得也是一点就着,若不是看在他白天还要入宫陪肃帝的份上,期思也就不用睡了。
期思低头凑过去舐了一滴元酀颧骨旁的汗珠,又去亲那双美极的灰绿眸子,跨在他身上,被元酀的手有力地扶着胯侧,起伏间配合着他。
期思素来明亮如鹿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眼角淡淡泛红,食髓知味之后,他面庞每每浮现这种天真的媚意,总是让元酀难以克制。
元酀一手顺着他脊背移上去,又一路抚下来,修长手指收紧,在期思腿上留下红色的指印,期思口中不住地溢出哼声,一遍遍念他的名字,修长漂亮的身形愈发急不可耐地起伏。
元酀揽着他让他侧躺下,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劫掠,有力的双臂始终将他牢牢嵌在身前,期思反手揽着他脖颈,口中呢喃渐重,却欲罢不能。
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期思算是明白了,每天被元酀强行捞起来收拾一番进宫。
年十二,期思正在殿内随手翻这本书,肃帝在不远处批折子,李公公却进来给期思传了话,说江烜有事找他。
肃帝抬头看了一眼,道:“别整日耗在这里了,去吧。“
期思这才告辞出了宫。
宫外江烜确实在等他,但只说元酀让他去官驿,说是来了朋友。
期思赶去官驿,一进屋内,他眼前一亮,大步过去:“岱钦大哥!”
岱钦一身黑色武服,笑得热情,上前扶着期思肩膀上下打量,见他抛开在大凉时刻意低调的掩饰,如明珠摘下了蒙布,散发出原本自然地光芒,说道:“不错,这才是你。”
元酀在一旁看期思惊喜地样子,不由微笑,期思笑道:“大哥从弘吉剌部来?”
岱钦点点头:“待不久,刚好能见你一面,今日得和元酀一起回去了。”
期思有些惊讶:“大凉那边出了什么事?”
元酀说:“吐谷浑上次兵变,朝中没有处理干净,这回带着其他三部卷土重来,比上回还嚣张,得回去一趟。”
岱钦无奈道:“大王子逞勇好胜,却是越打越闹得大,元酀不在,又不好调兵。”
想必是乱成一团了,期思只道:“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人叙了一会儿,元酀派人给赫克依打了招呼,又入宫一趟与肃帝当面辞别,期思看元酀手下的人将官驿里元酀这栋小楼的东西收拾妥当,滴水不漏。
“大哥,这回元酀若是又救了场子,大凉朝中恐怕要有不少人重新掂量了。”期思同岱钦坐在厅内等元酀,问道。
岱钦摇摇头:“元酀自从解决了部族里那些事情,就不大愿意再掺进这些事里头了,但早晚要有这一天的。”又思索片刻道:“元酀恐怕对那位子并不感兴趣,只是无论他要怎么选,总归少不了一番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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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江梁
“有任何事,给烈山北宗传消息便可。”元酀将一枚金令留给期思,期思知道,他在自己身边留了烈山北宗的人。
岱钦一身黑色武袍,将重剑挂在马鞍,翻身上马,脸上蒙巾遮面,贯穿眼睛和脸颊的那道长疤却掩盖不了他眼里热烈笑意:“后会有期。”
期思送别他们,回宫的时候肃帝似乎正等着他,放下茶盏打量他,半开玩笑道:“上一次见你这副神情,是陆应秋离开后。”
期思听了笑道:“陛下最了解我。”
荣王仔细瞧了瞧:“小殿下这几年变了很多,有些东西倒是始终未变。”
该来的总回来,期思问过江荀衍的意思,恰逢年十五这天,肃帝问期思:“转眼就四年了,你初来的时候,总想回去,如今呢?”
期思站在廊下,冬日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蒙蒙光晕:“说起来,昌煜城必然比江梁城更像家,但我不能在陛下庇护之中过一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去做的。”
“回晋国去?”肃帝了然一笑。
期思点点头,又摇摇头:“回江南去。”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有些不真实,肃帝瞧着,故人的音容笑貌倏忽闪现,不由顿了顿,片刻后,眉目方才舒展,点点头:“江南。”
肃帝这么干脆地同意了期思,着实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因为江荀衍说,肃帝原打算至少让期思在燕国留五年,既是为了期思打算,也是因为五年时间才能重定燕、晋、大凉之间的关系。
这事在朝中也引起了一阵争议,但上一次燕国和大凉联盟出兵,实则是李岑、裴家暗中操控局势的结果,出于这一点考虑,如今确实没有必要强留质子在燕国,最终也就没什么反对的声音了。
开春,期思去见了孔玉和曹璐珉,孔玉今年便该定功名入朝了,曹璐珉是很舍不得他的,叮嘱他回去后可以找自家钱庄票号传消息,期思好一阵安抚。
冰雪方消融,期思便启程,来时孑然一身,回去时亦轻车简从,临别时,肃帝说:“那边待得不顺心便回来。”
江荀衍笑着说:“相府的院子和宫里的静云殿,总给你留着。”
期思自然十分感动,笑道:“再说下去我就舍不得走了。”
肃帝派了萧执一路护送他离燕,江烜同他们一道出城,要去塞北一趟,城外分别,一南一北。
“这一走就不知要多久了。”期思和萧执并肩骑行,身后萧执手下随行。
萧执看看他,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想起你从前总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了。”
期思想起当初,萧执第一次找到自己,把自己救回去,再看看眼下,总觉得恍若隔世。
沿着四年前来时的路,从昌煜到南阳城关,陆应秋早已等候在此。
从前陆应秋带着晋国玄甲送期思到这里,如今又迎他回朝,期思驻马于武陵关外,最后
回头望了一眼南阳城门,萧执坐在马背上,英朗俊挺的身姿如故,身后萧氏神影卫静静候着,
沉默地送别这晋国皇子。
陆应秋一身铠甲,这几年的时光未曾改变他,仿佛时间只作用在期思身上,他的蜕变惊
人。
“陛下见了你,恐怕也认不得了。”陆应秋端详期思。
期思笑笑,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队玄甲士兵,各个训练有素,沉稳而充斥着力量,气势不凡。
陆应秋也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昭武玄甲——殿下,这是瑞楚将军从前的部下。”
“昭武玄甲。”期思说。
瑞楚生前曾统领五十万大军,其中十二万是瑞家世代训练承袭的军队,名为“昭武玄甲”,这是晋国最悍勇的力量,亦是晋国军中之魂。
然而英雄一朝折戟枯骨,断雁关一役,瑞楚的死结束了一个时代。
陆应秋从前是瑞楚副将,接管了昭武玄甲的一部分,但碍于瑞楚的种种罪名,这支大军已被分散至西军大营和各部,已不再是往日辉煌。
若非鸿嘉帝和陆应秋坚持,恐怕昭武玄甲这个名字都会从此被抹去。
听着身后骑兵稳重的马蹄声,期思心中思绪万千。
“从长计议。”陆应秋轻声道。
燕国的昌煜城此时还是料峭春寒,晋国的都城江梁,却已是温暖的春日。
沿途渐渐回到江南,自出生起,十几年的时光,一转眼竟有些陌生。
江梁城内外贯穿水道,黛瓦白墙,依旧繁华,如同当年即便北境战火也丝毫影响不了。
同样的皇宫深院,江梁的宫中却比燕国热闹许多,肃帝喜静,宫中一概能不留人就不留人,这里却是宫人如织,鸿嘉帝膝下名义上四位皇子,后宫也并未空着,走到哪里总有隔墙的院内传来年轻宫人的说笑。
期思却一下子有些想念肃帝,那些庄严寂静的宫苑,高大楼台,以及常陪着肃帝所在的大殿和书房,那种安宁寂静远比眼前虚假的热闹要温暖。
陆应秋伴在他身后,宫人一路引导,到了大殿内。
朝中几名重臣和鸿嘉帝皆在,期思扫了一眼,鸿嘉帝依旧是勇武威严,目光极有震慑力。
殿内诸臣行礼:“恭迎殿下回朝。”
“父皇。”期思没有犹豫,流畅地按照规制朝鸿嘉帝行礼,他身形修长,面容如玉,一举一动皆有矜贵风范,说不出的好看。
“长大了,很好。”鸿嘉帝笑着说,让期思上前去。
期思面带微笑,走到鸿嘉帝跟前,鸿嘉帝起身打量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四年了,免不了变化大些。”期思说。
宰辅林玉开口道:“殿下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此次平安归来,是我晋国的福气。”
林玉年过而立,文雅谦和,身形清瘦,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很好说话,却是晋国朝中说一不二的人。
期思和虞珂的身份,只有鸿嘉帝和陆应秋知道,鸿嘉帝倒也不拘一格,这副亲切慈父的模样做得很足,期思便也十分配合,只是一种荒谬之感一直萦绕心头。
几位大臣迎了期思,便很识时务地退下了,留鸿嘉帝和这位流落在外多年、又赴燕国为质的六皇子单独叙叙父子情。
人一退下,大殿内显得空旷,陆应秋将文书呈与鸿嘉帝,鸿嘉帝示意期思和陆应秋入座。
“你做得很好。”鸿嘉帝瞧着座下形如修竹的期思,说道。
期思一礼:“都是份内之事。”
鸿嘉帝摆摆手:“如今你是六皇子,且说说看,有何打算?”
陆应秋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顿了顿,鸿嘉帝从一开始就是知道期思身世的,但他不知道期思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现在的局面就很微妙了。
好在这种情况下,期思其实是占据了主动位置的。
“事关重大,我……草民怎能做主,自然要听陛下的。”期思敛首,十分谦和地答道。
鸿嘉帝倒是很满意,看看陆应秋,说道:“这孩子是很好的。”
陆应秋心中悬而又悬,但一丝一毫也没有流露,答道:“是,从小是卑职看着长大的,踏实平和,这份心性难得。”
鸿嘉帝沉吟片刻,每一刻的时间都令期思感到漫长,鸿嘉帝是武人气质,手段果决,或许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期思永远失去自由。
“三年前,恂书回来后,出宫立府,去年也封了王,他是老七,如今你排行老六,自然也该有个封位,便立为淮王,着礼部去筹备筹备。”鸿嘉帝说。
虞恂书,便是虞珂归朝时用的名字,期思替他留在燕国,占了他的名字身份,鸿嘉帝便让他以这样的新身份回去。
期思和陆应秋都感到意外,鸿嘉帝竟是要让他一路演下去,顺着皇子的角色一路再当上王爷?
期思滞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而后才起身上前行礼:“听凭陛下安排。”
鸿嘉帝让他平身,看看期思,说道:“你毕竟于我晋国有功,又是皇子身份,就当以此对待,往后仍旧做好自己的本分,孤绝不会亏待于你。”
期思心下了然,这是顺水推舟,让他当一辈子闲散王爷,当然,这“一辈子”不可能是真的一辈子,就算鸿嘉帝讲究仁义,那么下一个坐在这皇位上的人,必然不会容忍他。
可眼下来说,这一步倒是不错的,期思谢恩,陆应秋复命后便离了宫,期思与他不便再有过多接触,好在一路上都把该说的说了,便随宫人下去休息,暂居于皇宫之中。
期思在宫中安安分分歇了三日,鸿嘉帝每日都会来,一派父慈子孝。
第三天,期思在自己暂居的殿内待得安分,也待得有些无聊,却来了客人。
“安王